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家的时间
【——我可以吗?】
【——只有你可以。】
随着上午最后一节课的结束,英文系二年级的学生潮田渚走出教学楼,正要往食堂的方向走去。遥遥地,他就看到图书馆前的广场上聚集了一群围观的人。人群的正前方,几名工作人员操作着构造复杂的大型摄像机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设备——他想起同校的三村曾跟他提到过,这几天会有个剧组来萤雪大学取景。
器械环绕的中心,一名导演模样的男人正在跟一对男女主演讲戏。
“那是……”那位头戴遮阳帽的女演员,远远地就能一眼认出。
“松井良征果然好帅啊!”“那个是女演员是谁?”“好像叫磨濑榛名,去年刚复出的新人,听说以前是童星。”“长得很可爱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围观的学生们不断发出轻声讨论。忽地,议论声戛然而止,原因是导演返回自己的座位,意味着即将要开拍了。
各部门已准备就位。
“你别走,给我说清楚!”良征拉住了行走中的榛名,“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在说什么?”对方回了一个鄙夷的眼神。
“前天的事故,是你搞的鬼吧?”
“哈?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榛名恶狠狠地回瞪,“我忙着呢,没事就放开我!”
“五年前的那件杀人案,你是关系人……不,幸存者之一吧?”
榛名的双肩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面不改色,但又可以看得出是在故作镇定。“是又怎么样?”她紧握右拳,镜头瞄准指甲抠进手掌的画面。她逞强地笑了,声音明显抖动,“就算一切根源都指向我又怎样?你们没有证据指明我跟这一系列的事件有绝对的关系,而且,知道当年真相的只有我一个——也只会有我一个!”
愣神的渚看呆了,直到感受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三村同学?”
“哟,就知道你会来围观。我们老师可是要求我们编导专业的学生一定要来看看呢。”前E班同学、现在和自己就读同一所大学的三村航辉招呼道,“得知演员中有茅野,我也是吓了一大跳。怎样?是很令人惊叹的演技吧。”
“嗯。”渚点点头。这是他第一次目睹茅野演真正的戏,尽管看过许多她过去的作品,深知她的演技了得,但亲临现场所带来的震撼依旧不小。这次茅野所饰演的是一名反派角色,与平时的形象并不相符。目睹她口吐恶语的那一刻,他的心被瞬间刺痛了——这一幕的既视感实在是太强烈。
这场戏拍完后,导演宣布中场休息,两位主演走向休息区。途中茅野望向围观人群,朝熟人所在的方向轻轻挥手。
“榛名在向我们招手唉!”围观群众发出一阵夹带口哨声的惊叹,只有渚知道她是在向自己和三村同学打招呼。
不好在人家工作期间打搅,渚也如其他学生那般散开了,与老同学三村结伴前去食堂。两人在一路上聊了不少,渚从他那里听说了很多有关演艺专业领域的事,话题的中心自然也离不开茅野的事业。
“……茅野同学她比起多数新人演员,还是有很大优势的,因为曾有过‘天才童星’的称号,所以复出后受到的关注度很高,档期排得很满,不过如此一来外界对她的要求也就更苛刻了。出道最初的几年,演员大都会拼命接戏,而且几乎不能选自己想演的角色,也是很辛苦呢。”
那就是……茅野所在的世界吗?渚觉得自己完全想象不出来。
次日下午只有两节课,再加上没什么其他的日程安排,渚准备直接回住处。步行于走廊之际,手臂忽然被勾住,渚扭头一看,只见戴着平光眼镜的茅野冲自己微微一笑。
第一次见到戴眼镜的茅野,那个瞬间心跳真的好似漏了一拍。
数分钟后,两人并排坐在小径旁的石凳上。茅野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怎么样?戴上眼镜后是不是一下子认不出来了。”
“稍微,吓了一跳呢。”实话实说。
“我也在想,这样一来能认出我的人是不是就少了很多呢。”连自身气质都能随意转换的女演员磨濑榛名,现在化身为一名普通的女学生。
“拍戏的事呢?”
