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地板上金灿灿的光点闪耀，终于夜尽天明。元长安缓缓睁开眼睛，一切都是模糊不可见的，周围像是有个人影。
“失望吗？”人影说。
元长安听出了是白辕的声音，“有什么失望的？”
“一醒来看见的并不是你期待的人。”白辕坐在椅子上，架起了脚。
“这是在讥笑我吗？”元长安自己先笑了。
“蠢货。”白辕像是压制怒火般的低声喝骂，“为什么一个人去送死？”
“对不起。”元长安沉默许久说。
“你一个人单挑汉国十万大军，威风的不行，还有什么好对不起的。”白辕责备道，“你知不知道，我赶到的时候你快要死了。”
元长安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床顶。
“真是不惜命，你要是死了，总有些人会难过的。”白辕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元长安，“别忘了，你可是要拯救天下苍生的人。”
元长安的脸上像是透明的病态，温和地笑了笑，“可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既然用你的道义拯救不了苍生，那就豁出命去用武力来平定天下吧。”白辕看着窗外，“终有一天我们会变成与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的人。”
元长安想了许久，重新又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白辕也没有再说话，站了一会也退出了房间，等他走了不久后，元长安又睁开了眼睛，眼神里充满迷茫和陌生。
他下了床，整理好衣装之后，推开了房门。外面朝阳正在升起，这是一次新的开始，也是过往的结束。他想，是时候离开南群了。
心里的想法如同阳光刺破黑夜，渐渐明了，他从未有这么想要组建一支军队，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可以将天下摧枯拉朽的军队。元长安心里的牢笼破了，美好的世界化为了幻影，他流下了最后的泪水，从此所向无敌。
已经没有什么再值得守护了，已经没有什么再值得去爱了，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有毒的希望。
我想为你背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你，可你还是离开了我。
“就算我陷入看万劫不复，不忠不义，可这一切都是你了你，不是吗？”他低语着。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马厩。
那两匹小马似乎已经长得非常的大了，每天都用细粮喂养着，它们还有各自的名字，白马叫作：白义，紫马叫作：紫丽，都是云芊取得名字。
那时拉着马车，一天悠悠地就过去了，还是春天的时候，如今冬天也马上要来了。
他要踏上新的旅程，这次却没有云芊了。
婧羽姬呢？似乎留在阳州会更好，如果有有一天，她在中原玩腻了，就会回到蛮族去吧。
她现在又在哪呢？
元长安想独自一个人离开阳州，可最后还想和谁告个别，想来想去还是婧羽姬在心里放不下，不知道此刻她又去哪里贪玩了。自己要走了，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他又想带婧羽姬走，可又怕……到底是在怕什么呢……
他不知道，也想不明白自己心里这份感情，很奇怪，很难以明白。
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了，难过重新填满了胸口，一种难以述说的情绪涌了出来。
“你伤好了？”忽然元长安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过头，孟云虎站在他身后，上半身赤着，头上绑着条带，手里拿了一条毛巾和马刷，十足像个马夫。
“哦，我正在洗马，刚才没看见你。”孟云虎猛拍额头，“你怎么来马厩了？”
“亲自洗马？”元长安看到他一旁的火烈马浑身顺滑，惬意地踏着蹄子，“我就随便走走。”
“都晕了两天，散散心也挺好的。”孟云虎点点头。
元长安心里一动，“今天几号？”
“七月初七。”孟云虎又想拍拍他的肩膀，但想起自己手上有水还是放下了，“想开一些，也没什么。”
他不怎么会说话，也不怎么会安慰人，但除了说些有写生硬的安慰也没什么话可以说了。
“我没事。”元长安轻轻一笑，手拍在马背上顺了顺马毛。
孟云虎狐疑地看着他：“你不是要走了吧？”
“没有。”元长安脸色平静地说。
“你如果想走了一定要先告诉我，我请你喝酒。”孟云虎改口说，“喝茶也行。”
“好。”元长安看着他许久，点了点头。
“你要是不告而别，我一定不会饶了你的。”
“不会的。”元长安看着马，不敢去孟云虎的眼睛。
“那就好。”孟云虎相信了，牵着马准备离开，走了两步他忽然回过头说，“那个女孩留了一封信给你，在书房。”
元长安眼睛有色彩出现了，他匆匆地赶到书房。果然有一封信放在了书桌上用镇纸压着，元长安颤抖地手将它拿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拆开，一张信纸从封口飘了出来，上面的字像是蚂蚁爬似得难看。这不是云芊的笔迹，云芊的字迹有名家书法的秀气。而这样丑的字元长安也是熟悉的，是婧羽姬的字迹。
