自那次事件过去已经四天了。
早上七点，铃谷准时走进我的办公室。她端着早餐托盘。
“提督，这几天应该挺辛苦的吧。你也好长时间没正经吃东西了，所以铃谷我今天特意给你做了早餐，麻烦你认真多吃一点啦。”
炒鸡蛋，蘑菇香肠，烤吐司片和橘子果酱。
该怎么说呢，有种被照顾的感动感觉。在铃谷的注视之下，我拿起刀叉，开始吃盘子里面的炒鸡蛋。
通常情况下，西式早餐炒蛋是在蛋液中添加牛奶和盐，在融化的黄油中炒制的。由于乳制品的加入，这种炒蛋通常整体很嫩，而且会带着牛奶的香味。而铃谷在此之上进行改进，添加了磨碎的的黑胡椒粒和干香葱碎，吃起来有点辛辣感，很是开胃。加上我这几天因为各种原因没怎么进食，所以不知不觉便狼吞虎咽起来。铃谷笑眯眯地看着我，脸颊鼓鼓的，眼睛都成了两条缝。
感觉……好可爱。话说回来，舰娘们也是群女孩子啊……与她们相处久了，连这么基本的事情都有点忘了啊。
感觉到双颊稍稍有点发热，我赶忙低下头，加紧吃起盘中的早餐。
风卷残云过后，铃谷很满意的夸奖我。
“真棒真棒，吃下去很多呢。喜欢的话，铃谷以后也可以给你做哟。”
“真是辛苦你了，有机会我也给你做早餐试试吧，虽然我只会做日式的就是了。”
话说，今天还是铃谷做秘书舰，就说明哈酱的感冒还没好吧。
“哈酱怎么样了？”
“诶……刚吃完人家做的早餐就去关心别的舰娘诶……”
铃谷故意摆出很生气的表情，但眼神里还是带着坏笑的意味。这家伙，每次都要捉弄我一下才罢休。
“……我挺担心她的。”
“我去看过了哟，情况还好，烧刚刚退下来，只是有点虚弱。”
铃谷恢复了正常状态。顿了顿，她接着说，
“提督……也应该去看看她了吧。毕竟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她也是因为你才病倒的……”
说的有道理。
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这么一味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也不是办法。也该接受现实，出去走动走动了。
我叹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拿起挂在旁边衣架上面的大衣。
“铃谷……潜水艇是住在哪间宿舍来着？”
我站在舰娘一号宿舍楼前理了理头发，又摸了摸刚刚刮掉胡子留下的胡茬。毕竟是拜访女孩子的住处，形象上还是要注意一点的。
不过还真是，之前那一年竟然一次都没来过啊。
舰娘宿舍有两栋，由于是小地方，所以并没有把各个舰种的舰娘严格分开。这里只有同一间房住相同的舰种这种简单的规则，所以重巡的隔壁可能就是空母，超弩级战舰也可能在深夜被隔壁的驱逐舰们吵醒。然而，唯有潜水艇不会被其他人打扰。
“……怎么就算是在陆地上也要住在地平面以下啊？”
“嘛，嘛……别太在意，可能是……在这种环境下她们比较适应……”
站在地下一层的走廊里，我感慨着潜水艇的命运，而铃谷似乎也支支吾吾着不忍继续这个话题。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潜水艇还真是不容易啊，各个层面上来说。
“话说……熊野这家伙现在还没回复我的LINE，估计还没起来。这样肯定不行，每天睡得太多会缩减寿命。铃谷去把她叫起来。”
说罢，铃谷转了个身，小跑回到一层去了。
这女孩格外细腻体贴的心思真令人喜爱啊。
话说，地下一层也没有几个房间，就算我一个人来应该也不会迷路。这条走廊也就十几米的长度，尽头摆着台热水机，而左面手边的房间大概是卫生间，杂物间什么的。我正一边观察一边猜测着，右手边的某扇门突然打开，走出来一个打着哈欠，拿着杯子的少女。她穿着相当简单的粉色睡衣，腰间还系着不配套的带子，然而这种没什么版型的衣服反而凸显了她傲人的上围，进而衬托出她健康漂亮的身体曲线。年轻真好啊，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伊19，人称伊库的潜水艇舰娘似乎是要去泡杯茶。睡眼惺忪的她还跌跌撞撞的，搪瓷杯上面拴着白线的川宁（著：川宁，知名红茶品牌）标签晃来晃去。
大概潜水艇都信奉不麻烦主义吧。她按下热水龙头，一边接着水一遍揉着眼睛，没注意到滚烫的热水溢出了杯子。这些热水欢快的洒在了她穿着拖鞋的脚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烫死了烫死了，呜呼，呼呼呼呼呼……”