“今天提早收工了,所以没问题的。”茅野将视线投向前方广阔的校园,“如果不是事务所希望我尽快复出,我也想试试体验当一名大学生呢……其实刚刚我有在渚的教室里一起听课哦。”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茅野特意来找他,实在是又惊又喜又慌张。
“找小律帮了一点小忙嘿嘿。”她调皮地笑了。现在,从暗杀兵器毕业的律居住在网络世界里,功能也越来越强大了。
“我接下来没课,要不带你在学校里逛逛吧。”既然茅野想体验,他愿意尽力满足她的心愿。
“真的吗?”她看上去很高兴。
渚带她依次参观了校内教学楼、图书馆、操场、植物园等地方。说是参观,其实阔别多日的两人只是一起散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步。多数时候,欣赏着园内的美景,他们相顾无言,却分毫感受不到尴尬,沉默本身就好似一种无声的交流。
“渚觉得大学怎么样呢?”林荫之下,身上落满阳光碎片的女孩问。
“唔……可以说是一个自由开放的环境吧,在这里能够学到很多东西,不仅限于知识。我们语言类学系的课程不是很多,所以有空的时候我就会到图书馆借书,试着学多一点专业之外的东西,时常感慨世界真的好大。”
“大开眼界……名校里的美女也很多呢,有没有被告白过呢,渚前辈?”茅野本想调侃一下,不料下一秒她就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为难,于是连忙改口,“抱歉,刚刚只是开玩笑的,渚你不用介意……”
“有哦。”他迟疑了数秒,回答,“有过一次。”
霎时,她感到周身的世界分崩离析、天旋地转,不得不强行稳住身子才能够维持站立。
茅野正在恐惧。演技之壁出现缺口,这是渚第一次觉察到她发出动摇的精神波长。她很介意这件事吗?
“育幼院的小樱,你还记得吧?她升上初一的那一年,也就是三年前,曾问我可不可以当她的男朋友……”
居然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即便如此她的心情也依旧忐忑不安,迫不及待地追问:“……结果呢?”
“我……向她道歉了。”
“道歉?拒绝了吗?”她暗暗庆幸,然而环绕在身后的手仍紧张到不住地颤抖。
“嗯。虽然我不想伤害到她,可是我很认真地思考过了……如果不能确保自己能够投入这份感情,还是不要开始比较好,不然对双方而言则是更大的伤害。”渚诚恳的视线终于让她的情绪完全安定下来。
“说的也是啊……”没想到渚会考虑得那么深入。
自认为十分了解渚的她,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自大。出乎意料,渚在感情方面远比她想象的要成熟,让她既欣慰又害怕——这意味着,她又少了一个逃避的借口。渚不会勉强自己去接受对方,那么如果她告白……
接下来,两人一起在食堂里吃了晚餐。明明是廉价的学生餐,装盛在餐盘内的欣喜却多得仿佛要溢出来那般。
时候不早,渚说要送茅野回去,对方谢绝说不用,她自己乘出租车回去就可以了。渚没能坚持,于是他们在校门口分别。
目送计程车远去的影子,他不禁想到,上一次与茅野见面早已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她应该很忙——诸如此类的想法让他向来不敢主动约见,也找不到可以见面的理由。自那次以后,他也未曾到访过雪村家,不知那扇伤痕累累的门有没有被替换掉。
那个曾经身心俱伤的她,如今又是否痊愈了呢?.
那个分外在意自己的她,真的能允许他往前踏出一步吗?
他从身边人那里得到了一个又一个的暗示,无数线索已然具备,而这一次,他有勇气拼凑出真实的图案吗?
