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身上会有这么多奇怪的胎记,小时候似乎只是些斑点,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惊讶的发现这些看上去竟像一些字母。
“克里莫大道16号59层 罗尼慈善基金会办公室 怀表”
当胎记随着身体的变化延展到了足以辨清这行字的内容时,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罗尼慈善基金会是全国大名鼎鼎的一个慈善组织,它的创始人罗尼曾是一个家境不太富裕,靠着旧型钟表发家的商人,随后他旗下品牌的经营范围拓展到了各类怀旧的家居装饰品,可他在事业最辉煌的时期,却选择于家中服下安眠药自杀,直到死亡时都没有与任何女性深交。更为离奇的是,警方在家中发现他的尸体时,除了身边的一瓶瓶安眠药,他在弥留之际把左右两臂都灼烧至焦,情形惨不忍睹。在遗书中,他把自己的所有财产都用于成立了罗尼慈善基金会,他传奇的一生在一时成为了民间广为流传的佳话。
莉莉不明白自己的胎记为何会与这个基金会扯上关系,但她向来直来直往,所以在弄清楚胎记内容的那一刻便决定到这个地址去一探究竟。
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空中轨道交通系统将自己家到市中心原本要花费近1小时的行程缩短到了10分钟,就如同往常一样,和父母打了声招呼“我要去市中心买点东西”,她便十分顺利地出门了。
10分钟后,她准时地站在了克里莫大道16号的门口,这栋大楼一眼目测超过了100层,自从人类将城市构筑成“多层化”的形式后,楼房就像拧紧的螺丝一样锁住了整个城市,并且自身的高度也在不断地向上突破。
如此快速发展的弊端是,人类的观念无法紧随科技,“罗尼”这个传奇人物的出现也曾使得“怀旧复古”像旋风一样席卷过整个城市,带走了一批城市的住民,他们定居在由无数普通双层木板房、砖房、水泥房聚集所形成的小镇,保持着人类生活最朴素的一面,莉莉一家也是其中之一。
高速电梯停在了59层,电梯门缓缓打开,呈现在莉莉面前的是一派繁忙的景象。
穿梭在办公区的每个人手里都抓着至少两份文件,而他们的办公位置上更是都有着厚度不一的一叠文件。在当今电子化办公普及的时代,唯有罗尼所留下的产业在一如既往地贯彻着“怀旧”的风格——书面化的办公模式。
“这堆文件没用了,都扔进降解机里。”
“新收到一份来自战区的生存儿童名单!“
“那个……请问……”她来到前台,负责人正在给桌上的绿色植物逐一浇水,明明智能化花盆能把这一工序进行的有条不紊,但是也正由于它的出现,养花的爱好正在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
“怀表?”她把她唯一的信息说出了口。
前台的负责人满腹狐疑地看着她,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欣喜若狂起来。
“天哪!天哪!快打电话给爱琳女士!”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电话,飞速地转动着号码。
“爱琳女士,你一直等的人,她出现了!”负责人难以掩饰激动的心情,咬字都变得含混不清起来。
莉莉歪着脑袋看着这一切,心里浮起了一连串的问号。
“罗尼先生生前托付的任务,我今天终于完成了。”
莉莉打量着眼前这位名叫“爱琳”的美女,同时掂了掂手心中的银制怀表——这是与对方一见面她就立马郑重交给自己的东西。
“但是……我和罗尼先生完全不相识,我是在他死后才出生的,为什么他会指引我来到这里接受一块怀表?”她看了看手臂,又默读了一遍胎记显示的地址。
“我不清楚,我只是履行了他交给我的任务,仅此而已。对我来说,他是我一辈子的恩人,我年幼的时候家乡便沦落为战区,亲人都死在了战争中,若不是他率领的人道主义救援队将我从那万劫不复之地拯救出来,我今日也不会站在这里。他为我取名,让我重拾人生,他就是上帝一样的存在。”
莉莉安静地听着她的述说。
“他暗中抚养着我,把我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吗,他像亲生父亲一样既勇猛又温柔。他在死前让我接替他在基金会里的位置,并在这里等待着某个循着怀表来到这里的人,把怀表交给她,然后告诉她……”
爱琳的双瞳像一池活水般清澈。
“将这块怀时刻带在身上,直到死亡。”
“可……这块表不会走?”莉莉打开了表盖,想看看这对她无疑重要的物件真相,完全静止的表针催生出了内心的疑惑。
“我从罗尼先生那儿拿到它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或许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吧,不过这与我毫无干系,这是属于你们俩之间的谜语了。”
莉莉的耳边不住地回响着这句话,等回过神来时已走出了大楼。
罗尼目送莉莉乘着飞梭离开了空中轨道站点,随即微笑着打开了通往白色空间的门。
到处散落着写满了字的纸张,他坐下来,拿起其中一张又阅读了一遍,他不记得这是第几次阅读了,可就是无法克制住自己去浏览这些爱的记录:
“我爱你。我想面对面见到你。
爱琳,是你的第27个名字。
我是你的把秒人。
你不用知道现在的我的名字,但请务必记住下一个我的名字。
