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想象人类竟然能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难道是我最近缺乏锻炼的原因吗？无论是将我攫住的那份干脆利落，还是挟住我腋下时轻重适宜的力度，无一不向我表现出了这个少女对于我等猫类的熟稔程度。我试图用脚去踢她的脸，但完全使不出力气，别说逃脱了，连呼救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我抱进怀里。用手肘和前臂紧紧地压制住，使我无法动弹。
“小玥，不去书店了，到我家去吧。”
眼镜少女露出迟疑的神色。
“你看这只猫咪，脖子上没有颈圈，是野猫哦。”
鬼才是野猫啦，有见过这么干净的野猫吗？
眼镜少女看了我一眼，就低下了头。
那个叫百里雪的双马尾少女哼着难听的小曲，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马路的那一边，眼镜女孩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她们沿着刚才叶离离开的那条路，又往叶离消失的方向拐了过去，最后径直地走入了一个小区里。
那个小区跟刚才的高档小区比，简直就是路灯跟太阳的差别。大门年久失修，保安将帽子盖在脸上正呼呼大睡，两位少女边走边聊地从他身边经过时，我冲着他叫了好几声，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从一路她们交谈的内容来看，这个百里雪本来打算在放学后跟眼镜少女一起去逛书店的，结果因为我而被迫中止了，改为到前者家里去做作业。这是这个星期的第三次因百里雪单方面的原因而中止，看来这个眼镜少女在学校应该没什么朋友。
这些楼房最高不超过8层，跟叶离的城中村差不多，但外墙并不是那种难看的灰色水泥，而是嵌满粉红色的锦砖。从脱落程度来看，这里至少也有个二三十年了。小区的绿化还算可以，但花坛布满了各种生活垃圾，老鼠洞比比皆是，不过看那守门大叔的样子，也能猜到这里物业管理的敬业程度了。
我们进了小区最靠里面的那一栋楼，果然是步梯。看来当我遇到困境的时候，上天还是不得不帮我一把的嘛。现在只要等这个百里雪露出破绽就行了，在此之前，我得沉住气，积攒些力气。
不得不承认少女的怀里就是不一样，软绵绵的，暖呼呼的，伴随着有节奏的颤抖，不断消地磨着我的意志力。若非耳朵捕捉到了从楼上传来的那无比熟悉的脚步声，我还真差点被这个可怕的暖炉所俘虏。
叶离那清晰，缓慢而略带迟疑的脚步声，一下子把我的睡意全部赶走了。我竖起了耳朵，聚精会神地等着交错的瞬间。
我们在楼梯中间相遇了。
叶离一开始没有发现我，还礼貌地侧身让行，我连忙伸出爪子勾住他的袖子，冲着他叫了几声。
叶离转过头来，皱着眉头端详着我。百里雪正想拨开我的爪子时，他小声地叫了一句：
“……苏？”
这个声音仿佛给了我巨大的力量，我一个激灵，一下子从百里雪的怀中挣脱了出来，扑到了那位失责的奴仆怀中。叶离以熟悉的姿势接住了我，将我托到了他肩上。我顺着他的肩膀爬了上去，从另一个肩膀下来，又回到了他的手臂里。
我将其作为奴仆一种表示忠心的方式，虽然叶离认为这是他训练的成果。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
要我怎么回答你？担心你在外面惹是生非而不得不跟出来照顾你结果自己反而遇到麻烦了吗？
太难以启齿了，于是我只是蹭了蹭他的下巴。
然后我听到了百里雪惊诧的声音。
“这是……大哥哥你的猫吗？”
叶离说：“是的，它叫‘苏’。你们是在哪里看到它的呢？我记得早上出门时，它应该是在房间里的。”
百里雪说：“我们在月牙豪园的围墙上看到这只猫咪，当时它好像被困在上面下不来。”
叶离看了我一眼，当然我是不会给他任何答案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苏会跑到这里来，你们帮了它，我要向你们表示感谢。”
“不用不用，只是举手之劳啦。大哥哥也是住在这里的吗，怎么之前都没见过呢？”
“不，我住在其他地方，是为了调查一件事才过来的。对了，请问一下，你知道这栋楼的7楼住的是谁吗？”
我感觉到了空气流动的异常，睁开一只眼睛瞄了百里雪一眼。果然，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7，7楼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我有些事想询问一下住在7楼的人家，只是刚才我按了很久的门铃都没人应门。你应该是住在这栋楼的吧，请问你知道那一家的主人什么时候回来吗？”
百里雪战战兢兢地举起一只手：“现，现在回来了。”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眼镜少女扯了扯同伴的袖子，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她抬起头直视叶离，透过厚厚的玻璃镜片，我能看到她目光中饱含着对朋友的爱护和对陌生人的警惕。
“你好，请问你是警察吗？”眼镜少女单刀直入地问。
叶离老实地摇摇头：“不是。”
“那请问你要调查什么事件，为什么要问7楼住的是谁？”
“嗯……”
“你是哪里人？听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嗯，我确实不是本地人。”
