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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路虎(一)

  • 谬箴
  • 无名戏子
  • 2019-07-29 02:30:24
迷路虎(一)

(10)

真要说的话,我其实也算是直面过死亡的人了,就算把琥珀边缝中所发生的事情当做一场梦,但在刚才与拦路虎的追逐戏中,我是的的确确数次与死神的镰刀擦肩而过,甚至让人产生了“死神该不会因为办事不力而被阎王爷辞职吧”又或者“死神会不会因为气急败坏而不管不顾地对我实施意外死亡这种手段”的想法。

按理来说,已经习惯死亡的我理应对死亡的恐怖有了一些抗性才对,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不然我怎么可能数次在频临死亡之际还能强行进入冷静思考的状态呢?一般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只要是活着就会对死亡产生畏惧,唯有死物才会对此无悲无喜。而虽然我像行尸走肉一般按部就班地活着,但我也自认为依然算是一个有着自我意识的活物。

难不成“我具有自我意识”这个意识本身就只是一种被死亡所赋予的机械思考程序?所以我才会对死亡平静以待?甚至起了把死神当做多年好友的想法?

所以我其实已经死了?

不,这种说法有点不对。

在遇到“怪异”之前,我或许确实是像死人一样活着,但至少在遇到“怪异”之后,我确实是活过来了。如果在此之前我是如同被输入“给我活到死为止”的程序的机械装置的话,那我现在就应该是被“怪异”这种病毒所感染而产生自我意识的失败品。

所以,我理应对“死亡”产生恐惧;因此,我应当对“消失”产生排斥。

然而并没有。理想与现实产生了偏差,直面过数次死亡的我并没有因为比他人更接近死亡而对此产生恐惧,我对死亡所怀抱的冷处理态度并未发生任何变化。我依然只是平静地接受,而非主动去改变。虽然在琥珀边缝中我确实对死亡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因而导致理智丧失,仅余逃跑的本能,即使最后还是恢复冷静态度,但在那时,我确实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活着”。不过因为那只是一场梦,所以不能算数。

是因为我并不拥有值得我活着的珍贵事物吗?这句话当然是否定的。我拥有着许多足以让我为之自豪的,并不屑去向他人炫耀的珍贵事物。至少对于我来说那是无价之宝。

那么,为什么无论是“死了的我”还是“活着的我”都对“死亡”保持着一致的平静态度呢?活物不畏惧死物到底算是正常还是异常?只要把畏惧的事物当做笑谈挂在嘴边就能无所畏惧吗?因为对此无能为力所以就可以平静接受吗?

小学六年级时,我爷爷去世了,虽然他帮我取了这个具有深刻含义的名字,但很遗憾他无法看到我将之实现的那天。而在他葬礼那天,出殡结束归来后,先前还愁眉苦脸的亲戚,立即投入觥筹杯盏之中,那欢喜热闹的气氛与先前的灰暗沮丧呈天壤之别。

这时候我就开始疑惑了,眼前的场景仿佛出现了扭曲。

为什么还能欢笑呢?为了不辜负逝者吗?这种想法不会太过自以为是了吗?对于死亡不应投以泪水吗?因为与其悲伤的活着不如高兴的活着吗?因为人总要前进吗?所以就可以对死掉的过去一笑而过吗?

这些答案,直到现在我都无法解释。我其实也没资格去质疑,因为那天,我并没有落泪。如同面对镜子里的自己一般,既无欢喜亦无排斥,只是平静以待。

“白痴,想那么多没用的东西。既然能活着,那自然是活下去,死掉了可就连说出这种愚言都做不到了。而既然无论怎样都是要活着的,那自然是要活得开心点。这种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出,你这脑子是白长那么大了。”

“……”

虽然我或许还无法得知生者在面对死亡时所理应携带的态度,但是至少我知道了,无论是琥珀梦境那次,还是现在,这世上确实存在让人生不如死的事情。

“让我去死吧!我不想活了!”

“死什么死,老娘说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给我老实点,不然待会我手滑插错了,你可别怪我。”

“……”感受着下体传来的动静,我立即噤声了。在现在暂时的生不如死,和可能导致的未来永远的生不如死之间,我还是选择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不就是丁丁给人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从刚才开始就在那瞎嚷嚷,还净说些浑话。要不是是我造的锅,就你这尺寸,老娘还不稀罕看呢。”

“……能、能别弹吗?”

“怎么,有意见?”

