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家,坐落于丰都城外大约数十里的西北。
习家本家从事商业仅仅数十年,但是一代的家主以及其兄弟充分抓住了盛世开初的机遇,凭借着三个人的努力以及区区几亩的家财,几乎是以白手起家的资本,在盐业竟经营的风生水起。
可惜当代人虽然有本事有才干,后继人却并不及得上先代。
到了习邙的父亲那一带,习家的盐业销路便已经渐渐停滞不前了。
不过,再怎么说父辈所打下的家业底蕴仍在,而盐业经营也甚是暴利,所以尽管二代之内并无人才,大多碌碌,但是总算是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经营思路下,把习家传承至今。
可惜的却是习邙这一代。
在经营商道的天赋上,他们也就堪堪能相比之于父辈罢了,和祖上算是差点越来越远。
如果仅仅如此,那倒还罢了,毕竟父辈经验在前,这一辈子庸庸碌碌,守住家业问题不大,关键是这群二世子还不思进取,无心经商。整天混迹于闹市旷野间,灯火琉璃处,声色犬马,纵情挥霍。
因此,习家的资产就此二次缩水,直到现在。
好歹现在还有父辈们撑持着家业,限制着自己家纨绔们的挥霍,等到这群人百年之后,恐怕习家的数十载积蓄会在短短几年被挥霍一空。
哪怕真的是现在,习家目前的经营与开销也只是五五齐平,无增无减而已。
因此,见到自家习邙如此不经事,习家当代家主也开始思索后策。
最好的策略自然是换一个继承者,换一个能把习家真正发扬光大,恢复到祖上时盛况的继承人。
但是,现实就是,这样的人选根本没有。
习邙已经算是这一代之中比较收敛的主儿了,他的那些兄弟们更是铺张奢侈的匪夷所思,而习家家主年龄已过四十,眼见是无力生子了。
那么还有中策,便是趁着自己还在,努力的把习邙培养出来,至少能让他有守住家业的能力。
然而习家家主又失败了。
给他找了不知道多少个私塾老师,都是被这货气走的气走,赶走的赶走。唯一一个与自己有过大恩的先生,坚持着报恩的思想留了下来,还被这小子直接当成车夫兼保镖用了。
最后只剩下了下策,那就是给习邙找个能扛起习家家业的人当正妻,把习家大权交给她,这样虽说也算是把家族经营大权落入旁人,但是习家好歹还算是习邙的控制,习家好歹也不会就此崩溃。
最后便是物色一个既能有能力,又配得上自家的女子了。
最好的选则当然是茶商许家和为官的周家,
可惜周家那个老官员几乎把精力都用在了怎么能在有生之年官升一级,几乎没怎么教育子女,导致周家其实也面临着与自己家一样后继无人的危险。
而许家,许茗山那边久不得子,家中仅有一女,而且那个叫许棠儿的貌似还挺有本事,据说新拜了一个师傅之后,被教导得文学算学俱佳,至于经商这种事,身为世代商家,只要有心学习,耳濡目染之下也不会有差。
而剩下的如何让许茗山这老顽固看得上自家,把女儿嫁过来才是最难的。
这件事可愁坏了习家,甚至于习家家主还命令习邙有事没事多去许家转转,搞好关系。可惜,从习邙的回报来看,不仅没有把与许棠儿的关系拉近,反而把人家的老师给得罪了。
按说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但是令他又惊又喜的,是昨日许茗山的书信。
“那个老顽固怎么会突然主动要求联姻了……明明之前都看不上老夫一眼……是了,据说之前许茗山经商失败,茶毁妻亡,看来那传言多半是真的了……”
略微思索,习家主便明白了许茗山的主意。
许家需要的,是一个能让许家再度崛起的机会,以及相应的财力。
而习家需要的,是能让家业延续的人才。
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来人啊……把邙儿叫来,我有话吩咐他。”
“回禀老爷……习二公子还在外面……”
过不一会,一个粗布打扮的下人恭身进门,小心翼翼的道。
“嗯?这混账又在何处鬼混了?”
