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出游之后,生活如常。
只是,二人之间,默契越浓,彼此之间倒也交集越密。
许棠儿对此懵懵懂懂,左时虽然察觉,却并不以之为意。
转眼,便是五月。
这一日,左时照例教导许棠儿算学,学习许棠儿教自己的“契字”,只是,今天他却拦住了许棠儿。
“今天不再抄写论语了……”左时拍了拍肩上扛着的小树苗“走,跟我植树。”
“植树?”
许棠儿好奇的探头打量着。
“嗯,今天是五月第一天,正是植树节……”
“那个是什么节日?”
“呃……原来宋朝还没有这个节啊……”左时尴尬的笑了笑。
“就是种树……的节日。”
“呼——还以为又是什么我不认识的节日呢……但是,为什么不直接交给下人们种呢?”
“不觉得自己种比较有意思吗?”
左时这么一说,许棠儿也被提起了几分兴趣。
“那好——呃,等等。”
许棠儿刚刚欲开口答应,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丝质的彩色长裙,外套宽大的黑色袖袍。
“……也是呢,你这一身衣服也的确不适合……去换换吧,我在老地方等你。”
左时说的老地方,自然就是那片空地。
这个地方又荒芜有偏僻,但是却气候适合,水土不错,种树什么的最好不过了。
“呃……可是,我貌似不大懂种树什么的……”
左时仔细想了想,看着面前的盆栽海棠。
“这种树貌似说起来要在早春种……不管那么多了,应该……能种活就好。”
左思右想,左时还是觉得平自己这半吊子的技术怎么着也不会出现把树种死的现象,便用力握了握铁锹给自己打了打气,开始动手挖坑。
等到许棠儿姗姗来迟的时候,左时的坑已经挖了三尺有余。
“我来了我来了……”许棠儿一边跑着,怀里还抱着个大盆。
左时便停下来,转过头打量着她。
“这一身怎么样?”
“是可以轻便的劳动没错……”
左时细细看着许棠儿身上的粗布短衫,以及明显幅度有些大的领口。
“……但是这明显就不是你的衣服对吧。”
“呃……这是爹爹的平常采茶穿的……”
“就知道……算了,先不提这个,你带个盆来事什么用的?”
“打水啊!”许棠儿得意道。
“那么水呢?”
……
总之,在两个人的齐心协力下……或者说,在左时抵抗着许棠儿帮倒忙的压力下,总算是在午时之前栽上了树。
“这样子应该就行了……等下再来看看……”
“海棠仙,那我还有什么能帮的活?”许棠儿不知道是不是来了兴趣,竟然破天荒的主动要求——这还是自从学习算学以来的第二次。
“嗯……”左时并不是不想,而是,他已经被许棠儿坑队友的水平折服了。
挖坑运土搬树栽种填坑培土……这些全都是左时独立完成的。
至于许棠儿,她仅仅是做了一些“小事”,比如说忘了带水,或者是递错了工具,又或是不小心把树推倒了……之类的……嗯,小事。
“要不……棠儿你就打点水来浇……”
说完,左时便收起东西,会屋换衣服。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许棠儿还在倒水。
“等等……停停停,棠儿你到底倒了多少水?”
看着面前的一片**,左时惊讶道。
“海棠仙不是说要浇透嘛……我就一直在倒啊。”
许棠儿还得意的晃了晃手里的彩盆。
“这已经不是浇水了……吧”
可不是呢?从树根蔓延出去的丈许范围已经完全湿透了,而在树根的一小圈的范围,已经快要形成一个小水坑了。
“好像……确实有点多了……那我以后少浇一半就好了……”许棠儿凑到树下看了看,那水坑还随着微风泛起了小小的波纹,倒映着的少女满头是汗的脸庞。
“还有,那个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左时哑然看着许棠儿手中的彩色铜盆。
盆体整个呈上宽下窄的圆台形,周围并无过多的纹饰,仅仅是在最低处刻了三个大字,在粘着的水珠的反射下更显光彩。
“呃?这个啊,是人家托城里特地做的啊。”
许棠儿微微一愣,随即便笑着说道,大大方方的举起那个盆底。
“海棠仙……”看着盆里三个刻上去的字,左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
好尴尬啊,真的好尴尬啊。
这就是左时目前的内心活动,许棠儿做的这个盆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左思右想越想越歪,左时还是直接开口问了。
“啊,这是平常拿来涮毛笔和……倒墨汁的……”许棠儿纠结了一下,还是支支吾吾的说了出来,同时迅速把盆倒扣在头上防止某些攻击——
“合着这就是个偷偷报复我的小道具就是了……”
左时想了想,转而就明白了许棠儿的用意——涮毛笔的时候,若是什么时候被自己责骂了,便那笔狠狠地在这三个字上涂写些什么……真是另类的一种阿Q精神……
“那么我要不要在树上刻上许棠儿三个字,什么时候棠儿练字开小差我就拿笔也狠狠地涂几下……”
看着刚刚种下去的海棠树苗,左时心中想了想。
……
“呐……海棠仙……”许棠儿看着刚刚栽种的树,道。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啊……那个……”
临道左时问过来,许棠儿才恍然知觉自己并没有什么要说的话,只是心有所想,下意识的,就叫了出来。
“没……没……”
好尴尬……许棠儿只觉得自己脸颊微微有点烫——一时间在心里慌乱了起来,左思右想着找点什么话题——
“海棠仙,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灵机一动,许棠儿便问了出来。
“……”
左时被她这么突兀的一问,也愣了一下——
是啊,以后……怎么办?