“那你是怎么进入这个小区的？”
“我是直接走进来的，因为门口的保安好像对这个小区的管理并不是很上心。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触感敏锐的叶离摊了摊手，这是他表示认输的姿势，“我是为了调查昨天一起偷车事件而来的。昨天，有一个小偷在意图撬开位于月牙豪园9楼的住户大门时，被刚好回来拿东西的隔壁住户发现了，小偷逃走的过程中抢了一辆车，结果在一个路口出了交通事故。我是做保险理赔的，那个车被偷的是我的客户。这次过来，就是要查清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眼镜少女表情更加严峻了。她嘴唇紧抿，死死地盯着叶离的眼睛。我不知道两个戴眼镜的人能产生什么共鸣，反正一分钟后，她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语气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
“我有听过那个事件，但那是发生在月牙豪园的事情，跟这里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那个小偷就是从这里窥探到受害住户的情况的。”
“怎么说？”
“小偷之所以会选择白天去撬锁，是因为他知道白天的那个时候对方家里是没人的，受害住户有一个身为家庭主妇的妻子，而她每个星期会在固定的时间出门去朋友家打牌。小偷就是瞅准了这个空隙才敢上门的。而他进门的时间也巧妙地选择了保安换班的时间，表示他对小区的情况了如指掌。”
“他可能是户主的熟人，所以才知道那家子什么时候没人在。”
“保安对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印象。而且如果是熟人，那根本没必要撬锁，是要找机会偷钥匙就行了。还有，小偷并没有在门外做任何记号，所以也排除了事先踩点的可能性。目标住户属于一般家庭，门锁的质量也跟其他住户没有区别，所以我认为，那个小偷的行动是有针对性的，而且不是单纯的入室偷窃。”
“那他并不需要在这里啊，在外面马路也能看到小区的情况。”
“保安和对面卖早点的都没有那个小偷经常出现的记忆。”
“那可能是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保安说小偷不超过两个星期前曾经试图闯进小区，也就是那个时候，小偷还对受害住户的情况还不清楚。”
“所以你认为这个小偷一定是找了一个固定的地方来观察那家人，那个地方最好是能够藏人，又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因此跟月牙豪园只隔一条马路的这个小区就是最好的地点。”
“没错。这个小区的保安很马虎，潜入没有难度，大概就算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外面那个保安也不会阻拦吧。而这个小区里既能够看到大门，又能够观察到目标的家庭情况就只有位于小区最里面的这栋楼，结果我上来一看，8楼还是毛坯房，而且里面也发现了近期有人活动过的痕迹。所以我就想找楼下的邻居问一问，看看是否有听到声音什么的。”
“哇哇哇！”百里雪突然提高了声调，兴奋地叫道，“大哥哥好厉害，大哥哥是侦探吗？”
“并不是，我只是一个做保险理赔的，刚才我应该说过了吧。”叶离羞赧地挠了挠后脑勺。
“但是，追查神秘案件，找出背后真相的不就是侦探的工作吗？”
“那只是小说中的侦探，现实的私家侦探一般都是追查婚外情，寻找失踪人口，调查人物背景之类的，可以说是非常普通的一个职业。侦查案件还是要靠有丰富经验和专业知识的警察来完成。我也是基于兴，工作需要才过来的。”
“哦哦，原来是这样，那大哥哥如果在小说里，就一定是侦探的角色了。”百里雪看来是硬要将叶离和心目中的侦探拉到一起了。
“啊，这个真不敢当。”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配合的，大哥哥有空吗？来我家喝杯茶吧，我家就在楼上，7楼哦。”
“小雪……”眼镜少女还想说什么，但百里雪并不给她再插嘴的机会。
“来，大哥哥，这边走，我还有一件更离奇的事件需要大哥哥帮忙呢。”
我瞥了一眼面露尴尬神色的叶离。哼，咎由自取。
*
东山苑属于老式小区，最高是八楼，没有电梯，楼梯又窄又陡，墙壁也因年岁而泛黄掉漆，像一个日暮西山的老人。最要命的是，这个老人就毗邻被誉为“豪宅之典范、花园之顶峰”的高级住宅区“月牙豪园”，相比之下更显得衰老和枯槁。百里雪跟她哥哥两人租住在A栋的7楼，简单装修的两室一厅，虽然各方面都相当朴素，但跟叶离的房子比起来还是要高上一个等级。
那位眼镜少女叫辛玥，是百里雪的好朋友，交往已经有差不多一个年头了。她们是因为同桌而认识，彼此性格互补，所以变得十分要好。节假日的时候她们会约好一起去逛街，然后辛玥会买一大堆书，百里雪则提了一堆装满衣服的袋子。今天她们是有着完美的计划的，先去书店，然后写作业，写完作业如果有时间，就一起去吃冰淇淋。可想而知，由于我和叶离的出现，这个计划也就只能是一个计划了。
