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云紫的第二份实验报告 上
时间是西历五月中旬的某一天，妖怪山天狗村《文文新闻》编辑部办公室，新装修过的办公室雪白墙壁上挂着几面锦旗，分别是年度先进单位二等奖、流动红旗本周最佳部门、金乌鸦二零一三年度先进个人。
先进个人属于犬走椛，总编大人射命丸文的眼睛扫过并排悬挂的锦旗，心中不忿，她的跟班因为去年的规规矩矩表现而获得天狗村的一致好评，这都是文小姐衬托的功劳，她这么想，并瞬间承认了自己不受欢迎的现实。
先进单位一等奖属于一年都不见得发行一份报纸的《鞍马谐报》，获奖原因是“深刻而具有内涵的文章却让所有人读起来犹如在广场上聆听大天狗大人轻声细语的谆谆教诲般舒适且易懂”。《文文新闻》和《花果子念报》一律屈居二等奖，而若不考虑全幻想乡单单排列在天狗之间具有影响力的报纸，可不只《文文新闻》和《花果子念报》，所有获得年度二等奖评选的报纸足有八家。
另外六家报纸的发行次数虽然比大天狗大人的《鞍马谐报》多出不少，与《文文新闻》乃至《花果子念报》却都相差甚远，它们的出现似乎是为了防止传媒界一家独大造成垄断局面从而影响社会稳定，虽说如此，这一切依然让射命丸小姐为一等奖耿耿于怀。
“我需要更多新闻！”扔下夹在嘴唇和鼻子间的铅笔，搁在办公桌上的两条腿倏忽间杵在地板上，她精神抖擞地站起来喊道。
“可、可是，”另一边趴在办公桌上打瞌睡的椛被惊醒，“文大人不是才从紫小姐那里……”
“是啊是啊，她送了一份超级大礼包给咱们，但是这能顶什么用！只能发行内部版的报纸连当厕纸用的院刊都比不上！还不如上街头帖小字报呢！”
“哇、哇、文大人小声一点啦！”椛椛紧张地四处张望，提醒她降低音量，“大天狗大人的决定不会错的，我们只需要遵守就好啦。”
“大天狗大人已经老糊涂了啦，连反对党都不让我们建立的体制毫无疑问是失败的！”射命丸文同志仰起头，掷地有声地说。
“十几年前让您采访那个人类疯子真是个无可救药的错误，”椛椛叹气，“虽然大天狗大人不在乎文大人乱说话，我觉得还是不要随便提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为妙哦。”
“没关系没关系，”她说，“你以为我们的年度先进单位二等奖有那么容易拿到手吗。社会的进步需要反对的声音！”
“还是不要说这个了吧，而且二等奖发给八个单位的原因好像是一样的，一年内发行次数超过十二的编辑部都获得了二等奖诶，”跟班提醒上司，“说起来关于爱丽丝小姐之死的事你不是还没有在文文新闻普通版面上报道过吗？”
“该知道的人基本上都了解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什么可报道的嘛。”
“以前遇见别的事，文大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好吧好吧，其实大天狗大人也给了我建议，不要在这件事上说太多话啦。”
“您这不是还听从大天狗大人的话嘛！”椛椛难得咆哮一回。
“哎，其实因为吸血鬼大小姐的红雾，我的报道也显得可有可无啦，所以提不起劲再写点什么。”
“因为为爱丽丝小姐感到遗憾吗？虽然不常见面，我也觉得爱丽丝小姐是个很不错的人呢。”
“有一点啦，幻想乡里最具新闻价值的人物排名靠前的人里面毫无疑问爱丽丝小姐占据着重要位置……不过算了算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天，我们谈谈别的吧。”
“大天狗大人禁止普通版报纸报道的紫小姐送来的实验报告？”
“那个超级大礼包已经通过内部版放了出去，失去新闻价值的旧闻比右下角的广告更没意义，就没必要管它了，何况大天狗大人不允许我们就那篇报告发行覆盖全幻想乡的普通版报纸，实在让人没兴趣啦。”
