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灰色阴影（壹）
我站在略显空旷的圆形空地中。不远处，是挥舞着日本刀，一丝不苟地做着最基本的“型”的少女。
厚重打刀撕开空气的声音，就像指尖快速划过光滑的尼龙。那种独特的“嘶嘶”规律地作响，完美的节奏与力度，宛如鸟鸣一般，为这片空旷的树林增添了几分沉重的安详。
我几乎为那帅气的身影所迷惑。只有此刻，我才从那全心全意的身姿之中，瞥见了些许少女的真实。
“哈——！哈啊——！”
不时从少女口中泻出的娇喝声，渐渐的，变得同翠鸟一般悦耳。自然，灵动……人与世界的理想，或许就是眼前的这幅画卷？
因这一幅画而感到了炫目，我回想着片刻之前的闹剧。
……昨夜，就这么莫名其妙住下的林崎少女……并不是因为我无法与，同“她”拥有同一张面容的少女共处一室。只是因为自己的床被占了没地方睡而已。因此，在将她安顿下来后，我悄悄地走出公寓，来到并不算陌生，却也完全不熟悉的公园里休息。
夜色如墨。如水般平静的黑暗，在几盏稀疏的黯淡路灯下韵出一片朦胧的意境。昏沉的夜空透出暗红，一种亘古的神秘气息。
起初，只是想要如此浪漫一回而已。想要，像动漫里那样将自己融进夜晚深邃的意境之中……然而，应该说不愧是现实么？就算再怎么美丽的意境与景色，再怎么悲凉寂寞的心境……在冬日的夜晚之中出神，那美好浪漫的感觉最终还是会被寒冷，饥饿，内急等等东西破坏的一干二净……真是个没有梦想的世界。
而最令人诧异的，还是在我凌晨回到公寓后，看见依旧在沙发上熟睡的少女之后。
同摆在灵堂里的遗体一样。干净的，寂静的……有一种虚幻的朦胧美。若非她发出的微弱气息，那几乎没有起伏的胸口甚至让人以为，她已经死去。
——喂，醒醒。
为了叫醒她，我走上前，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肩膀。
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毫无醒来的迹象……我接着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嗯…………
不合时宜地呻吟声，竟显得有些惬意。我有些烦躁。正打算堵住她的鼻子和嘴，让她无法呼吸……
然而，就在这时，捏住她鼻子的我的视线，被剩下的那张可爱唇瓣吸引住了。
……眼角的余光……恰好瞥到了放在她身侧的日本刀。
……
日本刀……
乌黑的长发……
美到令人窒息的熟悉脸庞……
锐利中有些柔和的剑意……
我的意识不禁恍惚了起来……啊啊，雪白的肌肤，纤长的睫毛，粉嫩的唇瓣，小巧的唇瓣，圣洁的唇瓣……
我情不自禁……情不自禁的……用自己的唇，堵住了她的呼吸。
……
唇上传来的可爱触感。一如当日温热甜美的布丁。尽管我意识到自己正做着不可原谅的事，却完全无法动弹。
就连她的双眼在惺忪中睁开，我依旧没能立刻做出反应。
“——？！”
唇下的少女，突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脸颊慢慢的变成一种淡淡的绯色。但是她却并没有抗拒……就像是……认命般接受了……一样，默默地闭上了双眼。
那瞬间，我的唇感到了一种，仿佛被什么东西蛰刺了一般的疼痛……立刻回过神，我离开了林崎。一步步后退，站定……恍惚的意识笼罩着面前的美神。
后脑传来被钝击般的错觉。
惊讶的林崎也再次睁开双眼……我站在离沙发一段距离外，与她无言地对视着。
简直，如同在行苟且之事的偷情之人。
整个空间弥漫着令人尴尬的氛围……对视片刻，我们彼此很有默契的，同时移开了视线。
……沉默。
考虑着“应该马上跪下对她道歉”这种事……但令人难以理解的……林崎突然发出了像是拼死压抑着什么，有些生硬的声音。
“——————”
至于，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当时的我完全没有听进去。总之，就是，双方十分有默契的，在沉默中一致选择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奇妙的共犯。
总之，因莫名的心虚，以及昨夜的承诺……我直接跟着她，来到了学校的树林，林崎少女的住处练剑。
“说起来……师父您还真是了解呢。您到底是什么人？”
不久前才被我做出那种事的少女，此刻已经能够一边挥刀一边向这边搭话了。
为她的这份余裕感到困惑，我十分不情愿地回话道。
“……被人极会抛弃的，废物罢了。”
“抛弃……”
“……”
“才、才不是的吧！怎么看都不是！明明都能击退魔将……”
“运气好，对方玩够了而已。一开始就没认真。”
“就算那样，您也是只身一人击退了魔将！”
“……那也没什么。”
“才不是呢！那可是魔将啊！和普通恶魔完全不在一个次元，整个魔界只有七名的，真正的大恶魔啊！”
“别转过来。动作……动作别停下。”
“唔唔唔！”
“……你知道的也不少。”