阅完后将它撕碎,不要带出门。
希望你能遇到这张未装于信封之中,而是孤独地在白色空间中游荡的信纸。
请确认装有以上内容信件的信封是否有打开过的痕迹,内容是否有变化。
如果没有变化,请将它带在身上走出门,想方设法让2647号窗口的事务员能够接触到信件。
你的推测被证明是正确的,只要抱有自甘受伤的心境,用天堂里的尖锐物件便能够在灵魂上刻下难以恢复的伤痕,这在转世后反映为身体上的胎记。证明便是你左胳膊上的胎记是我的名字:莱纳德。我借到了事务员的笔,将用你一生的时间在我的身上记录下怀表的信息,将我们的计划进行下去。如果成功,我会在后世见到事务员时将其中一块假表交给事务员,将你的真表留在这里,将另一块表留给你的转世。
如果信封有被打开过的痕迹、内容与这张信纸有差别,或者根本无法找到信封,说明事务员在说谎,他们能够干涉这个空间的内容。如果我的身体没有出现胎记,或者转生的自己没有相信胎记的信息,销毁这张信纸,我们从头再来。我一定会见到你。
如果连这张信纸都被发现了。
请求天堂,请求你们,什么都可以,但请不要再玩弄我们的感情了。”
罗尼读完了这些,又翻开了叠在后边的另一张信纸:
“我爱你。我想面对面见到你。
罗尼,是你的第28个名字。
我是你的把秒人。
请记住我现在的名字:爱琳。
你不用知道现在的我的名字,但请务必记住下一个我的名字。
阅完后将它撕碎,不要带出门。
这本是信封的内容,然而已经不需要信封了,你在面对事务员时请装作黑色信封根本不存在,没有阅读过任何内容,也不知道我的存在的样子。身为演员,我自认为进行了一场毕生最棒的演出。如果觉得内容有些突兀,请在空间里尽可能多的收集到白底黑字的信纸,将它们的内容按时间顺序串联起来理解。
看到你身上的胎记,就知道你成功了,我由衷地感到高兴。希望我在转生之后能够有惊无险地拿到你伪造的另一块怀表。
我已经从事务员那里证实了,我们的行为是有预见性的,计划将继续进行下去。
只需要一点点的时间,我们一定就有机会相见。”
他将信纸折叠了起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莉莉,安心的等着,再有一点时间,我们就能骗过上帝的眼睛了。”
可比这还要更艰难的事情,是骗过自己的心。
罗尼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再加上莉莉35年的时间,再没有什么能够摧残自己的心了。
可此刻他跪坐在莉莉冰冷的尸体旁嚎叫着,给自己之前的这种念头无情地打上了叉。雨点无情地穿过他的身体,击溅在莉莉窈窕的躯体上,带动着鲜血一起滚落而下。不止是莉莉,自己所能见到的范围内就有20来具的尸体,同样的,他们的躯体边都站着各自的把秒人,有些在哭泣,有些则在默默掐完了怀表,独自离开。
罗尼的愤怒并非全是针对自己对现状的无力,而是……
几分钟前,莉莉下班后在回家的路上遭遇了恐怖袭击,连对世界好好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卷入了爆炸之中,命丧于城市中心。等罗尼从强光的晕眩中恢复过来时,看到了末日的到来。
整个城市被毁于顷刻之间,人类终于为高强度的科技发展付出了代价。如同这高度参差不齐的楼房群,在思维上也无法迎来和解的世界终于露出了崩离瓦解的端倪。
嚎叫声渐渐减弱了。
莉莉的双眼没有合上,而是看向天空,脸上还挂着迷人的微笑,环绕在脖子上的银色链条显得格外刺眼,罗尼看到了她瞳孔里映照着的自己红肿的眼睛,在眼眶里久久打转的泪水终于滴落下来,穿过了莉莉的头颅,消失在破碎的建筑瓦砾中。
他用颤抖的双手试图合上对方的上眼,但是他没有办法做到。
“啊啊啊啊!”罗尼往身边断墙上猛挥一拳,可是拳头只是径自穿过了墙壁,他连发泄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只好弓下身子,彻底放弃思考,唯一存留的希冀就是:就一直留在这里吧,哪怕再多看她一眼也好。
周围的“把秒人”陆续离开了现场,唯有他仍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守着莉莉的尸体,他多么希望莉莉的灵魂突然就出现在自己身边,然而这不可能,只要自己不交出她的怀表,天堂就不会敞开大门,向她的灵魂提供栖身之处。
仿佛自己也成为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罗尼扬起了一脸落魄的脸。
“啪嗒。”他为莉莉的怀表把完了最后一秒,接着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假怀表,把表盘拨到了与真怀表相同的位置,然后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寂寞的身影消失在倒塌的楼群所掀起的浓烟之中。
“天堂对人间正在发生的事情有做出什么应对机制吗?”罗尼气若游丝的声音险些被大厅里一如既往的喧闹声给掩盖了。
“没有,我说过了,天堂也无法干涉一个人的时间,战争只是大规模影响人类时间的一个重要因素罢了,你只要相信,人类会挺过来的。”
“如果我转生没多久就死在了战争里……”
“天堂是你的庇护之所。”
“我是说,人口锐减……”
“这是高级部门的管辖范围,据说他们会把陷入死亡循环的灵魂对们暂时冻结起来,等事态好转后再解冻恢复秩序。”
“如果这样的话,我能见到她吗?”