“可是里面的内容您不感兴趣吗？紫小姐几乎从来没有谈到过她自己的修行哦，这或许是第一次，而且她摆明想让我们公开这份报告……说起来大天狗大人为什么不让我们完全公开它呢？仅仅发行面对少数大妖怪和人的内部版的确有点……”
“浪费新闻价值？不错不错不错，犬走小姐也很有觉悟了嘛。”
“……”
“我对报告的内容，当然是一万分地感兴趣啊！”总编大人文小姐继续说。
“我认为您可以就帕秋莉小姐的实验写点感想什么的，发在普通版里当科普读物给大家看也好啊。”
“啊……其实……那个……诶嘿……我基本上没有弄懂诺蕾姬教授的实验是怎么回事，倒是八云紫的实验报告更有趣一些，虽然同样没看懂多少。”
“您应该多看看外界人的书。”
“有道理啊小椛，改天拜托你去随便搜集几百本，就放在办公室吧，我有空慢慢看。”
“……”椛，“文大人太不积极啦。”
“不，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干。”
“明明一直在椅子上打盹的说！”
“那是必要的工作间休息，现在开始准备下周的报道吧。”
“啊，好吧。”
“可是我需要新闻素材！”
问题回到了她最初因之而咆哮的那一点。
“去向羽立小姐咨询一点建议怎么样？”竖起耳朵投入认真工作状态的白狼天狗向编辑部上司文小姐建议。
“让她的旧闻和广告一起烂在历史的垃圾堆里吧！”
接着总编大人就被飞来一脚踹翻在墙，贴了好一会才滑落到地板上。
从《文文新闻》编辑部门外以飞踢的姿势登场的自然是《花果子念报》的总编姬海棠羽立小姐，因为分属不同部门，她与射命丸文没有明确的上下级关系。
“哇哇，文大人你没事吧？”关心完上司，犬走椛向另一位总编大人羽立小姐问安，“下午好羽立小姐。”
“椛椛也在呀，下午好，我、我是来、啊对啦，来借几张照片用。”
“不是在外面偷窥了一阵子才进来的吗？”文小姐站在她身后严肃地询问，“盗取新闻素材这种业界丑闻就算是好朋友我也不能姑息哦。”
“谁、谁会那么没品味！我就是来借几张照片嘛。”
“好，我相信你羽立同志。”
“我还没原谅你贬低我们家报纸呢！”
“什么你们家啊，明明包括总编副总编打杂跑腿只有一个人……”射命丸小姐在挨一发直拳之前闪到了距羽立一米开外，“你要借什么照片？有关什么旧、新闻的吗？”
“还记得上周的联合内部版吧，我决定独立发行公开版，反正文是没胆子发的吧，哇哈哈哈，为了切合主题所以才打算找你借几张紫小姐或帕秋莉小姐的弹幕照片做配图啦。”
“哦，果然还是旧闻。”
“少啰嗦！”
“借你照片倒不是不可以，想要哪几张符卡的特写？”
“随便啦。”
“你这样不认真的态度怎么能办好报纸呢。”
“我、我只是不大了解她们的符卡而已！我超级认真的！这不就顺便来找你借小本本看看嘛。”
“那可不行，文花贴是我的精神我的信念我的生命！概不外借，照片倒是可以让你随便挑。”文花贴早已不止是单纯的相册和说明，它记录了太多秘辛，传扬出去必定惹来祸患，譬如兜着一大波足以把妖怪山整体升华掉的皇家圣焰而来的紫色魔女。
“就看一个小时！”羽立恳求。
“事关我的人身安全，羽立小姐就死心吧。”
“小气鬼，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自身安全干嘛还要专找别人不愉快的东西来记录，”姬海棠羽立见硬借无果，便把话题继续转回到正题上，“算啦，照片就照片吧，先推荐几张我看看。”
收敛不少的射命丸文没有搭理她的前一句吐槽，“好吧，我来看看。”
总编从抽屉里翻出几本十六开相册，每一本都被照片挤得分外厚实。
“这张二重弹幕结界怎么样？”她抽出一张外表看起来与外界人的塑料纸版照片几乎没有不同的纸卡片，一边对凑到她耳朵边的另一位总编介绍，一边启动照片的演示功能，“这是河童们最近试制的新型动态实景照片哦。”
“啊？为什么我没听说过？”羽立看着照片上空逐渐从二维膨胀成立体的影像，中心是符卡释放者博丽灵梦，身体比例缩放到现实大小的十几分之一，以便让观众看清整体的弹幕轨迹。
