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简随风在一边忽然猛地大喝一声！他担忧地看着车璐阳惨白的像是白纸一样的脸，还有摇摇欲坠的身体，愤怒地道，“明明是你把他父母弄成重伤，又埋在废墟下等死！”
车璐阳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反手拍了拍简随风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然后他抬起了头，目光惨痛，却有种奇怪的清明。
“源赖桐生，我父亲临死前，叮嘱过过我一句话。”他轻轻一笑，那笑容有点凄惶，但是也坚定，“他一再跟我说，一定要原谅自己，好好地活着，不可以自暴自弃。这些年，我一直很听话。所以你放心，我不会被你的话击倒的。”
源赖桐生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
“明明是你们这些恶人的错，我为什么要按照你的思路走，为什么要自怨自艾，把错揽在自己身上呢？”他的神色有点讥讽，“现在，你可以说说十二年前发生了什么吗？”
源赖桐生眼帘垂下，淡淡道：“那时候，他在凡尘之眼很受器重，负责人荀老先生应该也知道了他的血脉身份，一直将你们一家保护地滴水不漏。而我，那时候也隐瞒身份同样加入了凡尘之眼，一直保持着和你父亲的联络。”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听不出激动，也听不出邪恶，可是述说的内容，却触目惊心：“我准备了十几年，终于把该做的准备都完成以后，邀请你们一家来日本度假。那时候，你已经十来岁了。那天晚上……”
他眼角的皱纹微微皱起来，昂着头看着夜空，似乎在回忆那个脑海中深深记得的夜晚：“我去了你们留宿的小昭和寺，和你父亲摊牌，请他帮助我举行召唤仪式，我向他保证，在进行中我一定有所克制，绝不耗尽他的精血，只请他勉为其难，务必帮我这个忙！”
车璐阳“呵呵”冷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我知道，你在嗤笑我索要的时候，竟然可以这样恬不知耻。”源赖桐生淡淡道，“我说过了，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力量的诱惑力之大，绝非什么毒品鸦片可以比，那是无法抗拒的，更何况，你父亲本就欠了我一条命。”
车璐阳静静盯着他：“我父亲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你假如用过去的救命之恩来要他偿还，他不会不答应。”
“是啊。是我搞砸了。”源赖桐生怅然地道，眼中也有浓浓的悔意，“当时，他也这样说。……我用最恶意的人性去揣测别人，根本不愿意相信，你父亲会轻易同意冒生命危险偿还我，于是，我捉了小昭和寺的十几名僧人，在他面前杀了那些人。”
简随风在心里恍然：难怪那天在小昭和寺的大殿佛像后和横梁上，发现了那么多打斗的痕迹，还有源赖桐生留下的太刀刀痕。
小昭和寺的僧人，有一些是武僧，在面对忽然袭来的杀身之祸时，一定也经过了一场恶斗。
源赖桐生的阐述，停顿了。
他的眼前浮现起那个夜晚，昔日同窗密友那惊愕不信、悲伤痛苦的眼神。那眼神是如此清澈而干净，虽然已为人父，但是和十多年前那个温柔明朗的大学生没有什么不同。
他清楚记得，车渠明那个时候看着他杀死的众多僧人的尸体时，就像是看着最熟悉的好友变成了齿面獠牙的怪物，然后，他痛苦地摇了摇头。
“桐生君，我不能答应。假如你一开始就拿救命之恩来索求，我反倒一定会答应你的。身为一个嫁衣者，我甚至早早地就有宿命的觉悟。”车渠明淡淡地笑着，眼神悲伤，却不恐惧，“可是你现在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同窗旧友了，而是一个魔鬼。我可以清楚预见，你假如掌握了更大的力量，甚至无人约束时，会变成怎样的一个恶魔。”
车渠明的眼神越来越坚定，像是预知到了自己的死亡近在眉睫：“桐生君，请你……死了这条心吧。”
……
八幡宫的舞殿外，巨大方石的灵质依旧在流转着，释放着，像是看惯了人世间千百年因它而起的各种悲欢，漠然完全不为所动。
车璐阳的声音有点沙哑：“于是……你就下手重伤了我的父母？”
源赖桐生的眼神，变得有点怨恨和愤怒：“是啊，是我。我为什么不？我准备了这么久，只求他帮我一个忙而已，他却死都不肯！”