蹲下来一边揉脚一遍小声咒骂着的少女突然发现了我的存在。
我眼见她的动作固定僵直。
紧接着，少女吸入一大口气，仿佛要大声尖叫——
我慌忙挥着手开始辩解恳求，
“不不不，我不是来偷袭你们的——我只是来看看哈酱——求求你千万不要喊，我会被宪兵队抓走的——”
少女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逗你的。”
吓得我心脏都要停了。
没脾气的我被伊库带进她和哈酱的寝室。进门后，我先是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眼前是海底的光景。细沙铺就的海底，大块的岩石，扎根于石缝中的海草。扇贝的嘴巴一张一合，清澈浅蓝的海水中，三角形的热带鱼成群游过。五颜六色的海葵堆在海岩附近，小丑鱼在触手中间缓缓游动。还有许许多多我叫不出名的珍贵鱼种在水中遨游，这可真是如梦似幻的海底场景啊。
“……提督？提——督？”
“——啊，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喜欢伊库的水族箱吗？”
——水族箱？
仔细一看，这还真是个大过了头的水族箱——整整占据了一面墙（虽然这整面墙也只有几米宽而已）的地方，倒不如说已经不是简单的“箱”的程度了。生平第一次见识到这种阵势，我被惊得目瞪口呆。
“这个……是你的？”
“准确说，里面收集的稀有海洋生物都是我弄到的，”伊库骄傲的拍了拍胸口，这使得她的胸部呈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波动，“每次伊库出海，在海里发现稀有的海洋生物都会捉回来扔进这个箱子里养。我也没什么精力管它们，倒是它们很争气，都好好的活下来了，到现在就发展成了这么一大家子。”
“……那这个水族箱本身不是你的？”
“我和哈酱住进来的时候这面墙就已经是这样的咯，”伊库一边左右活动头部一边向我介绍着，“隔壁苦瓜（注：苦瓜，潜水艇舰娘伊58的昵称。）她们的房间也是一样的，只是她们没什么兴致养鱼，箱子一直空着，索性就在上面贴贴海报什么的把它当墙用了。”
说话的当儿，一只巴掌长度的小鲨鱼缓缓游过我的视线。（注：鲨鱼是可以使用水族箱进行观赏性饲喂的，但是所需条件极其苛刻。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查查资料。）
……潜水艇还真是各有各的厉害之处啊。
回过神来环顾四周，其他地方都是正常的小小宿舍的样子。房间两边一边一张桌子，配有衣柜和书架，后面一边摆着一张床。目光所见的那边混乱不堪，零食的袋子，散乱的漫画，游戏机，穿过的衣服，用过的软纸丢得到处都是，毫无章法。
“……提督，一直盯着女孩子的私人空间看，你也太失礼了。”
回过神来，伊库正红着脸向我发出强烈抗议。我连连道歉之后，像是放弃了治疗一样，她叹了口气。
“……毕竟作为潜水艇，根本没有体力顾及自己的日常生活啊。我没什么，你喜欢看的话就继续看吧。”
话说自己的日子过成这样，竟然还能养活一个水族箱的稀有物种，潜水艇果然都有着某些过人的天赋吧——倒不如说是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吧。
话说伊库刚才说自己平时甚至没有体力照顾自己……果然背负整个镇守府的补给任务对于她们来说太过沉重了吧。也是该派那群孩子们出去远征的时候了吧……想到这里，我回过头去一看——
话虽如此，但是伊库你看，哈酱那里收拾的多规整啊——这句话在我喉咙里转了个弯，又被我咽了下去。因为与其说是整洁，不如说哈酱除了书本几乎没什么像样的私人物品。她的书架里规规整整地排满了书，桌子上有她常用的茶杯和几个笔记本，还放着支黄色的凌美钢笔和超大瓶的黑墨水。除此之外，别的东西什么都没有。
不愧是哈酱。
她躺在床上睡得正香，胸口轻微地一起一伏，睡相好得很，令人安心。伊库给我拿来一张小板凳，我坐在哈酱床边，掏出大衣里装着的文库本开始读。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金发少女睡醒了，她摸摸索索，找到眼镜夹在鼻梁上。紧接着，她的视线和我对上。
“啊……提督早上好。我有点惊讶呢。”
“其实我早就该来看你了。身体怎么样了？”
“好很多了，只不过关节还是有点酸痛。”她坐起身，把枕头下的书拿出来，把它垫在背后坐起来。
那本书是《莎士比亚戏剧精选》。
