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场梦。”
Luka 这样告诉自己。
“我做了一场梦，梦里我和杂音在散步。突然，杂音倒下了，然后有很多人，很多穿着白大褂的人，他们把杂音从我面前推走。我看着他们推走了杂音，我想追上去，我命令我的身体、命令我的双腿带我去追杂音，但它们就像是不属于我一样，一动也不动。一动也不动。”
Luka 自言自语着。
“Luka……告诉我，那个梦，让你觉得悲伤吗？让你觉得孤独吗？”
有另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是在询问。
“是的。非常悲伤，非常孤独。就像——就像心被掏空了一样。”
Luka 回答道。
“既然觉得悲伤，就醒来吧，不要继续做悲伤的梦。既然觉得孤独，就醒来吧，不要孤独地继续做梦。醒来吧，到我这里来。”
声音从原本的全方位环绕变得像是从某个特定的方向传来。Luka 转过身，朝着声源迈出脚步。一步。两步。
“到我这里来，我会为你驱除那份悲伤，我会给你足以驱除那份悲伤的幸福；到我这里来，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伴着，我会陪伴着你、让你永远不再感到孤独。所以，醒来吧……Luka……”
于是 Luka 醒来了。
眼前是一张干净整洁的床、上面铺放着同样干净整洁的床单、枕头、被褥，背后则有人伸来一双手环抱着坐在地下的自己。是 Miku。
“……原来是一场梦……”Luka 喃喃地说道。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身边的 Miku 听。
“不……并不是梦……”Miku 贴到 Luka 耳边，“杂音她……已经……不在了……”
脸颊上传来濡湿的感觉，Luka 也不知道抬手去擦。
时间稍微向前推，回到半夜。
见势不妙的 Luka 第一时间去按呼叫铃；可还没等她按呢，突见外面也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大群人、呼啦啦连医生带护士三三两两鱼贯而入。Miku 看凑巧来了人，顾不得许多连叫“快抢救啊快抢救啊”，谁知领头的院长却只是摇摇头：“不，她已经……”
听到这话，两人才留意到响了半天的心跳记录仪屏幕上那条直线以及为零的数字。Miku 虽然不愿意，但终究是不得不承认杂音已经离去的事实，忍不住大哭起来；然而 Luka 从知道杂音的病情到现在一共也没过多长时间，自然完全接受不了现状，只是维持着伸手去按呼叫铃的姿势呆住不动。
院长上前，从床尾插槽中抽出一张写有杂音名字的硬纸卡片：“这个，是杂音从住院以来的病历。”交给 Miku，“这几天来她的状况总是反反复复的，尤其是今天，从早上开始昏迷、一直在抢救。可就在你们来之前不久，杂音她突然清醒过来，开口就说要回到这里等你们。”
“大家都不同意，说有什么事情我们替你转达就好。可她是怎么说也不听，拼命挣扎着非要爬起来自己走，我们几个只好把她推回来。”护士长在旁边插话。
“现在想想，也许杂音那时已知大限将至，完全是期望着你们会来才一直挺到现在的吧。希望她能一路走好。”院长说罢过来，要把杂音落在外面的手移回去；可 Luka 猛然抬头：“别碰她！！”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只见 Luka 双眼通红——不是遍布血丝那种，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完全变成红色——张开双手拦在床前，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杂音她只是累了！只是困了！只是睡着了！不要打扰她！！”
护士长上来劝解：“呃，小姐，请冷静一下，这样会打扰到——”
“滚开！！”结果被 Luka 劈头盖脸地吼了回去，“你们都给我出去！让杂音好好休息！”
看 Luka 一副择人而噬的架势，在场的没有不哆嗦的。Miku 寻思这样下去可就没完了，于是偷偷绕到 Luka 身后一把架住：“Luka！”
“Miku？！放开我——”Luka 用力想要挣脱，但 Miku 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死死架住不放：“够了！Luka，杂音已经……走了……”边拖开 Luka 边对剩下众人使了个眼色。