这是一个左时一直在想,也一直都没想好的事情。
现在有着许家的关照,有着许棠儿这个徒弟,有着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
但是,时间终会变化,许棠儿也总会……出嫁,到那个时候,自己怎么办?是继续找个世家教书?还是去做点别的?还是就如同自己编造的借口一样去云游呢?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棠儿你打算之后做什么呢?”
左时左思右想不得答案,也就不再去纠结。
“我?”许棠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打算……经商。我要帮爹爹经商。”
“哈哈哈哈……”
看到许棠儿那俏脸通红的囧样,左时不禁开口大笑。
“不……不许笑!”
许棠儿气急败坏的狠狠拽了拽左时。
“我知道我还没有经商的天赋……但是,我,我会好好努力的!等爹爹回来我就和他说去。”
“我不是笑这个啊……”左时摆摆手。“我是为你开心……真的……”
“哼……”许棠儿还是颇为不满的道。
“那你可要努力啊……”
左时暗暗想,就凭许棠儿那算学上的天赋,以及平常她的机灵,或许,真的可以经营的不错呢?
“我以后啊……或许可以做官?”
左时忽然灵机一动,对许棠儿道。
“做……做官?对啊!海棠仙你这么厉害,肯定能考上的。”
许棠儿道。
“你就别乱拍马屁了……不过,实际上成不成还是要看宋朝到底是怎么科举的……”
左时想了想。
“而且,我要是当了官,还有个好处……”
“嗯?”
“**啊,我给棠儿开个后门如何?”
左时调戏般的笑了笑。
“啊?那……那不大好吧……被抓住会很惨的。”
许棠儿担心道。
“海棠仙可不许营私舞弊!”
“哈哈哈哈……”左时开心的笑了“这样我可就放心了……”
……
宋大中祥符二年,九月。
许茗山回来的时候,是一个充满着阴霾的天。
回来的突兀而反常,毕竟,这个时间与许茗山自己计算的,并通知左时的时间相比,早了大概有整整一个月。
而且,许茗山走的时候,带走的是整整一个车队,回来的,却仅仅只有零散的五六个人。
左时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许家的大堂,因为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许棠儿还在书房,所以左时也一起把她叫来了。
“爹爹!”见了面,许棠儿便欢笑着迎了上去。
“呵呵……棠儿在家中怎么样啊……”许茗山慈祥的笑笑,随即抬头看着左时“辛苦先生了……”
“……”
左时细细的打量着许茗山,虽然他仍然和先前一样,一样的整洁,一样的不紧不慢。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变了……变得很大,甚至,从眉宇之间,都能感受到他不经意散露的暮气。
联想到回来的时候队伍的零零散散,左时心中了然。
“棠儿……你先回去背书,等一下我去检查你《中庸》和《大学》的情况……”
简单的支开许棠儿,左时便在许茗山的对面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这位现在瘫坐在主位上的茶商。
“……恕我冒昧……能讲讲发生的是什么意外……吗?”