他陷在回忆中的平静和惘然已经彻底消失，脸上狰狞一片：“所以我随手拆下桌腿，一下子捅进你母亲的胸口，问他肯不肯！他悲痛地扑过去，泪流满面，可是依旧就是不松口！……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执拗，有什么是他必须坚持的吗！”
车璐阳的身子晃了晃，眼前噩梦般浮起母亲那胸口插着桌腿断木的惨状，他忽然嘶声怒吼：“你这种魔鬼和人渣，当然不懂我父亲这样的人为什么坚持，因为你不配懂！”
“对，我不懂！我至今也不懂他为什么死也不肯，我明明保证他了，绝不伤害他性命！”源赖桐生同样暴怒地狂吼，“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己，他就在我面前，用同样的一根断木，用力**了自己的胸口！……”
他现在还记得，那时车渠明看到妻子被他一击致命时，眼里的悲愤和绝望。他狂扑过去，一遍遍呼喊着妻子的名字，可是却毫无作用。
然后，他对着自己胸口刺下去的时候，毫不手软，漠然而决绝。
“桐生君……欠你的命，我还你了。”车渠明倒在地上，攥着妻子的手，鲜血源源不断地淌出来，和他妻子的混在一处。
那个时候，他仰面躺着，望着源赖桐生，轻声地求恳：“我要死了，很抱歉，没能答应你的要求。可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请不要再伤害我的孩子。”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那时候，他又惊又怒，狂叫着扑上去，想要做点什么，可是却又完全束手无策，“你给我活过来！不然我也杀了你儿子！”
车渠明的眼睛离他那么近，他迎着源赖桐生的狂怒，平静而无奈地涩然一笑：“也好，你不放过小阳的话，我们一家三口……就一起走。”
……
那个晚上的事，竟然尘封了那么久却依旧历历在目。源赖桐生默默地想。
车璐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可是那个晚上的事，我为什么一点也记不得了？”
源赖桐生冷笑一声：“我虽然没有召唤守护者，但是身为天选者，经过长时间的刻苦修炼，也有了点特别能力，而这个能力，是小段的时间暂停。在我的领域里，我可以选择谁不被影响。那天晚上，我来到你们的住处时，先是暂停了你们所有人的时间，整个谈判中，只有我和他的时间，是正常的。“
车璐阳默然。
原来是这样，所以母亲几乎是在睡梦中就被源赖桐生刺到重伤，时间重新开始流动时，幼小的他，记忆也一直像是缺失了一块。
“你为什么不杀我？”他看着源赖桐生。
“我说是一念之慈，你也不会信，对吧？”源赖桐生不在意地笑了笑，“实际上，不过是你无足轻重罢了。”
“然后呢？你就离开了？”
“是啊，不离开，还留下来亲眼看你父母咽气不成？我走的时候，催发了一块小片方石的力量，催发了一场地震，把现场做成了地震导致多人死亡的假象。”
“你疯了！杀了小昭和寺的人就罢了，你还要拉那么多人在地震中陪葬！”简随风倒吸一口凉气。
“不做足全套的话，凡尘之眼组织那么精明，一定会追查车渠明的死因。我必须要保护好这个秘密。”
车璐阳点点头：“所以，事后凡尘之眼来调查时，你的身份，正好可以掩盖真相。”
源赖桐生得意地笑了起来：“是啊，我本就是凡尘之眼的人，日本出了事，我自然是要受托来调查的。怎么汇报，全是我说了算。”
车璐阳心里如同明镜一样，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小昭和寺外面被隐蔽的结界所常年封锁，明白了为什么寺庙里的地上，加持了那么多的梵文咒语，那根本就是源赖桐生事后做的，意图来镇压惨死的僧侣们的亡魂。
简随风无语地瞪着他，怒骂：“……车叔叔当年不答应你是对的，你根本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车渠明才是疯子！”源赖桐生忽然锐声叫，“他明明那么爱妻子，却忍心看着她死，也不肯答应我的要求！”
他嘿嘿狞笑着，充满怨恨和不解：“我抓住他的胸口，使劲地晃，问他看着妻子死，到底后不后悔，他却在那里念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才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永远也忘不掉，车渠明看着他的那种微微鄙视和怜悯，好像要死的不是他，而是他源赖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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