听到 Miku 再次点明杂音已经离去的事实，原本还在不停挣扎乱动的 Luka 动作突然一滞，接着便跟飞到最高点然后失速一头栽下来的纸飞机一样全身脱力。Miku 急忙腰上使力站直，这才没被她拽趴下。
剩下人趁机七手八脚地推过带轮子的活动床位来，把杂音抬到上面，盖上被单之后推出去了。Miku 不愿意看便垂下眼睛，而 Luka 则是失神地望着。
就算杂音的气息随着轧轧的车轮滚动声消失在门外走廊深处，就算外面一抹晨光划破黎明前的漆黑，就算 Miku 用尽力气累得抱着自己坐倒在地，Luka 没有对焦的双眼也不曾转动过。
“杂音……我还有话想跟你说呢……”Luka 自言自语。
Miku 默默回手摸出纸巾、给自己和 Luka 擦拭。Luka 只是呆坐着：“结果现在……你却……”
“本以为我就够任性的了……谁知你居然比我还……说走就走……这算什么……”Luka 双手掩面。手心里还能依稀感觉到有杂音的气息残留着，Luka 不由得恍惚。而 Miku 被她这么一捂脸没办法接着擦下去，也只好把已经变得皱巴巴的纸巾胡乱揉成一团、随手投向侧前方床头柜旁边的垃圾桶。
追逐着纸团抛物线轨迹的视线扫到了那张已经无人的床铺，让 Miku 忽地想起杂音曾跟自己开过的“会变成幽灵缠着你们”的玩笑，于是下意识地转开眼睛。
听见外面哗啦哗啦响起钥匙开门声，Gumi 跟 Lily 先后从屋里跑出来。不知道门外的人会带来什么样的消息，她们都紧张地盯着门口。
大门开处，外面是 Miku 和 Luka 两个——垂头丧气的。
一看这状况，屋里两个哪还可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肯定是杂音人没了。Gumi 不做声，Lily 则是悄悄戳戳 Miku：“怎么过了三四天才回来？那什么，料理后、后事……去了？”
“嗯。”Miku 也不多话，去帮前面呆立着的 Luka 脱掉外套，把两人的衣服随随便便地往沙发上一扔，然后拉着 Luka 径自回了自己卧室。门随即被带上。
Gumi 过来把沙发上的衣服收拾好：“看来这事对她俩的打击不是一般大啊，连 Luka 都消沉了。就跟咱俩那时候的我一样。”
“应该说连 Miku 都消沉了才对。”Lily 小声纠正，“以前 Luka 不是说过么，杂音是看着她从小长大的，就算说是她母亲也不为过。现在杂音这一没，Luka 不消沉才怪。”
“倒也是。总而言之最近咱俩还是装啥事也没有、别去碰她俩这伤疤的好。”Gumi 转去把手里两件外套挂在门口挂钩上，“话说这眼瞅都要毕业了，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打算的。”
Lily 同样耸肩摊手：“不会干脆退学吧？”
这一个月来 Luka 就只是把自己窝在屋里，Gumi 叫她吃饭她也出来、Miku 说买东西她也跟着、Lily 打扫时候她也让开、学校有事情时她也赶去，只有一样：就是不开口说话。反观 Miku，她似乎是已经从打击中走出来了的样子，偶尔碰到特别可笑的事也会笑一下，唯独 Luka 还是死灰状。有好几次 Miku 半夜睡得正香却听有人抽泣，睁眼转头一看是 Luka 背对着自己浑身抖个不停，只好装作睡迷糊说梦话的样子一边嘟囔着“Luka～”一边轻轻抱过去。而每天早上醒来时，Miku 总能看到 Luka 跟个小孩子一样蜷缩在自己身边，脸上还挂着泪痕。
大学那边的同学们当然也有打来电话，然而 Luka 手机一直关机，只有 Miku 打回去说“最近家里出了点事、什么时候处理完还不好说”。反正学院那边安排的是下学期，半年时间怎么也够 Luka 恢复过来了——或者说至少 Miku 是这么想的。不过想归想，具体怎么让 Luka 重新振作起来的方法 Miku 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只 Miku，Gumi 和 Lily 眼见好友消沉了，也跟 Miku 一样心里不是滋味，想要安慰却又怕说到什么不该说的反倒让 Luka 更伤心，只好选择沉默。
这天晚上，Luka 连 Miku 久违地下厨炒的小菜都没怎么动，默默扒完一碗大米饭就独自回屋了。Miku 放下筷子：“唉……我吃饱了。”
Gumi 把大家吃完的空碗拿去刷洗，Miku 躺在沙发上因为 Luka 的事而闷闷不乐；Lily 见状，挠挠头开口：“呃，那个，我觉得不能再让 Luka 这么消沉下去了，不然……”
她说着还往 Gumi 那边瞅了瞅，那意思“不然我俩就是例子”。Miku 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这时 Gumi 也刷完了碗、边擦手边回到客厅，见 Miku 纠结起来忙转移话题：“虽说有 Miku 在她应该不会啦，可关键是怎么开口？”