“因为你没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射命丸文拍了拍她的肩膀认真地说，“有一只特别懒散的河童技术员隐藏在河童交易市场的不起眼角落，这些特制照片是我偶然间发现并买下的。啊，所以只用来拍了不多的弹幕，来来，看看这张的效果吧。”
“这是灵梦吧？几个月前拍摄的吗？”
“几个月前的偶然机会啦。”
让人从局外观看的立体效果的弹幕事实上依然令人眼花缭乱，何况二重弹幕结界本身的运行轨迹就因为两三层空间对折导致更为纷乱，羽立不禁为躲避着前后左右看似毫无规律突然袭击而来的弹幕并熟练地拍照的文感到眼眉疼。
“虽然效果不错，但是这和紫小姐的奇异环实验报告有什么关系？”
“呃……几乎没有。”
“原来你只想炫耀拍摄成果吗。”
“不不，要炫耀的话早就拿出来啦，我的意思是，反正大多数文盲只对华丽的光影效果感兴趣嘛，那篇报告其实一点都不吸引人，用特制照片呈现的华丽弹幕吸引观众不是挺棒的主意吗。”
“难得听见文小姐说出有可行性的建议诶，可是要随便附几张照片的话，我来找你干嘛？”
“所以说，用特制照片啦。”
“这东西印在报纸上还有效吗？”
“我带你去找那只河童寻求技术援助，如果成本过高，就少印几份。”
“可以考虑，还有别的弹幕的特制照片吗？”
“其实最理想的应该是魔女小姐的实验过程照，可惜啊，无与伦比的可惜，她们偷偷进行实验竟然不邀请记者参与全程报道，这是社会责任感缺乏的表现……”
“你就别再说废话了。”
“好的好的我看看，还有不少，可是相比灵梦的二重弹幕结界距八云紫的实验报告差得就更远了，好歹二重弹幕结界有空间技术的运用嘛，这和八云紫开辟有限无边时空还是有一丁点搭边的。”
“太牵强了。”
“更牵强的话随便附几张八云紫或者魔女们的弹幕照都可以啦。”
“好吧，重点还是报告，吸引人的照片随便来几张也不错。”
文想了想，“对了小椛，作为支援姊妹部门的友好证明就把你前些日子的照片送给羽立小姐做配图吧，一定能帮她吸引到一整村人气的！”
三角形的狼狗耳朵几乎竖地往后倒扣下去，兼在天狗村护卫队任职的犬走椛队长跳了起来，“就算是文大人我也揍给你看哦！”
“没有献身精神怎么能做好专业记者呢。”总编大人竖起食指遗憾地左右摇晃。
“真的是超不要脸的人啊，”羽立小姐站在文一旁，盯着她毫无愧色反倒一副“这是公事所以我真是个英明的领导”的表情，“前些日子把椛酱的私照随便丢给爱丽丝小姐的事还没让你付出足够代价呢。”
“啊、啊哈哈、那件事和爱丽丝小姐被吸血鬼大小姐杀死一样都是意外啦意外。”
“不论是挑衅博丽巫女还是人偶师都要做好被生擒的准备。”
“好啦好啦我承认有点放松。”
“椛酱啊，跟着这样道德品质低劣性格不靠谱的上司也是没有前途的，”羽立不放过任何策反机会，“花果子念报的副总编职位更适合你哦。”
“诶？哈……”
“如果带着文文新闻编辑部的机密投奔的话，你就是常务副总编啦，等我退休你就是唯一的总编大人。”
“啪！”一卷报纸敲在羽立的头顶，紧跟着文小姐严肃到皱眉的表情，“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干到人家打算退休的时候也没有退休计划吧，这是多么没有水准的糖衣炮弹，小椛是不会被迷惑的。”
“那、那个……对不起啊羽立小姐。”护卫队长局促地致歉。
“哼，文这样坏的人拥有可靠的下属真是没有天理呀，不过不怪你，这种不靠谱上司迟早会让属下厌烦的，常务副总编位置永远留给你哦椛酱。”
老实的队长为了避免成为编辑部之间的交战焦点抓起扫帚转身打扫房间去了。
八云紫的第二份实验报告 下
“哎呀！”文忽然放下相册一敲手心，“明明我自己正在苦恼没有新闻素材，为什么会浪费时间帮你做新闻呢？”
“哈？”羽立说，“你不是打算和我抢夺报道权吧？上周的联合内部版可是把总编头衔让给你了！”