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雪村亚佳里回到空荡荡的家中。
每次归家,她第一时间就瘫软在床上连动都不想动。并非由于劳累,而是因为缺乏某种根源上的动力,至于其究竟是什么,她一时也回答不上来。
罕有生活气息的住处,只是一个地址而已。妈妈、姐姐先后离去,血缘上的父亲已多年没有联系,这栋被划为个人财产的房子甚至不如富有人气的事务所让她感到安心。
她的房间依旧保持着几年前的模样,其中的“疤痕”既无增多也不减少。刚回国时,来帮忙清洁的钟点工问她要不要把这间房重新装修一遍,或者至少把门换掉。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否决了。
那时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如今,这些触手留下的痕迹可以在每每看到的时候提醒她,让她回想起过去的自己。彼时的她,更执拗、孤傲、孩子气一些,也更勇敢和坚强;至于现在,世俗迫使她变得越来越圆滑,不得不日复一日地出演那些一点都不喜欢的“戏”,强颜嬉笑怒骂。过去生活过、挣扎过、抗争过的痕迹,可以让她勿忘最初的自己,回归本来的雪村亚佳里。
她远没到达想要去往的高度,她还不能就此停下,可是——
好累啊……真的好累……好想全都一下子结束掉……
“渚……”
好想见渚。
距离他们上次在萤雪见面已过去了足足一个多月,只有在面对渚时,她才能保持最真实的自己……不,即便对象是渚,她也一如既往地在演,出演最不情愿的“好朋友”的角色。然而,哪怕是最讨厌的角色,只要能待在他的身边,看到他的笑颜,那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角色。
今天是周末,此时的他应该早已回到家中,和家人团聚在一起吧。现在的他一定很幸福……幸福地活在不需要她的世界里。
渚说过他的课业并不是很忙,而她这一年所接的角色大多为配角,拍摄时间也不长,并非抽不出时间——他们本能有更多的机会与彼此见面,可她没有去见他的理由。她仍什么都不是,不是吗?
她痛恨自己的软弱,踟蹰不前。
好痛苦。干脆痛快一点,结束掉一切吧。
可是……万一呢?万一是最坏的结果,万一又一次以败北告终?如果连填补心灵空洞的爱恋也失去,她就真的一无所……
猛地紧抓床单,她奋而支起上半身,双手用力拍打脸颊。
“振作起来,亚佳里!”她对自己痛斥道,“别忘了你是怎么走到今天的!恋爱不是人生的全部不是吗?!”
动身下床,赤足踏上划痕累累的木地板,她走到试衣镜面前。
心中默数三下,镜中的那张颓然消沉的脸,忽地转变为傲然的嘲讽之貌。
“实在是太难看了,这还是我当年认识的那个寄主吗?我都羞愧得想钻地洞了。”挖苦的言语从镜子里那张上下开合的嘴中传出,“选择了怎样的道路,就要承担怎样的结果,说白了就是活该。究竟是我太高看你,还是你太小看自己了?当朋友是你自己选的,成为公众人物也是你自己选的,得到了理所当然的后果,就觉得委屈了?别逗我笑了。”镜中人像要打破次元界限般奋力地拍打镜面,“下次别用这张没用的脸来见我!还是说,你是想见我才特意变得这么没用呢?”
嘲讽的面孔消失,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忘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自己陷入颓废消极的状态时,她就会借用镜子来扮演触手,以此教训、刺激本人重新振作起来。她尽力还原印象中触手的语气,不过也无法确保她的饰演有无“角色崩坏”。这些年间,她一次也没有再听到过触手的声音,可是“它”曾经活在这个身体里,现在的她与这个独一无二的房间都是最好的证明。
“要不出门去散散心吧。”天还不算太晚,待在这个房子里又闷又无聊,还是外出透透气好了。
戴上宽檐帽子与无镜片的眼镜架,她提着小包就直接出门了。若非近距离面对面,很少有观众能够乍眼就认出她,她远没有出名到人尽皆知的程度,更何况天色已暗,她还是素颜。
深秋的晚风在脸上划出道道寒意,她拉紧鼓起的外衣,漫无目的地朝前行进。空旷的室外拂起清凉的空气,让头脑得以冷静、身心得以舒缓。她的思绪未曾停下,对过去的追忆与对未来的妄想交错交织,而她的心境始终波澜不惊。
待回过神来,她发觉自己来到一片并不陌生的街区。是想到了渚的缘故吗?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那个人家的附近。
不过就算来到这里又有什么用呢?她又做不到拜访潮田家……
“茅野……?”