“不要再执着于她了,解冻不会重置你们的角色,解冻前的你们若是无法相见的一对灵魂,解冻后仍会是这样。比起这个,先按流程把事情做完吧。”
“好的。”罗尼将怀表递给了事务员,没有丝毫犹豫。
“偏差了好几十秒,怎么回事?”事务员合上了储藏柜,又拍了几下确认是否锁紧。
罗尼的眼神黯淡无光,但是事务员又觉得其中隐含着些什么正在熊熊燃烧的感情。
“算……算了,影响也不是很大,你可以走了。只是,你真的确定不给她留下……”
“无所谓了。”罗尼趁着事务员还未察觉到自己的谎言,迅速起身离开了。
事务员怀疑的目光直到罗尼混进人流之前都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罗尼摸了摸衬衣内的口袋,真正的怀表安然无恙地躺在里边。
“事务员果然隐瞒了些什么,反应与之前截然不同,很冷淡,问过信封的内容后也再没有提起过你,但是没有关系,他没有对我们的计划造成任何的影响。”
“该说的都说了,不过我还是附加一句,他把你的时间拿捏的丝毫不差,能一直做到这样,真的了不起……你怎么了?”
加上之前的事,事务员越发的迷茫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哭泣的莉莉。
“没……没什么,只是这样就过完了一生,有点不甘心……”
“喂喂,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对不起……如果像你所说,他这样的爱着我,那我也会好好为他把秒的,再见。”莉莉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向笑容满面的事务员挥手道别,一路低着头走进了白色空间。
“事务员……果然如你所说欺骗了我们,他在谋划着什么,在断裂的链条里又插入了虚假的一环……将我们撮合在一起。”
她靠在门上,紧紧地捂着胸口,那里有着罗尼用自己一辈子生命换来的一块表——属于莉莉自己的那块怀表。她的内心原本不太踏实,如果在一切的开端,事务员就利用了天堂的法则制造了这场虚假的爱情,她该如何再去面对自己的把秒人,然而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漫天飞舞的信纸正在见证他们的爱情,没有一丝的虚假,因为两人都是真正爱上了彼此,不再为任何人利用,或者说即便被利用了也无所谓。
“加油,莉莉,只差一步之遥了。”她沉思了片刻,将从事务员手里取得的怀表挂上了脖子,从另一扇门走出了白色空间。
这一步跨越了41年。
衣衫褴褛的兰伯特站在天台的边缘,望着远处的楼房在急速地坠下云海。莉莉将头埋在膝间,坐在他的脚边。
“兰伯特,不要!”莉莉机械地摇着头,眼神中已看不出一丁点的神韵,因为绝望快要把她埋葬了。
又一道划破天际的亮光在离两人不远处的天空放射开来。
兰伯特挽起了袖子,胳膊上关于怀表信息的胎记即便随着世代的变更而被冲淡了许多,却仍然勉强可辨。
“真的有天堂吗?有人在等着我吗?这个世界已经完蛋了,也许去那边更加温暖吧。”
这一语刺穿了莉莉的心。
原来的自己是否也有这样的时候呢?他是否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看着自己死去呢?
“我在等你……虽然很希望自己能被你看见……但是求你了,别死……你的人生不应该就这样结束……”莉莉梗咽着,泪水沿着酒窝灌进了唇间。
兰伯特纵身一跃,从这栋200层高,在炮火间还勉强屹立着的残破写字楼顶飞速坠下。
莉莉半晌没说话,只是不停的抽噎着,随着天际间的闪光渐渐褪去,她重新站了起来,在呼啸的寒风中,面对这个走到了悲剧尽头的世界,掐下了计时怀表,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还活着时,在脖子上挂了一辈子的假怀表,把表盘对照着属于兰伯特的真怀表,把指针的位置调整得一模一样。
“唉……该怎么说你,算了,明明你们俩原先的感情这么深,好好反省一下吧,需要我给他留点话吗?不便说出来的话,我这有笔、信纸和信封……”
“不用了。”
事务员瞪大了双眼。
“一切都结束了,我不需要再给他留下什么话了。”
她这么说着,快步走向白色空间。
“等、等等!难道你不知道他是多么的爱……”事务员发愣了大半天,才算听明白莉莉刚才说的话,他一脚从办公桌上直接翻了过来,追向莉莉,然而她面对着追逐而来的事务员,重重地关上了门。
事务员站在原地喘息了好半天,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岗位,依照法则打开了转生的门。
“又失败了吗?怎么回事,连续几次都像这样态度冷漠……以我对他们两人的理解,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怎么看都像是串通好了似的……自从与身为演员的她打过交道之后……”
难道自己成为了他俩所共同演绎的戏剧的看客?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可能?还是再来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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