“安了啦，我没打算在这件事上多掺和，何况大天狗大人明确禁止我们公开报道八云紫的实验报告，我已经没兴趣了，另外我也认为你应该认真考虑考虑是否要听从大天狗大人的建议。”
“没门！好不容易获得的独家报道权我是不会放弃的！”
“既然你坚持我也没有必要反对，和大天狗大人作对的家伙有羽立小姐就够啦。”
“虽然有被你利用了的感觉，我才不管那么多。”
“好胆识！我支持你。”
“反正到时大天狗大人要降下惩罚的话我不会忘记你的。”
“……”过了一会射命丸文说道，“光报道一个莫名其妙的实验报告会让许多人满头雾水的，不如把红雾异变也捎带上吧，顺便把前因后果也写清楚些。”
“是指我们猜测出来的前因后果吗？”
“当然啦，当事人全都找不着一个都没法采访。”
“可是雷米莉亚小姐和她的妹妹一同失踪就证明她杀爱丽丝小姐是为了妹妹，我始终无法理解。”
“所有迹象和现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个事实，无法理解也不能推翻这个结论。”文指出一个明显的道理。
“啊，”羽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接着说，“照片就拿那张二重弹幕结界吧，配图已经无所谓啦。”
“嗯？怎么了？突然没干劲似的。”
羽立忽然对兴致勃勃前来寻求射命丸文帮助的自己感到莫名其妙，她觉得自己莫名烦躁，莫名需要找事业竞争对手对喷，莫名对只有一个人的花果子念报编辑部感到冷清，“也不是没干劲啦，只是感觉如果要加上对爱丽丝小姐的报道有点心头烦闷。”
“喔——”文拉长嗓音，“明明没怎么打过交道就喜欢上人家了吗？”
“去去去，才不是这么回事，”羽立坐到办公桌上，“几周前传出灵梦死讯的时候文是什么感觉？”
“没啥太大感觉啦，博丽巫女隔些日子就换人又不是没经历过，何况八云紫解释过，灵梦的修行需要这一步，只是恰巧让爱丽丝小姐帮她完成了而已嘛，说起来修行到身外化身之境也是令人无法理解的东西啊，总之灵梦没有被轮回吞回去大家都心知肚明嘛，她或许在某个意义上还是她。”
“咦？你从哪知道的这么清楚？好像亲身经历过似的诶。”
“当然是找机会采访那个紫姐姐啊。”
“她会见你？”
“不会，所以我在很多地方蹲点守候。”
“……可她真有这么简单向你全盘托出？”
“有啊，她的谈话兴趣也不小呢。”
“喔，那倒不奇怪，否则紫小姐也不会把实验报告送给我们。”
“所以大家认为她是个喜欢装神秘的老妖婆其实有很大误会呀，类比起来她可不是童话里的阴险女巫，应该算是无数寓言中频繁登场的睿智老头。”
“……”羽立向四周扫立刻几眼，“对啦！为什么没有见你在新闻上报道紫小姐告诉你的这些东西？”
“大天狗大人不同意咯。”
“……”羽立对这位同行兼前辈的性格同样时常觉得不可理喻，“难道你是因为大天狗大人同意才当记者的吗？你那自诩自由和民主的斗士精神都是逗大家开心的吗？”
“不，当然不是，记者就是我的修行啊。”文再次严肃起来，可她的严肃脸在羽立的眼里更加具有滑稽和娱乐效果，“大天狗大人不同意的事我也不是百分百听从吩咐不去干的。”
“可我认为在最近几周发生的事情上，大天狗大人的建议都太老古董了啦，文小姐会在乎大天狗大人的这些建议简直令人刮目相看。”
“你话里的讽刺意味我已经一丝不落地收到了。总之原因什么的不太容易说清楚，你可以慢慢体会嘛，就从违反大天狗大人的意思做全面报道开始。”
“我搞不懂你是支持还是反对啦！”
“我内心当然是支持的。”
“哦，那就好。”羽立说，“你要是再稍微偏向大天狗大人一点的话我就该怀疑你已经被灭口顶替了诶。”
“大天狗大人虽然老古董了一些，”文说，“你还是应该对她保持应有的信任的，这可是前辈的经验之谈。灭口这种冷笑话就不要乱说了。”
“我尊敬领导，可不代表我不能反对她，这可是从文身上学到的。”
“啊哈哈哈，所以我才支持你嘛。”