背后传来的声音与想象中的音色猝然重合,她的心猛然颠颤了一下。
转过身,既思念又惧怕的身影出现于眼前。渚的手里正提着印有便利店商标的塑料袋,一副出来跑腿结果刚好撞到熟人的模样。
而真正让她感到心中一悸的是,渚仅从背影就认出了她。
“竟然真的是茅野,你怎么会来这边?这么晚了……”
“我……只是在随便散散步而已。”不料会这么巧遇见。
“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在外,很危险吧。”渚真诚地替她担心。
“说的也是。”尽管对自卫的身手稍微有点自信,但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正当她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
“需要我陪你一起散步吗?”
她突然想起来了。
五年过去,她对另一个人的感情连绵不断,恰恰是因为那个人一直在给予她希望。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恐惧也随之不断膨胀。她多想霸占这份温柔,可那终究是不可能罢……
“不用了”三个字刚滑到唇边,她讶异地发现自己不受控地说出了截然相反的话——
“可以吗?其实……我想去看看海。”临时冒出的念头脱口而出。会刚好联想到海,是因为看到渚了吗?
“唉?为什么现在就要去?海边距离椚椚丘有点远吧……”
“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可能看到海之后,就能想通一些事吧。”很困扰吧?所以,请别再……
只见渚拿出手机,操作了几十秒后,又放回口袋,抬头。“我和你一起去吧。”
她的心再次猛烈颤抖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为什么要靠近我,一次又一次。为什么不干脆地推开我?就是因为这样……
呆呆地凝望着神情坚定的他,心绪的海洋波涛汹涌,她一时连“谢”字都发不出声。
……
电车平稳前行,渚坐在她的身旁,看她盯着窗外流动的景色出神。同样是一语不发的情境,这一回却让他内心充满了不安感。
茅野的样子很奇怪,情绪似乎非常低落,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他实在放心不下这样的茅野,便跟家里人交代临时有事,选择陪同前往。听闻广阔的海洋可以有助于抚平人内心的伤痛,所以她大概是想去放松心情吧,希望不会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好害怕,明明曾经差点就要永远地失去她了。
是遭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尽管两人年纪相仿,茅野却已然步入社会,而且还不得不在极其复杂的圈子里生存,想必压力过大又难以舒缓。
长久的沉默带来压抑,渚的心情也一并沉重起来。这个时间点去海滨,估计来不及搭回程的班车了,要准备外宿么……算了,那些事到时候再想吧。
到站下车,渚一路默默地跟在茅野的身后,徒步行至观海廊。这个季节和时间点罕有人会来阴冷的海岸边,因此这里除他们外,目之所及皆空无一人。面朝大海,茅野取下帽子与眼镜,任由海风尽情拂面。
夜幕之下,海平面一片晦暗,深邃如黑洞,难以寻觅浪花波涛的踪影。城市的夜晚缺少繁星,故唯有一轮碎月倒映海面,远观如双月相依。时值退潮,若不仔细侧耳倾听,很快就会自动忽略掉轻易融入背景音的微缈涛声。所有的感官之中,最能印证面前是一片**大海的,反而是浓郁的海潮气息。冷涩的晚风从背侧阵阵袭来,这份隐约的推力,仿佛舆图将人引导入黑暗海洋的怀抱。
果然还是白天时来海边比较好,渚暗想,夜色的海不但难以放松心情,反而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茅野倚靠在石制栏杆上,专注地凝望着前方无边无际的黑色。良久,她开口道,“海边(nagisa),真好……”
渚着实一愣。尽管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明白她是在说海,却又有种仿佛被双关语叫了名字的错觉。