“没有。”

“好了,搞定。自己穿好衣服,我在客厅等你。”

我的视野边缘捕捉到了她正把各种尺寸的针线和一些不知名的道具重放回木盒子里的举动,一想到刚刚就是这些玩意在我的下体上活动,实在让人不寒而栗。刚才我甚至连观察的勇气都没有,看起来就像一只砧板上引颈受戮的鱼。虽然鱼并没有颈。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一个无论是颜值还是身材都能称之为“美丽”的女性在你身上活动,似乎应该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不,不止欣喜,对于任何一名性取向正常的男性来说,都应该狂喜才对。

毕竟人类是能一年四季对任何美丽的事物不以繁殖为目的**的神奇物种。

然而,在我的分身因为过于纯真而下意识地面红耳赤之时,她却平淡地说出“你敢起来我就切掉”这种恐怖的话,然后注意到她手上拿着的尖针时,我立即就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一般瘪了下来。

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我却宛如度过了漫长一生,过往的片段走马灯一般在我脑海里重演,恍惚间我甚至见到死神和天使在我的身体上抽鬼牌,等待我溘然长逝的那一刻。不过最后还是用虚言来分散注意力,勉强保持住了蛛丝般纤细的生命线。

听到走楼梯声后我才后知后觉的穿上衣物,神情麻木地从床榻上起来。由于才从昏迷状态中醒过来就见到一个蛇蝎美人在自己身上活动,而之后又经历了那样的地狱酷刑,因此并没有机会观察周边环境。虽然现在的我根本没有观察周边环境的心情,不过还是下意识地把四周的景物纳入视野中。

艳红色的床铺,明黄色的衣柜,色彩艳丽地家具规矩而又随意地坐落在房间之中,明明五彩缤纷得让人炫目,却又巧妙的维持着明暗色彩上的平衡,给人一种“这个房间就应该如此”的适宜感。即使是经历了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的我,此刻也略微放松下来。

明明性格那么恶劣,喜好看起来却和普通女性一般无二。当然,因为家有悍姐的缘故,其实我并不知道普通女性的喜好范围,不过,这些看起来宛如从童话故事中跃出的家具摆设,应该是每个还带有天真幻想的女性的喜好吧?难不成她是最近流行的反差萌角色?

……不,这种虚言连想都不要想。

姑且把羞耻得想死的心情拾掇一下,把“被人看光了,妾身要嫁不出去了”、“小依我对不起你”和“继节操后我的贞操也遗失了”之类的绝望想法吞进胃里,化为排泄物的一部分。

我小步往门口走去。至少现在看来她的治疗还蛮管用的,无论是我那已经抱着截肢念头的左臂,还是遭受重创的分身,现在都已没有任何异状。虽然分身之所以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是因为她的关系,不过她姑且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吧,也就恩大于过。

不过我并没见到她治疗我左手臂的情况,不知道是不是也是针灸疗法。虽然感觉分身上用的是针柩疗法,因为那感觉实在让人如躺在细针所做的棺柩中。

从旋转楼梯下到下层楼,透光良好的楼梯间给人舒适的感觉。当然,我是并不知道这间房子的客厅的具体位置的,不过按照一般常识,客厅一般都会建在卧室的旁边或者下方,至少我从没见过建在卧室上方的客厅,虽然或许也有我见识浅薄的原因在。而当我注意到刚才所处的楼层的其它几扇门都是关着的,没有被命名为客厅的迹象,再加上刚才她又传来了走楼梯时有节奏的声音,因此我就判断应该向下方行走。

下到下层楼梯间的平台后,向一扇敞开的应该被冠以“客厅”之名的门扉走去。走进门后眼前并没有出现豁然一亮的感觉,从本应狭窄的楼梯间来到宽敞的客厅,却让人觉得理所当然,仿佛楼梯与客厅本来就是一体的,应该被称为“客梯”才对。

看来自从与小留签约后,我对“氛围”、“气息”这种东西就越来越敏感了。

在一样五彩缤纷的家具摆设中,我看到了那位更为绚丽的人。一身显眼明红色装束的她端坐在一张单人硬木座椅上,正在用手中的茶杯啜饮着茶水。要说为什么我知道那是茶杯,而杯中液体是茶水,那是因为我根据木桌上的茶具来进行判断的。当然,也有推断失误的可能性。毕竟茶杯本来就只是人类所给予的定义,而实际上就算真的用茶杯喝清水或者喝果汁也并无不妥,虽然茶杯的“茶”字在“杯”之前,但是它的整体定义依旧只是一个“饮具”。