“灵梦的事没人清楚先放一放吧，”羽立说，“爱丽丝小姐是再也回不来了吗？”
“我想是的，八云紫不是提过她在冥界找不到人吗，事关神秘的轮回也没人能说清。”
“哎呀，所以绝大部分的人修行目的都是长生不老摆脱轮回的挟制嘛。”
文小姐嗤了一声，用不屑的语气说，“身处在这个物质又现实的世界上，没有人能摆脱轮回的挟制，活上几百万几千万年也和最普通的小动物一样，没什么不同，除非自我封闭脱离和世界接触，否则没有生物能摆脱现实的纠缠，而许多人把摆脱现实视为修行的终点和最终的追求，虽然这的确是永生，但事实上对外人而言这些人永生之后和死了也没有区别。”
“这和我们做着记者应该干的事也没有不同啦，每个人的愿望不尽相同而已。许多能够彻底脱离现实世界真正永享永生的人依然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中哦，”羽立斟酌着说，“我觉得那些包含宏大愿望的修行人才是真正的修行人，就像紫小姐。”
“嗯，有道理，再也不离开月都的月夜见甚至不如一只月兔对现实更有意义嘛，”文转而说，“我记得我们是在讨论爱丽丝小姐吧？”
“啊，我希望爱丽丝小姐能在转世之后重新回到之前的状态，我还没有实现对人偶师的专访呢。”
“我也希望，具有新闻价值的人物总是多多益善。”
“文太无情啦！”
“不，射命丸小姐可是意外多情的女人啊！”
“……”
这家伙算什么女人？羽立不屑地想到，射命丸小姐的职业性格性别毫无疑问通通都是记者。
“对待爱丽丝小姐之死和灵梦之死这两起事件，”文说，“从轮转和修行的角度来看待，显然前者更令人遗憾一些。”
“所以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来做报道。”羽立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有什么可摇摆不定的啦，当然应该从最专业的记者的角度出发来报道咯。”专业记者射命丸小姐如此告诫同行，“不过嘛你的报纸就是个做旧闻的偏僻小报啦没人在乎你的态度的哇哇哇！”
她用夸张的姿势和喊叫躲避来自同行的钢笔直刺。
“嘁。”羽立为攻击没有见效而感到遗憾，把从办公桌上抄来的钢笔搁回原位。
“喂！没躲开的话脸上就要开洞啦！你是认真的吗！”
“暴力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有效方法，包括同行间的歧视问题。”
“这不是紫老妈的台词吗！”文小姐虽然为险些脸上开洞而冒冷汗，却丝毫没有为自己的讽刺言语认错的打算，“真是的，认真诚恳又可爱的后辈终于被社会抹去了纯真呀……”
“是文太讨厌！”
两人相互怒视。
忽然传来的尖叫让她们不由得罢战，看向屋子另一头扔了扫把四处张望的犬走椛，惊声尖叫当然来自她。
“怎么啦小椛，看见蟑螂了吗？”总编关切地询问下属。
“人家早就过了怕蟑螂的年纪啦！”这句话是羽立和椛一块说的，顺道还有砸在文头上的一卷报纸。
“你们真是擅长在幼稚的地方同步呢，”文一手撑下巴一手拖着另一只手的肘部，“不是蟑螂那是什么？”
“有人在抓我的耳朵！”一脸戒备和惊慌的队长说道，巡视了一圈没见到可疑份子，“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她低头发现地上散落着几张A4尺寸的白纸，纸上工整地排布着文字，“这是啥？”
“哦！难道是送上门来的新闻素材？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总编倏忽之间蹲在椛脚边，把散落的纸张拾起，一边观看一边说，“咦，又一份实验报告，我知道啦，果然是紫老妈。”
八云紫会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抓别人的狼狗耳朵吗？当然会，羽立和文都如此确信。
