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頭挺胸傲視城外的鬼魅士兵，企圖找到那個關鍵。接著，我盯著三面鬼，挑起眉毛，露出微微笑容。果然沒錯。
「依照上次守城的經驗。我認為，鬼魅士兵約一千為一團，團與團間互相獨立行動。」我看見將軍們點頭表示認同，「然後，每一團只會有一隻三面鬼，而三面鬼是各團的將軍。」
「意思就是，我們要優先擊敗三面鬼使鬼魅士兵士氣降低。」我從將軍們的眼神中知曉他們正在等待我下達軍令，「好了，將軍們，去城牆外吧。海瑟作為先鋒站前面。杞，你沒有固定位置，你是游擊手，等待海瑟使敵人露出破綻時，給予致命一擊是你的任務。賽倫，你站後排，一個你認為近到可以第一時間治療傷患，又遠到夠安全的位置。本圓，你負責保護賽倫，必要時支援海瑟。」
我將意識伸向他們，拉起他們的自信，「你們的目標只有一個，擒賊先擒王。」
我站在高牆上等待。士兵就位，將軍蓄勢待發。從上次的守城看來，還有另一個結論，鬼魅只對木製城門感興趣，對於石頭高牆毫無興致。因此我將城外守牆兵集中部屬在城門兩側，城門前唯有將軍們以我方才的敘述鎮守城門。我瞪向三面鬼輕聲說道：「就來個請君入甕吧。」
三面鬼淒哀的嚎叫聲鼓舞著鬼魅士兵，共鳴再次令人心碎，但如今我們已經更加堅強、團結。一千隻鬼魅士兵齊聲攻向城門，與上次攻城的數量差不多，也與我估計的數量差不多。
「守牆兵，聽我命令。」宏亮的聲音使我自己也略為震驚，「拉弓。」
士兵整齊劃一的動作形成一種美感，不僅讓將軍與我安心，也使士兵們更有信心。
「放箭。」萬箭齊發的箭矢有種磅礡的氣勢。從所有士兵臉上流露出的自信神情，我知道一致與協調的美感已轉化成為所有人的成就感。
密集大量的弓箭同步降下，有效地殺死多數進入射程範圍的鬼魅。我將意識探入將軍們，鼓舞他們的氣勢。接著力士便對天戰嚎，煽動了所有士兵的氣勢，振奮人心。
守牆的弓兵在整齊的動作下完成四波箭矢雨，才讓鬼魅士兵與城外的士兵短兵相接，此時敵軍數量已被成功壓制剩一半。三面鬼如預期般出現，開始領頭向城門進攻，我露出淺淺笑容。
就在三面鬼帶領鬼魅士兵衝向將軍時，城門兩旁的士兵開始包夾，將三面鬼與後方的鬼魅士兵隔離。以城門為圓心，士兵形成半圓弧的陣型，圓弧外士兵努力對抗鬼魅，圓弧內則是將軍與三面鬼的戰鬥。
海瑟毫不猶豫地朝三面鬼衝去，巨型戰斧往牠脖子揮去，牠立刻拉近與力士的距離，並伸出利爪企圖砍斷他的手臂，力士將腿用力前踩三面鬼的腹部想把牠踢開，卻發現三面鬼以雙手防禦擋下力士強而有力的踢腿，沒有飛開。我仔細一瞧，這才發現牠不同於一般鬼魅嬴弱飄渺的身材，三面鬼相當強壯，牠的體格甚至勝於武僧的壯碩，搭配鬼魅那異於人類的生理構造，使牠的力量足以與立於人類頂點的海瑟勢均力敵。我深深蹙緊眉心。
忽然，海瑟頭上降下一位女神，祂賜予力士光芒。「國王，您肯定太小看我了。賢者的工作可不只有治療，還有祝福呢。」賽倫從城外朝我大喊，接著咳了幾聲。我露出滿意的微笑。
海瑟將三面鬼踢飛後，繼續朝牠衝去。三面鬼發出銳利尖叫，也憤怒地往海瑟奔去。力士揮動大斧，牠向上一躍，踏著大斧再次一跳，飛過力士頭頂，伸出的利爪打算順勢切開他的臉部，所幸武僧以氣功與刺客合力將三面鬼強壯的手臂支開。海瑟雖然沒有受傷，但表情些許驚恐，顯得有些惱怒。我將意識探入他腦中撫平他的衝動，給予鎮定。
三面鬼落地，直朝城門奔去。賢者將力量的祝福移轉到武僧身上，轉而賜予力士速度的祝福。
錫杖擋下三面鬼的左爪，左腿踢開牠的右爪。牠兩手一起攻來時，武僧拋下錫杖，雙手握住牠手腕，用盡全力抓緊，牠嚎叫後也握住武僧的手，尖爪刺入他的手腕。
三面鬼將頭伸向武僧想咬斷他的脖子，此時力士從後方鎖住牠喉嚨，使牠痛苦地哀叫。此時，刺客從空中出現，朝海瑟與本圓間的三面鬼落下，瞄準牠的心臟刺去。突然，三面鬼以令人心碎的聲音尖叫，牠蜷起腿及腹部，武僧抓著牠的手以及力士鎖著牠的頭使牠身體懸空，在刺客落下時，朝天一蹬，踢中刺客的腹部，將他往空中一送，懸空好幾尺。
牠使盡全力的一踢，幾乎使刺客暈眩，賢者急忙賜予杞精準的祝福。他晃了晃腦袋清醒自己，瞪著三面鬼，眼睛更加銳利，精神也更加集中。
「杞，上吧！守護邁邵尤夫！」力士、武僧與賢者一同喊道。我的意識進入杞的腦中，給予他肯定，撫平他的焦慮。「上吧，杞。第一次守城的勝利全靠你這一擊了。」我輕聲說道。