“这……小人不敢隐瞒家主……但是二公子不让小人说……”
那下人皱着脸纠结了许久,结结巴巴的回答。
“算了……不是去万赌楼就是去天香园了,等他什么时候回来就叫他立刻找我……”
习家主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先生和他一起去了吗?”
“不,不,先生还在后院读书,没有跟着……”
“那你就请先生过来吧……不,不必了,你下去准备一下茶水,我亲自过去罢。”
“晨起三更苦读书……斜阳日暮行天下……”
翠竹丛丛,青草点点,这平日里无人造访,亦无人打理的荒院,似乎依然在这淡金色的阳光下,透出了丝丝缕缕的生气。
而就在那院落尽头,茅屋之中,一人迎着屋顶上漏下的阳光侧卧,那一阵阵吟颂正是从那里传开来。
“先生真是来了个好去处啊……这荒院平日却是无人料理,改日我便叫人侧卧修缮一下如何?”
“家主何出此言啊……区区小院又哪里值得破费呢?”
叫先生的那人站起身来,转过身子行了一礼。
若是左时在这里,他必然能看出来,这先生,正是那时候帮习邙驾车的那个车夫。
“你我交情,又何必行礼?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倒是辛苦先生教导了”
先生苦笑两声,心道教那习邙又岂是“辛苦”两字概括的来的?
“家主今日却是又要吩咐什么?”
“许茗山来信,而我也打算给习邙提亲。”
先生愣了一愣,随即会意的一笑“也是……如此最好不过……”
“先生既然已经了解……那便有劳先生去那许家走一趟了……”
习家主和先生都是聪明人,有些话自然不必点透便能理解。
“许棠儿……她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听闻许家近期遭难,大有中道败落的势头啊……所以许茗山找习家是打算……”
“正是如此,这件事于彼于此都是最好的机会,不然,就凭习邙那点出息,许茗山那老狐狸怎么看得上眼?”
“也是……那么我便亲自走一趟吧……邙儿还从万赌楼没回来么?”
“哼……那孽子……等他回来,先生可一定要代我好好教训一番!”
一提到习邙,习家主便气不打一处来,脸色也阴沉下去。
“车马都已经备好,先生随时可以出发。”
先生再行一礼,草草收拾便出门去了。
……
“有人来了?”
仆役前来通禀的时候,左时正和许茗山相对而坐,品茶论事。
“呵呵……钟刻先生不必放在心上,想必那是习家的提亲的人来了。”
“嗯……”
左时虽说已经知道这件事,但是从许茗山口中亲自听到之后,心中却仍不免的一番不是滋味。
“……什么?只有先生来了?习家家主还架子挺大啊……”
许茗山得知来人,却也不免皱了皱眉头,虽说先生是习邙的老师这件事基本上人尽皆知,但是在名义上,先生却毕竟是习家收留下的一名家奴,如此派人提亲,未免太过于瞧不起人了罢。
“……既然如此,那便我去接待吧。”
左时正好顺势提出来要求,心中或多或少仍存了些把婚事直接搅黄了的想法。
“也好啊,麻烦钟刻先生了。”
却说习家车队在门口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来人,好不容易有人迎接,也只是说了带人去偏殿找左时,半句不提家主许茗山,先生便已经知道了缘由,不禁暗暗苦笑。
“你以为我想的嘛……习兄弟自己自然是有生意缠身出不得们,习邙那小混蛋去赌场鬼混找不到人,偌大习家只有我足以应付这场面……我真是惹什么霉了……”
摇了摇头,先生走进去。
空旷的大厅之中仅有一座案几,几把椅子,墙上悬挂几副书法,算是为数不多的装饰品了,案几上一把茶壶满满,两个杯盏静置。
左时已经等在那里了,他见到先生到来,只冷冷瞥一眼,也不起身,旋即自顾自的饮茶。
先生心道果然如此,当下也不在意左时这些无礼举动,施施然走到左时对面,拿一把椅子坐下。
“有朋自远方来?”