哈酱整理好坐姿，挑开话题，
“……所以要和我说什么？”
“……老实说，这几天我脑子里面一直很混乱，不知道要干点什么才好。所以就想，如果和哈酱聊聊的话，说不定会找到点方向。”
“提督还是老样子啊。”
又来了，熟悉的说教感。
“提督自己想要怎么办呢？”
“我想……满足大家的心愿，保护大家。但是，经过了这次的事情，我又绝不想再像这样……伤害大家，不想让大家因为我受伤。这么想着想着，果然让我出海去和那群深海栖舰作战是唯一的解决方式了吧……啊，真是，我这几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感觉自己真没用。
然而哈酱沉思半晌，
“我觉得这个提案不错。”
在我惊讶的瞪圆了双眼之后，哈酱又慢条斯理的说，
“逗你的。”
今天类似的情节怎么这么多。
“提督你想的事情还真是多啊。可能是当作家当久了，对军人这差事没什么认识吧。”
哈酱正色，看来是决定要好好教导我一番。
“听好了，作为指挥官，你要做的事情就是让我们去流血。这是军人的天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是我不想伤害你们——”
“当没有人想要伤害必须受到伤害才能成长的我们的时候，你就要做那个违背内心想法伤害我们的人，承担这种负罪感。这才是你存在的意义。这才是你作为一名海军将领的责任。”
……还真是让我无力反驳。
“请不要为了让我们大破而归这件事本身而产生负罪感。应该让你产生负罪感的是你那缺乏经验的指挥。如果舰队这次的损失能够换取你的一点经验，那我们也算是没有白忙。”
看到我默不作声，哈酱的语气温柔下来，那语气变得如同是在轻轻抚摸孩子的头顶。
“……其实也不怪你。大家都心存着侥幸，以为这种日子可以一直得过且过持续下去，以为这样可以实现你的，我的，孩子们的心愿……然而现在我们终究意识到，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提督你也应该想明白了吧。这样欺骗自己下去，到底是没法实现愿望的。”
仿佛在对我说，又仿佛是在对自己说。
“事情的本质就是这样，我们是军队，而提督是军人……但是这种事说的次数太多了，通过这次的事情提督自己也应该很清楚了……我更想说的，更在乎的是……”
“不要放下手里的笔。”
听到这句话，我的内心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
“不要因为必须承担的责任把自己变成机器。要在做出机器一般的理性决策的同时……用人性的眼光来审视这一切，用手中的笔来批判这一切。”
看着我有点疑惑的样子，哈酱继续慢慢的讲。
“责任往往不在任何人身上，很多时候，令我们做出无奈抉择的，都是我们无法改变的立场和身份……但是，我们做了正确的选择，并不能说明我们就是正确的。要有一颗永远明晰自己‘对错’的心，具体到提督的工作上就是，虽然让我们流血是不得不做的事，但请一定要永远保有心底的愧疚与不忍，永远不要把我们的苦劳当做理所当然……嘛，说的太抽象化了。总之，这是在理想和现实之中寻求的一种平衡，只有亲身经历才会理解。我相信总有一天提督会明白的。”
心中的云雾似乎被掀开一个角落。虽说来探病的是我，但被治愈的……似乎也是我。
说的也是……佩刀的同时，也不能放下笔呢。
我暗暗下了决定。
不仅不能放下笔，还要用它来寻找水平线那一端的答案。
“——话说提督，你要让我叫你多少次才会听见啊？”
回过神来，伊库不满的盯着我。她递给我一支细长的手柄。
“好不容易来一次宿舍，光陪着哈酱聊天……也陪我玩玩游戏吧？”
不知怎么，心情如同水族箱热带鱼的颜色那样舒畅。
“好呀——我要赢你个痛快！”
哈酱没有接着看书，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狂飙马里奥赛车。小小的潜水艇宿舍传来不得了的喧哗，今天也是这镇守府里独一无二的一天。
（注：海水水族箱维护成本极高，步骤极其繁琐且浪费时间。在饲喂环境下海洋生物大多极其脆弱，稍有不慎便无法存活，因此文中伊19在巨型海水水族箱中毫不费力饲喂珍稀物种的情节极度不现实，为剧情需要。请勿因本文对水族饲喂的难度产生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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