“原、原来是、是紫小姐吗……不是、不是白天闹鬼就好了啦。”椛椛捡起扫帚叹了口气，换了个角落继续打扫房间。
羽立沉默地望着她好一会，对文叹气道：“椛酱太好欺负了。”
“这才是正宗的小椛呀。”文竖起大拇指。
“快看看那些纸吧。”
整理好顺序的几张纸摆在办公桌上，两人凑在一块扫了几眼，羽立首先说：“的确是实验报告呢。”
因为首页第一行就写着这样一行大字：二次红雾异变衍生社会实验报告。
“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不放过任何研究和实验的点子，这才是专业的科研工作者应该秉承的基本态度。”
这不仅是八云紫在报告中写下的名言警句，也是姬海棠羽立和射命丸文通过扫几眼这篇意义不大的报告所得出的对八云紫再次加深的印象和感想。
“小椛别扫啦快来看新闻。”文对在房间另一个角落中劳作的跟班喊道。
“啊，好的文大人。”椛椛把扫帚摆回到墙根上，不一会也凑了进来。
三人围着桌面上摊开的几张写满文字的纸，速度不一地开始仔细阅读。
十五分钟转瞬即逝。
三个人的想法即便在细节上稍有不同，大体的看法是一致的。
“太不严谨啦！”羽立。
“有些信手涂鸦的感觉诶。”椛椛。
“就是没准备的情况下随便参考事态构思一个题目，结果写出来的东西没有多少学术价值嘛，娱乐性还是比较充足的。”总编给下了一个中肯的评判。
“我猜大天狗大人依然不会同意把这篇报告发布在普通版上的。”椛椛说。
“嗯……”文思来想去，“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过这次我可不打算听从大天狗大人的建议。”
“好素材又被你抢走了！”羽立自认为在争抢现成的新闻素材上斗不过经验丰富的文小姐，干脆放弃。
“很有自知之明嘛，这样吧，把你们的感想告诉我，发行报纸的时候我会酌情选用的。”
“噢！”羽立眼前一亮，她觉得自己再次扬名的机会到了。
“还是算了吧，我觉得你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其实我一个人就能写完编者按了。”
“哎哎！不要啦，我没有不好的主意，现在就说说我的看法啦。”
“啊……你说吧。”
“这篇报告很不严谨，”羽立照着初始的印象开始谈，“没有立论、没有限定研究的问题、没有严格按照报告格式，最重要的是结尾没有得出明确结论。”
“这些大家都看得到啦，所以才说它没有学术价值。椛椛的看法呢？”
“不太懂这类文章诶……我觉得紫小姐对这篇报告和报告里描述的社会现象不是很重视。”
“嗯、嗯嗯……”文说，“是这样的。”她又看向羽立。
“椛酱的判断太正确啦！”
“想登报就老实说话。”
“好的，”羽立清了清嗓子，开始作报告，“先从格式开始挑剔，除了题目点明这是一篇社会实验报告以外，通篇都没有让人感觉到这是个严肃的报告，一般而言题目之下应该有一段非常重要的摘要，但是紫小姐忽略掉了它。”
“上次的也没有啊。”椛椛插嘴。
“呃……别在意，这是两个不同的类型。”
“哦……”
羽立继续：“说到具体内容，你们也看得差不多啦，其实没多少新鲜的东西，无非是用研究的口吻叙述一下吸血鬼大小姐第二次散播红雾前的幻想乡社会常识、人里的人们的普遍精神状态之类的老生常谈的东西，接着叙述红雾异变中最有代表性的那部分人类和小妖怪的反应、动作，最后再说明一下红雾消散若干天之后人们的转变……”
“哦。”
“再哦就把你扔出去！”
“你要再不来点新鲜的见识我就把登报露脸的机会给小椛啦。”
“稀罕！别忘了羽立小姐也是一方总编！”
“别提你那没人气慢一拍编辑部啦，不说话我就让小椛说了。”
“……”羽立罕见地忍住了打人冲动，“哎等等，我说我说。”
文抓起笔记本和签字笔，看上去打算做笔记，接着严肃地示意她说下去。