“我看钟刻兄可不怎么高兴啊……”先生自言自语。
左时这才倒茶,
“先生说笑了,左时真的不介意的。”
左时几乎是咬牙切齿般挤出了这几个字,尤其在“真的”上面加重语气。
先生却暗暗纳罕,心道我习家不外乎来的人身份低了些,你为何至于如此生气?如果说是因为爱徒的婚庆的话,也太牵强了吧。
只是,他又哪里知道左时许棠儿相知相恋的隐私?左时生气,纯是因为许棠儿罢了。
“字……这一首诗临摹的是隶书吧?神韵已成啊……只是工笔稍显短浅,看来写字的人虽得名师教导,却并未如何深入研究……”
先生却不回应左时,自顾自欣赏墙上挂字,可看着看着,却已经情不自禁被吸引了,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字中不凡,他平日久住习家,寻常市肆卖的字他早就看过,那些破烂哪有这等神韵?这自然是许家自己家里人写的。
可若要说是左时写的,那却又说不通了,这几副字秒虽妙哉,可还是显得稚嫩,难道,这所谓的钟刻先生只是个得遇名师之后招摇撞骗的草包?
“呵呵,小徒棠儿所写,这已经是最好的几副之一了,才疏学浅,教导无方啊……”
左时自然知道先生想什么,当下不禁原原本本告诉了他,还装作遗憾的自谦了一番。
先生咋听前一句,心中一惊,心道这许棠儿当真文采不凡,而听到后一句,几乎便气的要一口茶泼到左时身上。“才疏学浅,教导无方?”都教成这样的天才了哪来的教导无方?你要是教导无方那我教习邙教成那样我又成了什么了。还有你那个竭力掩饰自豪偏偏还要装成一副谦虚的模样又是怎么回事啊,故意气我?
“呵呵,是啊是啊……”还好先生久经事故,也练成了一身好脾气,当下打个哈哈,就想草草转移话题。
“别想打我徒弟的注意,没戏,你还是老老实实教习邙从认字开始从头学吧。”
先生又是一口水没忍住,呛了一下。
这个钟刻就是来气我的!
再一想到左时说的话中似乎隐含了拒绝提亲的意思,先生更是心中一冷,不过毕竟受之所托,就怎么草草离开肯定是不行的。
“其实,我是来提亲的……”
“允了!”一阵低沉但是浑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说这句话的来人,正是许茗山。
他虽然面上不喜习家此次行为,但是毕竟此次提亲事关许家能否再度崛起,绝不能有失,因此他早早便在门外聆听了,起先听到左时对先生冷嘲热讽,心中不免畅快,怒气也去了几分,待得左时暗示拒绝,心知此事不好。因此,趁着先生提出,迅速一口答应。
左时是心中一惊,先生却眉头一喜。
“家主三思……许棠儿天资过人,又是中人之姿,嫁给习邙,未免可惜了吧……”
“这些我也知晓得……唉,倒是苦了棠儿了……婚事答应你们了,快走,快走。”
许茗山听到这话,也是脸上一阵伤心之色,旋即挥挥手,下令逐客。
先生此行目的完成,不再托辞,留下聘礼便走,临出门时想左时示意,表示自己会在荒庙等他。
左时见许茗山如此坚决,也不再言语,拱手道别,出门找先生去了。
毕竟,以师傅之名尚可再一再二,但是若是对此阻挠再三,可就颇为不理了。
毕竟,宋朝时,男女婚事,最重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人家生父都答应了,连媒人都上门了,你一个老师,说的不好听就是外人,还阻挠个什么劲?一位坚持,不禁毫无作用,反而还会激起两家同时的厌恶。
“只可惜,棠儿,你我虽然相恋,可……终归差在身份上啊……”
长叹一声,左时朝门口而去。
先生早已经等在那里,端一杯茶,坐于钟亭。
左时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和许棠儿一起郊游时。依稀记得那时细雨,想到这里,左时不禁恍惚了。
“久等久等等不着,你终于来了,还真是架子大……”四下无人,先生却换了一副性格,哈哈笑着挥了挥手。
“你好你好,好久不见。”
浑浑噩噩恍恍惚惚,左时也不知说的什么,随口应答。
“……”先生被他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说辞套的也有些迷惑,“我们不是刚刚才见过?”
