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文/闪灵
青石小路周边绿树成荫，花木修剪得异常规整，从红漆青槛的角门跨进去，一片别有洞天。
潺潺的流水声在静谧的日式庭院里响着，间或有清脆的鸟鸣声啾啾轻鸣。
车璐阳盘腿跪坐在室内的软缎团垫上，从简约至极的室内望出去，圆形的纱窗轻如云雾，上面一簇粉色重瓣樱花斜斜横出，幽雅精致。
主人背后的墙壁上，一把巨大的武士刀端端正正地挂着，黑金色的刀鞘上描绘着精美的菊花图案，光彩夺目。
一边上，香道炉中一束昂贵的沉香正散发着袅袅香气，沁人心脾。
车璐阳姿态标准地跪坐着，对面是一位神色淡然、眉目清矍的中年男人，约莫四五十岁，穿着一身宽大的暗金色男式和服。
“荀老先生是我的好朋友，这次他委托我稍微关照一下你的行程，可是车医生依旧在日本境内遇到了危险，我十分不安。”
说话的男人叫做源赖桐生，正是源赖浅樱的父亲，也是凡尘之眼亚洲分会月见会的日本区负责人。
在整个亚洲区的分部中，中国区的荀老先生和日本区的源赖桐生几乎是名望最高的两位，荀老执掌着整个中国区的凡尘之眼，而源赖桐生不仅仅手握重权，甚至个人家庭财富也是非常惊人。
如今在日本依旧公然活跃着三大黑社会巨头，山口组、住吉会、稻川会，而在这中间就有传言说，源赖家族暗中掌握了其中的稻川会。
车璐阳微微低头行礼，非常礼貌地回应：“源赖先生您太客气了，本来根本没打算叨扰的，是荀老先生太过爱护晚辈。”
源赖桐生笑着道：“荀老很少这么看重一个后辈，车法医一定非常和他渊源颇深。”
车璐阳微微一顿：“晚辈的先父曾经和荀老有一点私交，承蒙他不弃，在我未成年时就一再关照，负担了我的学业和生活。”
源赖桐生微微颔首，显然也是知道车璐阳父母的惨事。
“听说你曾在日本就读了东京大学医学部的研究生，成绩及其优异，荀老想必也非常欣慰。”他和气地道。
车璐阳道：“源赖先生您过誉了，只是在医学上稍有兴趣。”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身边掏出了一个古朴的木雕长盒子，双手恭敬地奉上：“初次登门拜访，承蒙招待，这是小小心意，从中国境内带来的，还请前辈笑纳。”
源赖桐生笑呵呵地接了过去，并不和后辈推辞，他当着车璐阳的面打开，眼睛忽然像个孩子一样，放出光彩来。
乌木盒子上面精致地雕刻着日本国花菊花的图案，打开后，明黄色的绸缎上，一把镶嵌着杜松石和青金石的短刀摆放着。
随手拔出刀鞘，一股森寒刀光蓦然闪过，冰冷的刀意倾泻而出，在这阴凉的屋子里都带出来一片低温。
“好刀！”源赖桐生脱口而出。再看向车璐阳的眼光就明显少了些客气，多了分热情，“有心了，利刃易寻，真正的宝刀难觅。”
车洛阳浅浅一笑，目光随意地望向了房屋内格调不俗的装饰，然后落到了墙壁上的武士刀上：“是荀老建议的礼物，看来源赖先生非常精通武士刀术啊。”
源赖桐生摆摆手：“日本男人嘛，少有不爱刀的，这是我们民族的尚武精神的象征。我也只是普通喜欢，年少时曾经舞蹈弄枪过，现在老了。”
他随着车璐阳的目光看向墙上的那把长刀，爽朗笑道：“只是收藏而已，现在这把老骨头，可是舞不动了。”
车璐阳微笑点点头：“和这把短刀一样，都是古物了，用来收藏是很好的。”
移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少女端着一个数层的食盒出现在门口，一身浅粉色的樱花和服正是衣如其名，散发着少女清冷又柔美的气息。
她轻轻移动身体，半跪着来到两人面前：“父亲，车医生。”
然后她从那金红色的漆盒中轻轻地取出好几碟日式的和风点心，有的是浅黄的芒果馅料，有的是浅紫红的山楂，还有淡绿色的抹茶，莹白的糯米，粉色的樱花果冻色，五色摆放成梅花形状，格外精致诱人。
旁边的铁茶壶中，山泉水刚好沸腾，她手掌轻扬，为车璐阳斟上了袅袅香茶，然后再把五色的精致茶点放在一边，静静地端坐着。
完全没有昨天端着冲锋枪、身着皮衣跨坐在摩托车上的飒飒英姿，看上去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车璐阳实在是忍不住，频频看了她好几眼，一直到源赖桐生笑着问：“小女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哦，我是觉得，浅樱小姐有时候表现的，像是两个人。”车璐阳直言不讳。
源赖桐生哈哈笑了起来：“假如我告诉你，她们其实是一对双胞胎，你信不信？”
车璐阳面不改色：“不信。”
源赖桐生露出好奇的神情来：“为什么回答地这么肯定。”
“您忘了我是一个法医，对于人体的骨骼还有某些特征，还算有粗浅研究。”车璐阳淡淡道，“每个人头骨的比例都会有细微的不同，就算是双生子，也不会例外，我想我不用亲手解剖浅樱小姐，也分辨得出，并没有什么两个人。”