“总的来说，没有具体研究项目、更谈不上实验组和控制组的区分，如果把幻想乡视为实验场的话也谈不上实验环境控制，唯一的自变量——对实验对象的刺激因素——是雷米莉亚小姐所理解的关于幻想乡的存在真相，虽然这严格来说不算秘密，却是对所有不够了解它的人的恰到好处的刺激，这一刺激因素是唯一称得上实验条件的东西，可惜因为没有人组织实验导致这次红雾异变引发的现象仅仅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社会现象。”
“看来你也下过一些功夫嘛，在记者的道路上勉强算是用了一点功。”
“用不着你来夸！”羽立把同行的话理解为嘲讽，她转了转脑筋抛开杂念，“虽然说了不少，但是以上都不重要！”
“嗯嗯。”
“不论这不伦不类的报告是否专业，是否研究了什么问题，都不是重点！”
“你理解的重点在哪？”
“你不觉得这几页纸上，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我们都久违的气息吗？”
“我明白，你说的是那种‘视普通人为蝼蚁蚂蚱’的所谓强者心态嘛，的确久违了，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明面上看到这类明显的嘲讽心态了呢。”
“将世界和旁人视作提供便利或乐趣的工具，甚至将现实当做自己心中生出的虚幻产物，自以为不论干什么都是自己的‘自由’，别说是拥有神通修为能力远超旁人的修行者，即便是普通人中也有许多或多或少抱持此类想法的人，修行者的心态毕竟还是发端于广大普通人群中的。而抱有这类心态的修行者全都入了歧途要么自我毁灭要么被人毁灭。”
“出云国的蛇妖神灵就是个典型案例，对了现在是羽立小姐在说我就不打岔了。”
“报告里表面上看起来说得是对社会心态的研究，事实上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对摆弄普通人、包括小妖们的俯视感，好似它们只是研究者随手创造的心灵虚像，甚至可以随时、随手毁灭它们，紫小姐为什么会用这样的心态来写出一份报告呢？她显然不可能是这样的人。”羽立并非在征求别人的意见，她继续说，“佛陀对这类视人如蝼蚁的、并将这一想法贯彻到为人和修行当中的修行者有一个较为统一的评判，佛将它们中修行到大神通境界的人称为他化自在天魔。假他乐事，视如虚妄，虽然我不能完全理解，却也明白这样的大神通修行者有多么危险，它们将整个世界视若虚妄、已经无所顾忌，我觉得芙兰小姐可抵不过真正的他化自在天魔之万一。”
“那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你的举例不合适……话说你不会被命莲寺的僧人给同化了吧？传教的话找大天狗大人哦，宗教相关事务归它管。”文调侃地说。
“少啰嗦，我还没讲完呢，”羽立举起的拳头还没打下去已经找不到目标，“幻想乡倒的确可以认为是紫小姐‘创造’的，但这千百年间幻想乡的发展指出紫小姐的目的绝对不是让幻想乡变成她一个人的心灵幻影。”
“不要随便猜啦，”文竖起一根食指左摇右晃表示羽立的思考没有意义，“你说到他化自在天魔，那是一群比月夜见这类再也不出离自己的世界的人更加孤僻更加难以理解的人，可不仅仅指被消灭或自我毁灭的那些恶心人物。紫老妈是什么并不重要。”
“好吧你的看法很有道理，我还以为文小姐不学无术呢。”
“快继续说。”射命丸记者一直在认真地记笔记。
“我猜这篇社会学报告写出来的目的不是让我们发表。”羽立立刻抛出了最终结论，“或者说紫小姐根本没有特别的目的，她用报告的形式释放了她最后一点修行障碍，对，我猜就是这样。”
“年轻人啊，不要对不了解的东西妄加论断。”
“那你来说。”
“我只是个普通记者，偶尔兼职时事评论员，但大多数时候不会随便附加看法哦。”
“既然如此就不要写什么编者按了，原样发稿吧。”
“这次和上次都要稍稍例外一下。”