“唉——先生已经察觉了啊……那我也不隐瞒什么了……不过,还请先生不要告诉棠儿……”许茗山长长的叹一口气,缓缓把身子坐直,从怀里掏出一份字据——
……
事情还要从许茗山出发说起。
沿途大致花了半月有余,许茗山,与他的妻子和商帮一起远下福建路,并在此置办货物,收购茶叶,再沿途经江南西路并在此修整。
一月有余,一行人沿江而上,打算继续经营——
而恰恰就在此时,天降连绵阴雨,大江泛起势头乃数十年罕见的洪涝,许茗山的商帮队伍更是被洪水冲散,阻在当地。
连绵的阴雨浸湿货物,整车整车的茶叶因此报废,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紧随水灾的大疫——商队当然也不幸染疫,大概有数十人因此死去——其中也包括了许茗山的妻子,也就是许棠儿的母亲。
直到七月开初,商帮才得以回归,但是,先前的货物与契约,早已被大水所毁,等到许茗山回到襄州地界,就只剩下了这零零碎碎的一点人,甚至于从襄州回转到了这许家附近小小丰都城之后,许茗山已经连盘缠都几乎耗尽。
先前许茗山趁着近些年茶道生意好,试图一举拿下大笔利润,所以,这一途的远行伊始,许茗山带走了许家这些年积累的七成财富。
结果回来之后,不仅此行的七成家财化为乌有,甚至连人都搭上了去。
至于那些字据,则是向许茗山讨要所需赔偿的合同商人……以及遇难的一部分雇佣者家属。
……
“我大概明白了……”左时心中暗暗搓叹不已,
这些事后的收款还要开销掉许家不少的钱,再给这饱受打击的人家来上狠狠一刀……很明显——现在的许家,已经完了。
最后,便是如何告知许棠儿的问题。
这件事由许茗山亲自去说了……左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许棠儿在得知这些事情之后的当场,到底怎么样,他毕竟不是许家中人,他只是许棠儿名义上的……老师,所以,他能做到的,也仅仅是自己微不足道的劝慰。
……
月色阴沉,左时已经在此站了整整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之前,许棠儿母亲的葬礼,就在许家简简单单的办了——要是在往常,自然是免不了一番隆重,而在现在,这个如此不景气的当下,这一场葬礼,仅仅是三五个亲近的人,和一口小小的坟……
一个时辰之前,许茗山就已经带着其他的家属离开了,只有许棠儿还站在那里。
“呜……”
在这空旷寂寥的夜,只有许棠儿的哭声断断续续。
“……走吧……节哀”
等到许棠儿哭过一阵,左时轻轻上前拍了拍她肩膀。
“泣……泣……”
冷不丁的,许棠儿一把扑了上来,抱住左时的腰……
“……呃,这……”
左时微微一愣。
“……算了……”
感受着许棠儿微微的颤抖,以及啜泣,左时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哭泣。
……
次日。
申时,许家,大堂。
“棠儿……再有两个月,你就十六了吧……”
突兀的,许茗山问道。
听到这句话,左时蓦地心中一跳。
“是……再过两个月就是我生日啦……”
许棠儿看起来还是沉浸在母亲去世的伤痛之中,有些心神恍惚。
“是啊……棠儿也该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为父昨天给你订下了一份婚约,是习家次子,习邙……”
“唉……”
左时心中虽然心中有数,但是听到了许棠儿的婚约对象,还是不由得一叹
“啊……”
许棠儿却没有那么沉稳了,直接惊讶的张大了口。
“不,我不嫁给那个姓习的!”
随即,许棠儿愤愤的开口道。
“嗯?棠儿别闹……习家也是有数的盐商世家……不至于辱没了你的……”
“不……那个……他……”许棠儿心里一着急,几乎又要流下泪来。
“依我看,这件事确实不妥……”
左时上前去,轻轻拍了拍许棠儿,示意她稍安勿躁。
“那个习家公子表面上确实有一定才华,更兼世家背景,颇有财力。但是,他本人却并不是什么能持的好料……”
左时微微一顿,又回想起当时的事情……
“那日我还曾与习邙有见过一面,习邙这人性格暴躁,蛮横无理……把棠儿嫁给这种人……”
迎面,而来的是许茗山微微疑惑的视线,左时心中一凛,便知道了自己说的再多恐怕会有反效果,便不再开口。
“这样么……那么我就考虑一下……”
……
午时四刻
左时用完午饭,正要照例出门散散步,身后,却突然被许棠儿叫住——
“海棠仙……”
“嗯?有什么事吗?”
“那个……能陪我走走吗?”许棠儿差着手低着头,小声说道。
“这个倒是无妨……”
左时想了想,棠儿这些天不仅经历丧母之痛,更兼嫁娶之烦,确实需要自己陪一陪,开导她一点压力了……
“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下意识的问候脱口而出,左时恨不得给自己掌一个嘴巴,显而易见,能好才怪。
“……嗯,没事的,谢谢海棠仙关心啦……”
结果,作为回答的,是许棠儿微微颤抖的声音和强打起的微笑。
左时听了,又是心中一痛。
接下来的一路,许棠儿心神不宁,而左时生怕在触及许棠儿的伤心,也不再开口,两人便这样默默地并肩而行,不过多时,恍惚间抬头一看,却已经来到了空地上。
那海棠树苗亭亭而立在墙角,一个月许的时间,已经生长的健健康康,翠绿的叶子下,是结开的果实,微小而翠绿……
看着这树,左时忽的灵机一动……
“棠儿,在这里等我一下吧。”
左时再次回来的时候,抱来了一些空白竹简,以及毛笔——
“来,把想说的但不想说的话,写在这些竹简上吧……然后把它们埋在树下……这样,那个人或许……不,一定能听到的。”
“真的吗?”
“当,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的?”
“海棠仙教我练字的时候骗过我好多次了!”许棠儿嘴上不依不挠,但是却仍然接过了毛笔竹简,趴在地上写了起来。
“海棠仙可不许看哦!”临落笔之前,许棠儿特地回头看了左时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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