谁知 Lily 没直接回答：“Miku，Luka 自打杂音走的那天起就一直这样吗？”
“嗯。她心里肯定难受，可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说出来。虽然每天早上 Luka 枕巾都是哭湿一大片的，但她清醒的时候完全不哭不闹，只是一个人闷在心里。”Miku 回想，“以前高中时候我不是走了一段时间么，感觉比起那次更严重了。”
Gumi 坐到 Miku 旁边：“幸亏最后你还是回来了，不然到了现在杂音再这么一没我估计她非变成第二个我不可。”转向 Lily，“怎么，你有主意了？”
“反向思考，既然她这次选择不表现出来而是窝在心里，那我们就硬塞给她一条发泄情绪的途径。”Lily 张开手做了个爆发的手势，“强行让她来个一吐为快，说不定反而能轻松些。”
Miku 觉得有道理，便点头同意。不料 Lily 瞅瞅 Miku，话锋一转：“Miku 你也是，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吧？正好趁这机会一起。”
被说中的 Miku 缩了缩身子，不吱声了。Gumi 提出关键问题：“那具体要怎么做？”
Lily 立起两根手指：“办法倒是有，就看 Miku 是想用哪种。”说完不待两人追问便补充，“以毒攻毒的方法是让 Miku 假装对 Luka 失望了、要回去。”
“你可拉～倒吧你。”Gumi 立马一棒子打死，“真要这么干了 Luka 肯定啥也不说直接寻短见去。毒过头了。”
“所以说还有别的方法啦。”Lily 倒也不气馁，“比如让她俩去哪约个会，看个电影这个那个的。这叫旁敲侧击。”
这回换成 Miku 不同意：“总感觉这个未必能起效呢。”
“……到底你们是想闹哪样嘛！”Lily 佯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
“谁叫你净出馊主意了。”Gumi 撇了她一眼，“不过后面那个倒是有一试的价值。”
Lily 撅起嘴，“什么嘛最后不还是用我的主意啦”地嘀嘀咕咕。Gumi 只当没听见：“来，耳朵。”说着凑上来。
Miku 依言靠过去，Gumi“这样那样这样那样、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咬了她两句耳朵。
第二天趁着学校没有安排，早上 Miku 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住老样子扒完饭便往屋走的 Luka：“Luka。”
“……？”Luka 微微睁大浑浊的双眼，似乎是在表达“干嘛”的意思。
“呃，那个，我觉得你最近……”Miku 按照 Gumi 告诉她的，故意欲言又止。
幸好 Luka 没“没什么事啊？那我就回去了”地扭身便走，而是站在那等 Miku 说完。看来她还没自我封闭到连 Miku 的话都不当一回事的地步。
Miku 作难以启齿状：“我觉得你……啊，可能、稍微、貌似、有点……胖了？”
她这话一出口，Gumi 和 Lily 立刻转头看向别处——倒不是忍不下心看，而是忍不住笑。不过比起起码还有个方式可以遮掩一下的她俩来说，Miku 可是连藏都没处藏。
这边 Luka 听 Miku 说自己胖了，难得地低下头把脸一红，更难得地指着自己、轻声问：“Luka……胖、了？”
也许是好长时间没说过话的关系，Luka 就像合成语音一样、机械地一个字一个字发音。至于 Miku，这时候只能强忍笑意地点点头，不然她真怕自己喷笑出声来。
“Luka……胖了……”Luka 如同确认一般自言自语，然后就那么保持低着头的姿势又问，“Miku……讨厌 Luka……这样？”
这次她的声音才像是磨合好了一样自然，但话的内容却让 Miku 一愣：之前和 Gumi 商量时候可没预想到会是这种发展。看 Gumi 还有 Lily 都一时间想不到主意，Miku 无奈之下只能随口“嗯”了一声。毕竟这种时候如果说“不讨厌”的话，Luka 没准还真会把刚才 Miku 说她胖了的事当成耳旁风。
虽然她因为最近一直窝在家里不动，身上确实是多多少少长了点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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