……看起来对这些知识很了解的样子。就算在人极众里面，知道魔将存在的也只有一部分而已。
但是，虽然她说的一点不错，但是对那个组织来说，只有有用的道具，以及没用的垃圾。仅此而已。
“……不，只有恶魔而已。”
“只有恶魔？”
“嗯……只是对恶魔比较了解。”
“为何？”
“……那是……”
搞什么……真是可怕的脸啊。怎么了？算了这个话题还是跳过吧。
“……”
……机会难得……给她一点增加生存几率的情报？
“……天使那边同样。有七名与魔将同级的大天使。”
……在做什么啊，我……真不像自己。
“然后，每个的实力，基本上要五名，或以上人极七人众合力才能拖住的等级。最危险对象。”
顺带一提，上级和中级的差距，也就像人极七人众和普通人极众的差距差不太多。
“五——？！竟然要五名？！”
“……所以，基本上不会有人去碰那种级别的天使恶魔。”
“怎、怎么会……人类最强的战力，竟然要五名左右才能拖住一个……”
“……你以为……那是大天使，和魔将。”
明明刚才才在对我强调……看来就算知道，也没能真正理解。
……短短半天时间，我竟然说了这么多话……下巴好痛。
然而，看着少女连挥刀的气势都萎靡了的模样……我的嘴又擅自动了起来。
“嘛……虽然，有比人极七人众，还强的在就是了。”
“……不会吧……？”
林崎突然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似的一颤。愣愣地表情瞬间变成呆然，而后又变成怀疑。
最后停留在一种，十分惹人怜爱的，能够贯穿他人胸口的“渴望”之上。
……
啧。
“……本来，天使那有大天使，恶魔有魔将，人类这边靠那几个人极众，怎么可能生存下来……圣仙众，听说过么？”
“……啊。”
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连手中挥刀的动作都停下了。
“圣仙众……那个不是传说吗？”
“……为什么这么想？”
“单凭一人讨伐大天使什么的……人类不可能做到这种事吧？”
“……”
意外的，奇怪的地方又这么现实……
“圣仙众”，又名“道之极”。
“道”——古代乃至现代，中国，乃至世界最高的哲学范畴，表示“终极真理”。在哲学上代表人对一切的事、物、思维认知的代名词。简单地说，道是宇宙天地一切自然规律的统称。
而所谓的“道之极”，大致是为那些穷究某一法门的极致，能够达到“道法自然”那种登峰造极程度的人们所定下的称号。而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进入的极密部队组织，被称为“圣仙众”。
这些“道”，和当初老子所提出的概念又有些差异。并非类似于世界本质那种宏大的东西——“剑道”，“拳道”……甚至是“茶道”，“花道”……类似于这种极其狭隘，对于个人却又极其庞大的穷究，都能够成为达到“道之极”，“圣仙众”的途径。
正因为穷究了自然中一支技艺的极致，所以灵魂得到了升华，得到了能够与大天使以及魔将相抗衡的力量。
不知为何，从第一代圣仙众在人极会的总部创立以来，人类中的道之极就从没有超过七人……因此也渐渐形成了“圣仙七人众”这种约定俗成的东西……总而言之，圣仙众就是这么难得的存在。
“道法自然”。能够以己身，触碰自然，触碰法则……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境界，我没有能力解释。于是，所谓的“圣仙众”，简单地说，就是真正的“世界最强”。
“……总之，人类也有七个这种家伙存在。虽然你很难见到他们就是了。”
“……”
那种“我到底在做什么”的感情，理所当然的又跑了出来。我默默地退到一边的树荫下，双手抱胸看着站在原地沉思着的少女。
“您还真是了解呢……”
“……毕竟是被扔掉的。”
“……”
莫名的氛围控制了这片空间，一种未知的不**突然笼罩着我……让我很想就这样逃走。
逃走吧。反正承诺也兑现了。
“那么——”
“师父。”
“……”
前所未有的，不容分说的语气。
我下意识地闭上了嘴，看着她的背影。也就在这时，我看见她尽力地收回那种，似乎是“同情”的视线，默默的开始继续刚才停下的空挥。
“能把我，也变成那样强大的存在吗……圣仙众……那样。”
“……太看得起我。”
“是吗……”
这么好似失望，好似庆幸似的低语着，像是要灌注什么一般，全心全意的挥着手中漆黑打刀。那个身姿，让我不知不觉中看得入迷了……
很像她……也很像自己……我这么想着。
“也是……呢。非常抱歉说了一些任性的话。曾经的人极七人众……那已经是很厉害的存在了呢。”
“……”
随随便便就把我定成人极七人众了呢。
“……怎样都好。”
“唔……恩，是呢。毕竟这么不靠谱的样子……没、没什么！”
……好像说了什么很失礼的话啊这家伙。这样的话与其说是理由，不如说是愿望吧……嘛算了……
“……嘛，就当那么回事吧。”
“……？”
无视了她疑惑的视线，我靠着树干，用行动告诫她谈话到此为止，专心练剑。而少女同样十分识趣地，带着一种莫名悲伤的神色挥动着漆黑的，令我有些熟悉的打刀。
