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唤醒威尔·凯勒斯的,是映照出淡绿色阳光的琉璃天花板。
全身汗津津的,他郁闷地抹了抹额头上的水珠。初夏时分的南方潮湿闷热,就算躲在爱茵国王的凉宫里,这鬼天气也让习惯了奥锡那四季干燥凉爽的气候的威尔感觉烦躁不安。
今天好像还有个重要的议会,威尔不得不挣扎着从软得像胶泥的羽毛床里爬出来。
他用帕子擦了擦湿漉漉的脸,换了一套内衣,随后转向屋角的一面巨大的铜镜。
穿上绸缎衬衫,披上金色丝巾和扣肩,将那一副副奥锡国王授予他的羽翼勋章挂在胸前。他试着向镜子里的美男子露出一丝别扭的微笑,那沉甸甸的感觉让威尔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
一切都完备后,仆人们甚至还没有进来叫他起床。于是威尔在窗边的写字台前坐定,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开始一天的工作。
玛洛塔里昂大帝的军队离多洛特谷地的门户——加拉萨狱门堡越来越近了,这位魔王的行动速度和魄力让各位躲在狱门堡后的多洛特国王们瞠目结舌。在灾祸之军的先锋路德雷蒙元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更南方的奥尔提斯之前,多洛特人还像帝国鸽派的人士一样,希冀着魔王的议和停战,但不死骑士们的蹄铁踏破布达米亚王国的轰鸣彻底击碎了北方人的幻梦。
摆在威尔面前的,是一张由全奥锡最有名的绘图师绘制的赫顿玛尔中部地图,这张地图详细地标注了塔维姆帝国与多洛特诸国交界处复杂的地势和城镇,以及批注了大量暗潮涌动般的历史问题。
不过他根本没有去看哪怕一眼那些小打小闹的人类纠纷,在恶魔空前强大的攻势面前,一切政治的窃窃私语都归于沉默了。
奥锡国王布勒福德四世一直紧密地注意着边海战事,作为帝国最强大的属国,奥锡政府随时准备着出兵支援南方的塔维姆帝国,但不久前的温特秘密会议上,那些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多洛特代表们最终还是说服了忧心忡忡的国王——他们一致认为玛洛塔里昂最多能让维伦皇帝退位,此时塔维姆帝国暗弱,因而没有必要为了拯救一个病入膏肓的皇朝而得罪了如日中天的阿洛斯恶魔们。
况且奥锡王国的军队若是想要南下,必须经过狭长的多洛特谷地,正如魔王的军队若是想要北上而不得不考虑同一难题一样。
想到这里,威尔恨恨地锤了锤桌子。
地图上,赫顿玛尔中部呈漏斗状,表示灾祸大军的黑色棋子密密麻麻地堵在狱门堡以外,这些棋子背后是帝国的余烬,脚下踩着的,则是多洛特合众王国最南方的邦国——布达米亚。这个唯一暴露在天堑以外的多洛特人的王国已经与他们失去了联系,不过估计也像其他地方一样遭到了血洗。
玛洛塔里昂,就是预言里那位注定要将人类赶尽杀绝的大魔王吗?
威尔手里摆弄着白棋子和灰棋子,白色代表奥锡军队,灰色代表多洛特军队,他在脑中疯狂地制定对策,将棋子们不断调换位置,沿着复杂的谷地交错滑动,但无论怎么说,黑色棋子还是太多了。根据海上的斥候舰和一些难民的话推断,恶魔登陆赫顿玛尔的军力应该在二十万到十五万之间,其中一部分滞留在帝国西部省伊奥耶利特,保守估计玛洛塔里昂能调动来扣关攻打狱门堡的军队有十万,但这个数字,对于只有三万人的北方盟军来说,还是太多了。
玛洛塔里昂会怎么做呢?他会选择坐镇十万雄师后方指挥作战,还是带领路德雷蒙和洛格奥恩领主亲自杀向狱门堡,还是驾驶他那艘无敌的巨舰“艾格蒙特”号袭击北方海军呢?
威尔重重地把额头磕在红木桌子上,对于奥锡王国陆军元帅、多洛特防御战指挥官的他来说,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威尔·凯勒斯男爵今年不过二十岁出头,但已经在奥锡王国政坛崭露头角,成为几大元帅里最年轻的一个,为他们古老的凯勒斯家族赢得了鲜有的荣光。但权力越大,责任越重,尚缺乏经验的他,曾春风得意地在国王面前许下重诺,誓死将恶魔抵挡在山谷以外,但现在,这位年轻人才深深感觉到压力之大。
“大人?”一个柔软的女声怯生生地喊到。
“您起来了吗?”
“哦,莉莉吗?”威尔失落地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太热了,我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还有,别叫我大人。”
走进来的是一位皮肤白皙的奥锡女性,她的穿着和普通女侍相差无几,身上散发着皂角的芬芳。她端来了洗脸水和毛巾,她背后继而又进来了几个女仆,她们则端着葡萄面包、羊羹、培根和青葡萄酒,毕恭毕敬地呈在威尔面前。
“您最好还是注意下身体,我看见您下半夜才把灯灭了呢。”行礼起来后,莉莉说话有些责怪的意味,“要是累坏了身子,战争才打不赢呢。”
莉莉是他的贴身女仆,自他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认识了这位被派来见习的羞涩女孩以来,他们已经在北国一起度过了四年时光。
“没办法。”说到这里,威尔才发觉自己没有睡够,下意识打了一个哈欠,“事情太多了。”
莉莉为他汲水,用滚烫的毛巾敷在威尔脸上,热气蒸腾,水雾里混杂着女孩身上的馥郁,让威尔有种重获新生的错觉。
“那个……”为威尔洗好脸后,莉莉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安,“今天早上好像有一位大人从南方来了,所以他们要提前开会,让您早一点去……”
他们,指的是东道主爱茵国王和其他来自各个破碎的河谷上下游的多洛特国王们。毕竟奥锡王国才是北方盟军的主力,他们商议不得不听奥锡代表威尔的意见。至于威尔侍奉的国王布勒福德四世,则因为身体欠安不得不留在北方,无法与盟友们坐在一起。
“我会马上去的。”威尔示意女仆们把早餐放在桌上后,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没吃几口便觉得难以下咽——并非爱茵王国的餐饮不和胃口,只是威尔自幼就习惯于尽量节省时间用来学习礼节、阅读、击剑、赛马、战棋,甚至是天文历算,根本没有吃早餐这一概念。
“好了,我们走吧。”他推开餐盘,卷起桌子上的大堆地图和军备报告就往外走,女仆们立刻拿起根本没有动过的食物退到一边。
等待他的,除了半月之后与玛洛塔里昂的博弈以外,还有一场同样惊心动魄的棋局——在会议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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