源赖桐生瞪着他，半天才道：“车医生……在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面前，说什么头骨啊解剖啊，不觉得太吓人了吗？”
车璐阳转过头，认真的看了看源赖浅樱：“我觉得，就算真的把人的头盖骨摆在令媛床边，她也不会被轻易吓到的样子。”
看着几百只巨鼠面不改色，亲手爆头的少女，会被这些话语吓到，简直就像是对着一群黑社会说他们是良好市民一样可笑呢。
这一下，就连源赖浅樱都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一直安静而清冷的精美脸庞上，有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犹如樱花初绽，春临大地。
“车医生，您说的对。”
源赖桐生笑着摇摇头：“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对了，车医生接下来准备在日本修养多久？”
车璐阳犹豫了一下，心中浮起这几天来的各种事情：“还没有决定，总之先休息一阵吧。”
“别再住在外面了，荀老会怪我的。”源赖桐生和气地道，“就住在我这里吧，一切都很方便，万一有什么需要，你也可以第一时间找小女帮忙。”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点自傲的神色：“稻川会在日本的势力范围，还是可以做不少事的。”
车璐阳默然，昨晚简随风已经第一时间查了这位凡尘之眼日本区的负责人，查出来的背部资料上，赫然显示着源赖家族的庞大势力和滔天财富。
说起来，这也正常，凡尘之眼组织盘根错节，在世界各处都和这样的世俗豪富家族密切联系，才能源源不断地，给总部和各地区提供各种财力上的巨大支持。
就连车璐阳这样的人，以前求学期间接受的巨额奖学金，大多也是来自这些和凡尘之眼有密切关系的财团捐助。
科学的每一分进步，背后都不乏这些资金的支持，当然，无论是医学还是另外一些顶尖领域的发展成果，也往往会优先回馈这些出钱出力的家族。
就在车璐阳了解到的医学前沿，那些活跃在人前的顶尖研究所和医药巨头公司，背后往往都有着凡尘之眼的影子，而那些耗资巨大的新成果，例如抗衰老、治疗癌症、以及最新的仿生器官移植，常常也是优先满足凡尘之眼的世俗家族的股东们。
这很公平，没有什么值得愤世嫉俗。
世界就是这样公平而冷酷地运转，将最稀有的资源优先分配给最优秀、最富裕的人群，古往今来，东方西方，莫不如是。
“好的，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源赖先生。”车璐阳鞠躬答应。
“对了，你的那位朋友呢？是亚洲区的外勤组特工是吗？他也可以住在这里的。都是一家人。”
车璐阳这一次却摇了摇头：“这个不用了，谢谢您，他行动飘忽不定，可能还有任务在身，我们不用管他的。”
源赖桐生也不再坚持，只笑着请他享用点心：“尝尝这里有名的和风茶点，明天假如无事，我叫小女陪你去游玩一下附近的景点。”
他用手指了指屋舍外面：“那是镰仓市的著名景点，鹤岗八幡宫。就在我们这处居所的背后，有地下通道直达庙内，还是非常值得游历的。”
车璐阳这一下，可真微微吃了一惊。
著名寺庙鹤岗八幡宫，这几乎是神奈川县乃至整个日本都有名的景点，而源赖家族竟然直接把暗道修到了那里面，可真是财大气粗，手眼遮天啊！
……
时值非休息日，景点中的人流显得少了一点，三三两两来自全世界的游客，悠闲的徜徉在街道上。
鹤冈八幡宫在一条笔直延伸的若宫大路上，而这条大道的西侧，是一条南北走向的道路，也是非常著名的小町街。
和很多旅游景点一样，庄严静谧的文物古迹殿堂内不适宜售卖当地特产，购物会集中在附近的街道上。
车璐阳和源赖浅樱两个人并肩走在小街上，今天的源赖浅樱穿了更加隆重的洋红底色的和服，清雅细致的樱花和枝条布满了布料，浅青色的半衿从领口下露出一层，和腰间的深青色宽腰带和谐相衬。
不是传统节日的话，日本街头，穿着隆重和服的姑娘们并不多见，但是在这种寺庙和神社中，却是非常普遍。
可即使在这无数民族盛装的女子中，源赖浅樱也是最受人瞩目的一个。
金色阳光下，她乌黑的长发盘成了一个高高的柔顺发髻，雪白的脖颈长长地露出一截，乌黑鬓角边，一朵粉红色碧玺雕刻的樱花簪在发间，阳光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你们平时来这种地方，都是盛装和服吗？”车璐阳没话找话地问。
和这样盛装加盛妆的年轻女孩子单独出来，不知道怎么，总是有点拘束。似乎还不如面对着死人来的自在呢，他心里忽然浮起这样的念头。