刺客開始落下，他舞動雙刀，企圖不讓敵人看清刀路。三面鬼收腿縮腹，腳上的利爪對準了杞。賽倫全神貫注著他的祝福，海瑟鎖得更緊，本圓抓得更加兇狠，然後杞落在他們之間，三面鬼再次蹬腿。
三面鬼淒涼的嚎叫聲傳遍邁邵尤夫，牠化為一團黑煙散去。餘下的鬼魅士兵彷彿電池耗盡的玩具，動作不再靈敏。牠們喪失領導者，動作因此慌亂。
我的心有如放下一顆巨石，勝利幾乎十拿九穩。我甚至藏不住笑容，開始嘴角上揚，望著逐漸膽怯的鬼魅士兵，卻發現將軍們無法露出像我一樣的愉悅。
我瞇起眼睛仔細一瞧。這才發現，杞的左手臂被三面鬼切斷了。
坐在戰略室的椅子上，望著牆壁上邁邵尤夫的城市圖，但心卻繫在一樓的醫療室。我們確實拿下勝利，卻沒有心情慶祝。我是國王，我是所有人的希望，但我卻無法不將憂慮顯現在臉上，這使其他人更為焦慮。
我聽見腳步聲。「我們，所有人，以及國王您。我們都盡力了。」賽倫輕輕一咳說道。
「我知道，只是美中不足。」我嘆了鼻息搖了搖頭，然後示意賽倫坐下，但他繼續站著。
「如果您意識到，上次薩姆德是以自己的性命才能殺死一隻三面鬼的話，那您會很滿意這次我們僅用一條胳臂換一隻怪物的命。這已經是勝利沒錯了。」我望著說出這些話語的賽倫，他的眼睛裡充滿信任，無論是對我，或是對其他將軍。他總是如此理性，且不受外界感情影響。
「國王對於自己的決策不能有任何疑慮，如果連您都動搖了，那跟隨您的人民該相信誰？」賽倫挑起眉毛，輕咳一聲繼續說道，「杞說為了國王及邁邵尤夫，他並不後悔失去一條手臂。」
我抬起頭，試著不讓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滑下。「為什麼你們奮不顧身的理由中，總會有我？」我實在不解，但也不指望賽倫能告訴我什麼。
「因為您是『希望』，您會帶領我們及邁邵尤夫走向勝利。」他以堅定且信任的眼神看著我。
如果讓你們知道你們的國王覺得這幾乎是不可能打贏的仗，不知道你們會怎麼繼續看待我這個「希望」。「騙子，國王是個騙子。勝利沒有到來。」我的腦中彷彿聽見人民在吶喊。我瞥開賽倫充滿信任的目光。
他屈膝下跪，「無論如何，我們對國王是『絕對的忠誠』。」
絕對的忠誠。我沒有聽過任何忠誠可以是絕對的，他們究竟為何執著於我。賽倫始終不肯告訴我。但使我更困擾、猶豫的卻是另一個較現實的問題。
「今天傍晚，趁勝追擊，出城夜襲鬼魅軍團。一次僅攻擊一團，他們互不相助。」打結的舌頭使我的話語更顯猶豫。
賽倫緩緩開口：「國王，邁邵尤夫沒有夜晚。」
我驚訝地挑眉毛，「那麼我很擔憂你們的睡眠品質。」
「國王，我們不需要睡眠。」
我望入賽倫的信任，「好吧。那就下一個黃昏突襲。」我努力不讓舌頭打結，使這句話聽起來更有自信。
國王對於自己的決策不得有任何疑慮。
我從病床上起身，感覺到久睡的疲憊。夜晚的涼風從窗外灌入，吹拂過我，也撩過我腹部的刺痛。這感覺與內隱的疼痛不同。我點亮桌燈，眼睛試圖尋找刺痛的來源。
我看見腹部有條長長的縫線。
「醫生幫你開刀，膽繞道手術。」父親因刺眼的桌燈而舉手擋住光源。
我乏味地嘆氣，「這樣啊。我還活著就表示手術成功了。」慶幸自己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結束這場手術，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勇氣了。
「你還年輕，手術的成功率很高。只是最後醫生還是沒有幫你做膽繞道。」我看得出來父親想要逃避我的眼神，他不希望我知道些什麼。但他很堅強地沒有移開視線。
我不解地蹙眉，「沒有開刀，那為什麼還要剖開我的肚子。」我在想像到自己的身體曾被剖開時，腹部強烈地收縮了一下。
「醫生打開腹腔後，發現癌細胞已經轉移到其它臟器。於是什麼刀也沒動，就把腹腔縫回去了。」一定是我擺出了什麼表情，打敗了父親的堅定，他終於瞥開視線，緩緩說道，「醫生說這已經是第四期了，開刀也無法延長存活期。」
我們沉默好一段時間。我知道，我的心中正在產生什麼變化。
宛如三面鬼得淒哀哭嚎劃破寂靜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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