“啊,啊!哦哦,哦!抱歉抱歉,刚刚睹物思人,有些恍惚。无理之处还望包涵。”
左时终于是回过神来,拱手道歉。
“……”饮一口茶,先生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邀你来,是来找你探讨一些问题……”
左时听到这里便明白了——这是考教自己真才实学的时候了,心道就凭我大学文科的底子,应该不会有什么疏漏吧……
“正好正好,左时正有一上联邀先生作答。”
毕竟没怎么研究北宋时候当地文学走向,心虚之下,左时觉得自己先下手为强好一点。
“哦?请讲。”
先生见左时已经明白,心中一凛,已经集中了精神,仔细聆听。
“上联,三才天地人。”
“……这有何难?看我下联……,嗯……真不简单……”
咋听简单,细细思索,先生才明白这对联蕴含的玄机——
寻常对联,为求工稳,必定是数字对数字,可上下联有不能同对同字,可“三”后面的“天地人”和数字却又矛盾了。
“先生仔细思索一番到也无妨。”
“……嗯,有了有了,四诗风雅颂,如何?”
“哈哈,不错不错,我的下联也正是这个。”
左时明上笑笑,心里却一惊,这个联,在现代虽说不是什么难题,可要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对上来,左时自问是做不到的。
“那我就出下一联了……”
“洗耳恭听。”
……
两人如此一问一答,一日转瞬既过,日影西斜。
“哈哈……痛快啊,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随时,想与我一聊,钟刻兄来习家就好。”
两人相对一礼,随机各欢而散。
这么一来一回,斗诗,斗联,斗字,斗文,比来比去,最后竟然反而比得两人都对彼此钦佩不已。
先生是对左时的诗,联赞叹不已,诗则神韵形意俱佳,联则千奇百怪,对得也是奇思妙想,至于左时那一手好字更是不必说的。唯一能让他拿的出手的,也是自己擅长的论文,才好不容易搬回一阵。
至于左时,则更是吃惊不已。
要知道,左时能达到如此地步,大半还是依靠现代的五千年积累,各种名诗明对名联数不胜数,而先生可全凭自己胸中才学啊!
那些千奇百怪的对联,就是让左时自己对,在不知道答案的情况下他也最多勉强对出两三个不工不稳的来,先生竟然能一己之力在这短许时间对上来了四成有多!
还有那赛论文,左时原本计划着凭自己的大学选修八股文是足够应付的,谁能料想,最后竟然还是输了!
这先生真是个奇才,就是可惜了他……为什么宁肯甘愿屈于人下当家奴也不去赶考做官呢?
……
等到左时回许家,正发现许棠儿迎着窗户,托着香腮,眼巴巴的望着门口。
看到少女在黄昏下怔怔出身的一幕,左时不禁又是一番感慨。
“海棠仙海棠仙!我在这里!”
倒是许棠儿看到了他,她兴奋的挥了挥手,展颜笑着大叫。
“棠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哦,你马上就要嫁人了,今天下午刚刚与习家订的亲,日子选在一个月后的初三。”
强撑起一副微笑,左时道。
“啊……”许棠儿听到之后,小脸微微一僵,“……嫁……给谁啊。”
看到少女一脸茫然却又隐隐猜到,又存了些许侥幸的挣扎,左时叹了口气。
“习邙,我记得你父亲已经告诉过你了啊。”
果不其然,许棠儿微微低下了头,分明早已预料,却仍然心中郁结。
“我……我不想嫁给他……”
左时见她这幅样子,心中一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定要嫁给那个小纨绔啊!我想待在海棠仙身边的……写写字,念念诗……这都不行啊……”
许棠儿猛的扑道左时怀里,两行晶莹的泪汪汪,几乎是喊出口的一句话,说到了后面声音却越来越小。
“为了……家族,为了许家。棠儿应该早就想明白了吧?”
左时轻轻低语,右手抚了抚许棠儿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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