以上这些都不是我个人的臆测，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他们喝茶（我吃鱼）的过程中从百里雪口中主动说出来的。那个少女说话有天没日的，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沉默是金”，完全不懂得什么是“纳言敏行”，她的人生信条似乎是别人跟她说了多少，她就必须以同等的信息量回馈给对方，而不管那些话会不会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幸亏叶离是一个扶不上墙的烂好人，不然真不知道隔天的报纸头条会是什么标题。
“内衣！”百里雪“哈”的一声，心满意足地从吸管上离开，重复了这一个词。
“内……内衣？”叶离的脸“嘭”地红了，难以相信他已经是个有女朋友的人。
“是的，我的内衣。我平时就晾在阳台上的，你看，就在那里！”百里雪的手指着落地窗外的阳台，说，“就在这个月，偶尔会发现我的内衣被拿到房间里来了。就在你坐的那个位置，被放到那里去了。”
叶离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一下。
“我请大哥哥来，也是想问问大哥哥的看法。不然老是要被哥哥笑，说什么健忘什么的，我才没有健忘呢。”
“可以详细描述一下吗？”叶离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好啊，嗯……第一次是浅蓝色蝴蝶结，第二次是紫色的，第三次是黑色蕾丝边的……”
“不，不不不不！”叶离急忙打断她的话，连连摆手说，“不是问这个啦，我想问的是事件发生的详细情况！”
“啊，对不起对不起。”
百里雪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羞得捂住了脸。
叶离也红着脸低下了头。你都不年轻了，还装什么纯情少年啊。
“嗯……是这样的，我也跟小玥说过了。”百里雪缓过劲来，摸了**口，接着说，“就在三个星期前，星期三还是星期四来着，我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我的内衣就被拿到了房里，放到了沙发上，衣架都没有拿下来。我还以为是哥哥拿进来了，但哥哥却说没有，还说是我自己拿进来的。我就想是不是被风吹进来的，但是窗子关得好好的啊。”
“就只有你的内衣被拿进来了吗？”
“嗯，外面还有晾我哥的衣服，他的就没事，只有我的被拿进来了。”
“家里还有其他东西丢失了吗？”
“没有，我哥忘记拿的钱包就放在茶几上，一分钱都没少。”
“那你被拿进来的……嗯……内衣，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百里雪害羞地笑了笑：“没有，我仔细检查过了。不过我还是拿去重新洗了。”
“然后过了没几天，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
“是的。过了几天，应该是星期一，我回家发现内衣又被拿进来了，还是被放到了沙发上。这次真的不可能是我自己拿进来的，也不可能是风吹进来的。因为衣服还没完全干，窗子又好好锁着。”
“两次的内衣有什么共同点吗？”
“没有，第一次是两件都被拿进来了，第二次是只有，”百里雪迟疑了一下，“上面的。”
“跟上次一样，家里还是没有任何东西失窃。”
“是的。为了保险起见，我还让我哥拿着银行卡去银行查了，还检查了家里的每个柜子，都没有发现有东西不见了。”
“这样确实很奇怪。那你家的门锁有被人撬过的痕迹吗？”
“没有。啊，不过我哥担心我粗心大意忘记带钥匙，有在门口的信箱后面放了一把，不过放得很隐蔽，应该没有人知道才是。”
“那你有检查过信箱后面吗？”
“……没有。第四次之后，我就把钥匙拿走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发生了。”
“你把钥匙拿走之后就没有发生了，你是什么时候拿走的？”
“就在大前天。”
“那之前发生了多少次同样的事件？”
“一共四次。”
“其他时候，你也有将你的内衣晾在外面吗？”
百里雪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抬起头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她说：“发生两次之后我就害怕了，所以有两次就拿到里面晾，但是后来觉得太麻烦，又晾到外面了。有时候会被拿进来，但有时候不会。大哥哥来看看阳台吧。”
叶离接受了邀请，两人一起到阳台去“勘查现场”了。我懒得陪他们瞎闹腾，叶离屁股一离开，我立刻就扑到了他的位子上，就着他留下的温度美美地打了个盹儿。
由始至终，辛玥都头也不抬地，认真做着两份作业。
她将同样的作业本放在两边，写完一页就写另一本同一页，两份笔迹完全不同。一份方正秀丽，端端正正的，另一份则圆滚滚，胖乎乎的。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哪一份是哪个人的了。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的思绪似乎已经飘到宇宙尽头的时候，叶离回来了，神色十分凝重，看来他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匆匆地跟两位少女道别，抱着我离开了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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