文开始在笔记本上匆匆写划，好似冒出了好点子。
“在写什么？不要我继续说了吗？”羽立问。
“说说说，还得说。我在刚才记录的句子上加点注解而已，表示哪些内容是要删节或者打码。”
“打码？”
“就是介于删除和原句保留之间的修改形式。”
“……”
“干脆换成我来提问的形式吧，羽立小姐认为这篇报告基本上没有别的价值了？”
“有啊，这种传递负能量的文章会被大天狗大人禁止公开的，这还不够具有新闻价值吗？”
“嗯，不错不错，记下……然后，你认为人里的人们看到它会怎么想？”
“谁在乎它们怎么想。”
“诶，我看羽立小姐就很有他化自在之潜在因素嘛。”
“我是模仿文小姐说话呢，”羽立说，“我觉得许多本来有些摇摆的人会变得支持拥有离开幻想乡想法的那部分人。”
“也有道理，大天狗大人会因此更加严厉地禁止我们公开它。”
“怎么感觉大天狗大人成了紫小姐的多事管家似的？”
“别管大天狗大人怎么想，我们从它过去的行为里能推测出它会阻止我们就够了。”
“嗯，然后呢？你打算怎样绕开大天狗大人的禁令？河童们不会帮你的。”
“等。”文说。
“啥？”
“等几个月。”她详细地说。
“过时了哦。”
“新闻素材捏在我手里，永远不会过时。”
“……”
“我建议你也等一段时间，反正已经是旧闻了，过几个月发布也不过让旧闻更旧一些，本质不会变的。”
“……”羽立开始思考文的建议，“关于爱丽丝小姐的事情大天狗大人没有禁止那么严格，河童印刷厂不会拒接印刷任务的。”
“我不是指这个，我有预感事情还会发生转变，几个月足够我们看清一切了。”
“什么转变？”
“八云紫肯定要找新巫女，我们看看接下来会怎么样吧，到时候再联系这些新闻素材一块做报道嘛。”
“到时候也是给你抢先了吧！”
“我们继续搞联合版嘛，这次撇开鞍马谐报哦。”
“唔——”
“就这样啦。”
“……”羽立觉得听从文的建议没有多少坏处，还能在新闻素材上多分一杯羹，这比她初时尚未计划完全就被文看穿的小伎俩能获得更多好处，“可下周的报纸怎么办？”
“找点别的素材呗，有大新闻在后，往后几期就随便敷衍一下啦。”
“太没职业道德了。”
“再小的事情我也会不遗余力跟踪报道的，职业道德是我的信条。”
“去哪找素材？”
“我说的分享仅限这份报告。”
“好的好的，反正不指望你，河童的立体照片……”
“不要着急，既然要延后报道，过段时间再去找河童讨论印刷问题，或许你在这段时间内可以找到更好的配图呢。”
“啊……”
文把几页报告整理好，锁进办公桌内，“目前、封存它，然后，小椛、小椛？跟我去找新闻啦，羽立小姐是回家里蹲着呢还是一道去呢？”
打开编辑部屋门，下午的热浪随着烈日光芒扑面而来，反倒让文打了个寒颤，她认为这是因为自己持续了太长时间坐在办公桌旁吹空调虚度光阴从而缺乏运动所导致。
“我自己找！才不和你一起。”羽立来到屋外的空地，转身对伸懒腰的文说。
“那就别跟来啊。”
招呼上椛椛，射命丸记者飞上半空，即将为下周的报道取材第无数次进行环绕幻想乡的旅程。
“偶遇可不算剽窃！”
“那可不一定，不过在取材之前先谢谢你的新相机，非常好用哦，”文轻轻拍了拍不知何时挂在胸前的相机，“我们走啦，小椛跟上，别让羽立追上了。”
“诶……”一脸为难的护卫队长对羽立躬身道别后连忙追上了半空中的上司。
“现在才记得道谢已经晚啦……”
羽立的抱怨还没说到一半，射命丸记者已经带着随从变成天边的两个小黑点。
去哪呢？她看着天边的小黑点渐渐消失不见，在心中琢磨着应该去哪些事件高发地，思来想去，最终她决定去博丽神社守株待兔，或许新闻素材将主动送到眼前。
“出发！”
于是天边再次出现一个小黑点，文文新闻编辑部在午后的蝉鸣中归于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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