源赖浅樱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应：“是的，只有来这些神圣的寺庙和神社，才会一定要身着重要的礼服。”
她美丽的小脸上敷着轻薄的象牙色细粉，衬托着她正红色的樱桃小口和雪白的贝齿，妆容也细致而庄重。
因为年轻，那些薄粉只更加显得她唇红齿白，面若樱花，完全没有半点年长妇人敷粉时的死板和僵硬。
……毕竟是鲜活而年轻的生命，这样晶莹透亮的白色肌肤真是健康啊，比死人的惨白要好看的多。车璐阳心里漫不经心地想着。
他的目光看向小町街上的店铺，这里几乎汇集了日本的各种特产和名产，从纳豆、和风细点等地方食品店，到带有日本特色的雕刻工艺品店，一条街上琳琅满目。
除了特产店铺外，小街上还有各种风味不同的餐馆，从老字号的日本面馆到来自英国的老派咖啡馆，甚至到中国风味的火锅店都应有尽有。饮食店和商店鳞次栉比，足够让前来游玩鹤冈八幡宫之余，再稍作休憩和购物。
“要停下来看看吗？”源赖浅樱看到他的目光在逡巡那些店铺，微微停下来脚步。
“哦，不用了。”车璐阳望着不远处小街尽头那座隐约露出来的恢弘大殿。
八幡宫的正宫就要到了，由源赖浅樱带着，他们走过从第二鸟居到第三鸟居的参道，径直行去。
源赖浅樱轻指着脚下：“这条参道叫做‘段葛’，我小的时候，它还是一条用土夯的人行道，现在却规整多了。”
车璐阳看着两边的树木：“春天的时候，会很好看吧？”
道路两边种植的全是樱花树和杜鹃花，现在虽然不是初春，但是依旧可以想象到，春天时，这条道路上该是多么美丽，盛开着樱花的高树繁花和低矮的五色杜鹃，必然是盛景空前。
“是的，春天这里年年满开花朵，就是花的隧道，景色非常美。”源赖浅樱眼神微微有点迷惘，仿佛看着春天时的时光。
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歉意地一笑，走向了前方。
他们今天的游览，并没有真的通过神社后面的暗道直接进入，而是和普通游客一样，慢悠悠地行走在路上。
恢弘庄阔的殿堂出现在前方，源赖浅樱示意：“那就是这里最大的本宫，和后面的若宫互相辉映。”
四周游人已经多了起来，神殿前有不少游客背着背包正在参观。两个人信步沿着参道上的台阶，进入了殿内。
一进宫殿正门，一股威严而肃穆的气息就迎面扑来，车璐阳已经清楚地感到身上有点细不可查的针刺感，但是稍纵即逝。
举头望去，一座五彩经绘的巨大武神塑像高高在上，神色威严刚毅，身着衲衣，右手持六轮锡杖，左手持念珠。
乍一看上去，好像是一个僧人形象，可是再一细看，却有着奇特的地方——这武僧背后，背着一把巨大弓箭，一双巨目有若铜铃。
车璐阳目光和这武神雕塑一接触，瞬间又是一股针刺感遍布全身，竟然有种实质般的微微刺痛。
好强大的威压！车璐阳暗暗心惊，他不是异能者，但是天生感觉比普通人敏锐，这种对于气息的敏感自小就有，已经习以为常。
甚至在一些临床判断中，他的这种对于气流、磁场的敏锐感觉，使得他关于死亡和病痛的感知尤为敏锐和精准。身为一个医生，这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
“这是八幡神。整个日本所有的八幡宫内，奉祀的神祇都是他。”源赖浅樱恭敬地柔声道，“它是我们日本人供奉的武神和战神，以擅长弓箭著称，所以也叫‘弓矢之神’，有的地方，也会称之为称八幡大明神、八幡大菩萨。”
车璐阳仔细打量着那眉目英武器宇轩昂的武将，哦了一声：“那么，他是谁？”
源赖浅樱道：“历史和传说中，八幡神应该是武将和神祇甚至菩萨的合体。”
“嗯？怎么说呢？”
“八幡神一般被认为，来源于应神天皇、比売神、神功皇后这三神合一后的形象。在我们日本人的心中，供奉和祭拜他，可以帮助镇守国家，去除灾厄，保佑生产，育儿，拥有各种各样的功德。”
车璐阳点点头，整个神像透出来的气息正而不邪，他能微微感知到压力，却不是恐惧。没错，这是一个国家民众长久祭拜的神祇，不太可能有什么问题。
“实际上，传说中的三神之一，应神天皇，就是我们源氏一族的守护神，到了后来，才渐渐被所有民众所祭拜的。”源赖浅樱轻声道。
“源氏家族？”车璐阳一怔。
少女走到武神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正式行礼。起身后，才道：“是的，历史上，源氏是日本的名门望族，后来才开枝散叶，分成各个不同的姓氏和家族。现在常见的源义、源赖等姓氏，其实都是早期的源氏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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