熟悉的身姿，熟悉的悲伤氛围，不知不觉中穿越了时空。
墨色的风华，黛色的倩影。青色的鸟，在不知不觉中，被贯穿在荆棘之上。
……猛然间发现，瞳孔有些湿润。察觉这些的我，第一时间打了个哈欠。
“喂那边的！不要偷懒！”
在那同时，我也被突然的凛然喝声惊醒。
伴随着树林里一些被惊落的枯叶，我的惬意感觉顿时烟消云散……一瞬间，我的意识瞬间回到了过去，“她”教导我剑技的时光之中。
“……你是我师父？”
“师父是你！真是的，明明把我丢在一边，做这种毫无意义的空挥，自己却在那边睡觉……你到底有没有作为别人师父的自觉啊？”
不好意思，完全没有。
有意见就不要做啊。明明乖乖完成还要抱怨……我该做什么反应比较好？
“空挥是基本……”
“我知道啊！但是我没有时间再浪费在基础上了！”
似乎是被我的态度点燃了不耐，认真的少女突然炸开一般。暴躁地将正在空挥的刀甩下，转过身瞪着我喝道。
“请你认真一点！快点教我那种快到看不见的拔刀术！那种跳上天飞来飞去的技术！拜托了！”
“……”
飞来飞去的是什么鬼……给你吊一根威亚如何？
……搞不懂这个少女在想什么。以为她是个帅气的家伙，却又总在奇怪的时候变得十分孩子气。
刚刚或许不太明显……但那种肤浅的，甚至接近急功近利的诉求，在她独自空挥时便体现出来了。
总觉得……她似乎在为什么感到焦躁一般。
……是在害怕，被人极会抛弃么？
“人极会的垂怜……那种东西毫无价值。”
“——！”
……明显的动摇了。
仔细一想，先不说她那么多次精神分裂一般的表现。单单是对一个欺骗羞辱……至少她觉得是那样……羞辱自己的人，还能做出如此低姿态的请求，这种事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吧。
我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少女右手攥紧了古朴的刀鞘，紧蹙的眉头下，甚至咬住了自己的唇瓣。
气氛瞬间凝重下来了，为了自己的胃，我难得的，转移了话题。
“……并不是没用。从你的空挥中，能看出点东西。”
“……东西？”
平静下来了么？
“……先看看。”
我在林崎惊讶的视线中，一把夺过别在她腰间皮带上的日本刀，顺势插在自己左腰的腰带上。
缓缓抽出堪称绝品的，不知名的打刀，摆出最基本的“中段”架势。
“大概……”
为了使朴实无华的一记空挥具有力量……通过呼吸调动全身，甚至是血液流动产生的力，并尽数汇集在大臂……慢慢抬起手臂的过程中，剑刃发出了撕裂气流的沉闷嗡鸣声。
紧接着，在向下挥出的瞬间使它们在前臂到刀尖这段极短的距离剧烈的爆发。
“——！”
瞬间斩开虚空的刀刃，神速的斩击切开空气，过快的速度压抑住了打刀划破空气的清响。连带着，将前方的地面吹出一条细长的裂缝。
“差不多这样……”
我回过头，看向不再颤抖的少女。
林崎少女，双眼顷刻间迸发出堪比神宫寺的光芒。我松了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
“首先，呼吸。挥刀时呼吸没有同步……还有架势，发力习惯一大堆东西……总之问题很严重。”
面对我不留情面的指谪低下头，沉默了下来。嘛……就算是渴望更多的力量，本身所拥有的东西被否定也不是什么令人舒服的东西。
本以为她会恼羞成怒，或者是不快地走开……但出乎我的意料，她的执念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深得多。仅仅是片刻的时间，她便再次冷静了下来，用着那种坚定的，闪闪发亮的表情对着我的双眼。
“那么……拜托你了！”
“……”
“不管我的刀有什么缺陷，请全部告诉我……拜托，拜托了！”
“……”
过于浓稠的愿望，能够被称作信念么……我不知道。但是，信念也并不等同于信仰。就算是十分强烈的愿望，也并不足以构成舍弃自己一切原本拥有的东西的理由……我只知道，对于这名少女林崎利亚，一直以来都令我无比困惑的这一存在，让此刻的我感到了一丝未知的，丑陋的情感。
我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闭上眼。
“……总之，从最基本的空挥开始。”
“什？！”
那个抗议一样的眼神……不是才达成共识了么？
空前的焦躁火山一般喷发而出，林崎少女突然冲上前，抓住我的前襟。
“你的意思是要我从最基础开始重头练起吗？！别开玩笑了！”
“等——喂！”
被突然按住前襟，一瞬间走神的我脚下失去平衡，直接被她按到了地上。
能够感受到彼此吐息的距离，就在这一瞬间，在绝对的冲击之下，我的意志，理性……一切都土崩瓦解。
我没能抑制住强占那唇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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