她扭头望向他。她在对他浅笑。
正在渚被这张暧昧的笑颜扰动心弦时,她又转而翻身背靠海面。“谢谢你,渚。我现在好多了。”
“茅野……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他不知该不该问,但如果对方愿意说,能够倾诉出来自然更好。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可能就是所谓的低潮期吧,过去就好了。”眼前的茅野,仿佛脆弱得一触即碎,又仿佛坚韧得经得起惊涛骇浪。
“这样啊,我能理解……有时候,我也有这样的情况。总觉得自己太弱小,无论怎样奔跑都看不到目标的影子,想停下又不敢停下,很累很累……”
“我觉得渚很厉害哦,连萤雪这样的名校都考上了。”前一刻还处于低落状态的她笑着为他打气,“一定可以达成理想,成为很棒的老师。”
她说出来了。她总算说出来了。
“茅野。”渚的脸上未见一丝笑意,“为什么茅野会知道,我想成为老师呢?”这一回,他不打算再隐藏了。
茅野露出困惑的表情,“不是吗?我说错了吗……”
“正是因为没有错,我才想问。除杀老师以外,直到现在我都没对其他人说过我的理想。为什么茅野你会知道?”他又重复问了一遍。
渚那严肃的态度,宛如迫使她必须做出回答一般。
“就是……感觉吧。”就算想回应,她一时也说不上来,“渚总是很憧憬杀老师,所以我就这么认为了……”潜意识里,她已将此默认为理所当然,所以不太明白渚介意的缘由。说起来,她也只是在当时产生了那样的想法,然后就此一直坚信至今。对于自己的直觉判断,她往往有莫名的自信,而这份执着所带来的硕果,既有苦涩也有甘美。
渚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或者说,他终于验证了长久埋藏在心底的猜测。
“那,我能知道吗?茅野的理想。”只有自己被看穿,一点也不公平。
“我吗?”她再度望向海面,犹如又一次站在了悬崖之巅。
她可以说出来吗?她可以说出自己想拥有和渚在一起的未来吗?守望的路要前行多久才能达到尽头?重要的是,她多么想让他触碰到真正的自己……
“我……想当上靠绝对实力搏得公众认可的演员,也想当可以拍摄出心怡作品的导演。想让很多人看见我,想让很多人记住我——不怕被说虚荣,我也想得到很多人的赞美。想看更广阔的世界,想在这世间留下尽可能多的痕迹,想不枉此生……”
她顿了顿,眼里溢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又是这张侧脸。他已记不清有多少次,无法再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
“我还想要……有个家,想陪伴在家人的身边,想被家人所陪伴,想当一位妻子、一名孕育生命的母亲,想总有一天能够亲口告诉自己的孩子,‘看,这个世界那么美,欢迎你来到这世上’……”
真是……太狡猾了。她的话完全跟想象的不一样,而且这样岂不是……
如果不抓住的话,又会溜走吗?如果不是由自己来实现的话,会甘心吗?
一次又一次赋予希望的她,真的不是在等待着自己的回答吗?
他,没有办法再压抑下去了。
“我可以吗?”
已经不记得是第多少次,身体比大脑先动起来;已经不记得是第多少次,将恐惧与犹疑皆抛之脑后。他很冷静,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激动,猛烈的心跳声清晰可辨,全身上下的血液义无反顾地加速、燥热。
“一直陪伴在茅野……不,一直陪伴在雪村亚佳里身边的人,可以是我吗?”
她彻底怔在原地,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许只过了数秒,又仿佛过了整整一个纪元。
如同坠入光明之渊——
时间转动的霎那,她也动了。拥入怀抱、环上脖颈之瞬,泪水决堤。
“只有你可以啊,渚。”
如同顷刻间拥有了全世界——
他不禁抱紧了怀中人。
枫叶飞舞的季节,一对身影重叠于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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