不过,既然只是人类主观所给予的定义,那在确认杯中液体之前就暂且根据常识把其当做茶杯和茶水也并无不可,因为这就是它的名字所代表的事物。就算用它的人真的并不是用来喝茶,那也磨灭不了它应该作为茶杯来饮茶这一之所以制造出来的存在意义。

看到我来后她把手中的茶杯放在茶色的茶几上,把同样五彩缤纷的眼睛投向我,随意说道:“坐吧。”示意我坐在对面的单人软皮沙发上。说起来这张沙发和我家那张舒适得能让人回想起母亲胎内的温暖的沙发很像,看起来似乎是同一款式。

我客随主便的径直走到沙发上,不过虽然文字上说客随主便,我却一点也不敢保持随便的心态,而是谨慎地坐了下来。

呼~果然很舒适啊,让人有家的感觉。

然后,光线暗了下来。不,说是光线暗下来或许有点不对。准确的说,是色彩暗了下来。原本宛如从童话绘本里跃出的色彩绚丽的家具,在我坐下来的瞬间,变为暗淡沉默的色彩。一时间让我怀疑是不是我打破了保持着微妙平衡的色彩,把五彩混杂成黑色。

见我坐下后她附身拿起茶壶——包裹紧实地衣物并没有显露沟壑的余地,所以抱持着福利妄想的我为了生命着想还是把视线转移到她那简单盘起的暗红色发髻上——往我身前的茶杯斟水,茶色的杯里立即盛满了清水。我拿起茶杯细看,杯中确实清澈见底,然后我一口饮下,干涩不已的喉咙立即得到了清水的滋润。是的,那确实是清水。

“你有什么问题想问的,就问吧。”

她那双干净得连房间的五彩也清晰映照其中的眼睛,此刻也露出不知道是映照出来的还是本来就是如此的暗沉瞳色。然而,即便如此,暗红色的她的存在,也仍然夺人眼目。

“问题?”

我该问什么?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谁?为什么我眼中的颜色会发生变化?你为什么要攻击我?你为什么要救我?拦路虎怎样了?趴趴在哪?

虽然我确实有着一箩筐想问的问题,但是由于看不出她眼睛所表现的色彩,因此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对这句话做出何种反应,才符合她的期待。

不过,既然别人问了问题,而用问题反答问题是不礼貌的事。所以,作为一个时代的道德标兵,作为一个继承了国家倡导的谦虚有礼的优良品德的三好无业市民,我理应做出回复。

那么,就先从眼前的问题问起吧。

“请问为什么茶壶里装的不是茶水?”

“因为茶水太涩了,相对来说我更喜欢喝白开水。”

“那你为什么要用茶壶来装清水?”

“茶壶为什么不能装清水?”

“……”

犯规!裁判她犯规!说好不能用问题反问问题的!

——对手没有违反规则,那个规则只是你自己定的。

啧,刚刚才做了有利于她的论点的虚言,没想到现在我就品尝到自己的虚言的苦涩。

“你想喝茶的话我这倒是备有,不过烧热水的话需要时间。”

“……不,不必了,我喝凉水就好。”

为什么我遇到的人都喜欢在这种没必要的地方彰显自己的个性?

既然这个问题行不通,那我就只好另寻他路了。还是直接问趴趴的所在吧。

“没想到你居然是喜欢喝茶的类型,明明刚才那么躁动。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表里不一。”她轻笑地调侃道。

不不,虽然我刚才确实显露出对“茶”的一种纠结状态,而在这种情况下我所提出的首要问题居然不是涉及自身局面,而是与茶有关,那就算被误认为我是茶的痴迷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也不排除我是神经大条的可能性吧?为何能如此断定?况且我觉得在那种状况下,就算是禅学大师也未必能不为所动吧,喝茶所锻炼的心性难不成比禅学更好?

况且再说了,就算我喜欢喝茶,但这和我性格又有什么关系?虽然提到茶道确实让人有种两人在幽静的室内静静品茶,门外的竹林则沙沙作响地场景感,但这并不代表喝茶的人就一定拥有即使是掷下石子也泛不起丝毫波澜的宁静致远的心态吧?

然而我并没有说出这些心声,我并没有起质疑的念头,而是下意识地展开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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