她说中原话十分顺口，甚至还会说一些地方的方言，可对于书法文字一直是让婧羽姬很头痛的事情，她不愿意在写字上花费时间，导致她并不会写中原字。她会写字，也是元长安实在看不过去，教过她写。
就在这间书房，这张桌子，那些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握紧呀！”元长安抓住她的手，教导她握笔的姿势，“我这一抽就出来了。”
“不学！不学！我能说中原话就可以了，学写字做什么！”婧羽姬十分气愤，把笔一丢，“不写了！”
“练字能养性，对你有好处。”元长安把笔塞回她手里，“不写完不能吃饭。”
“不要！”婧羽姬顽强地抵抗。
元长安双手按住了她的手，硬逼着她一笔一划地写完，这个过程他是趴在婧羽姬的背后，不压住她，她马上就能找到机会逃走。
有次云芊在窗户外面看到了，看的面红耳赤。此后就是云芊专门教婧羽姬写字，可也就教到了会写的地步，谈不上任何书法的痕迹。
元长安在歪歪扭扭的字迹中辨认出文字：
“对不起，我要走了。我的族人来接我，我必须回到蛮族去了，原谅我没有和你告别，我也不喜欢告别，因为我怕再见到你，我就不敢回去了。
你不会不明白吧？你这个木头脑袋，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但这种话我看见你的时候实在是说不出口，写出来的时候也很害羞，不要以为我不会害羞，你知道我是下了多大决心才给你写这封信的吗？
其实我是想说，喜欢一个人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喜欢就是喜欢了，保持这份心意就足够了。但我也不知道能保持多久，也许一年、两年、十年，我可能就会把你忘了，喜欢别人了……这种事情我才不允许！
所以，你一定要来找我，如果有一天你成了中原的皇帝就来蛮族把我抢走吧，但一定要快，因为我可是有很多人喜欢的，万一被别人抢走了怎么办？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武功很厉害，其他人打不过我，我是看不上的。
银珀就送给你了，如果你还不是皇帝就来蛮族，就用这把剑打败所有人来到我面前吧，蛮族是崇拜强者的。我会跟你走，一起浪迹天涯。
你会来吗？”
没有落款，只有一个问句，一个充满期待的问题。
元长安提起笔想要回信，可他忽然间又觉得很可笑，要往哪里回信？有信使会把信送到蛮族吗？这一切的答案都是没有的。
他默默读了很多遍，越读心里就越觉得空虚。
她们都走了，反倒像把元长安一个人留在了原地，也就只有他不懂，他能做的只是在这里潸然泪下吗？太傻了，最痛苦的事，不是失败，而是我本可以。
可现在他想发疯咬人都没人看了，发疯也是需要对象的，当不知道要疯给谁看的时候，很多人都会选择安静的发呆。在回忆和痛苦中不断的挣扎。
在回忆中幻想各种如果、如果、如果，或许就能走向不一样的结局，只要尽情的想就好了，反正一说出口，都成了戏言。那些回忆都汹涌地逝去了，一去不复返。
这些东西他自己想着想着都觉得可笑了，没有意思，真得很没有意思。
他忽然就明白，为什么以前的帝王都要自称为“孤”，那真得是一件很孤独的事情，只有高高在上的身份，除此以外，你将一无所有。
他恨不得把桌上的一切都扫落发泄，但就在桌上他发现了另外的东西，那是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放着一把折扇。
看到信时还能装作的镇静在此刻完全被打破了，他无法不动容，颤抖的手轻轻去触碰折扇，想证实它是真得存在，当他拿起折扇时，手上完全是没有劲的，扇子从手上掉下去，又重新拿起来，缓缓张开。
扇面上的字迹他太过熟悉，熟悉到有些刺眼，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这是一把玉骨扇，元长安想起很久以前，他不经意提过一句“阳州的玉骨扇很不错。”当真想到，她居然真得把这种扇子找到了。
她真的有准备礼物，这个骗子。
“骗走了我的一切。”元长安伏在桌子上，久久不能平静。
扇面上只用娟秀的笔迹写了四个字：“一世长安。”
她真得别无所求了，只望你能“长安”。元长安觉得自己受不了了，心里被这四个字给堵住了，吐也吐不出来，忘也忘不掉。
她到底是怎样地爱着元长安呢？
尾声
七月初七，风和日丽的一天，街上的男男女女成双成对在在一起，男子为心仪的姑娘挑选合适的首饰，女子含羞半遮地带上，犹如熟透的蜜桃那般娇嫩，到处都充满着欢快的气息。阳州的街上到处都是摊子，不少人张灯结彩的挂起了彩带，有的小女孩坐在门口扎起了花灯，等到晚上拿到昆灵湖边卖给年轻的男女。
更多的是一大把一大把的鲜花送进城作装饰，对于卖花商人来说，今晚实在是好商机。
车轮隆隆，一白、一紫的马匹拉着一辆车架碾过大街的青石板，看上去像是一辆不错的马车，可能是富家公子出游，可是赶车的却不是车夫，反倒是富家公子亲自来赶马车了。
这位白衣少年也有不少人认识，就算他是大白天纵马上街市也没人敢拦。
他一路驭马驶出了城门，通行无阻。
元长安讨厌分别，讨厌告别，那必定是伤感的，可元长安不愿意再沉浸到伤感的情绪当中。人的相聚就是总有分别的那一天，他听过一句话：“做人，应该要为离别而高歌欢笑。”
欢笑吧，高歌吧。
元长安将两把剑系在身后，腰中挂着一壶美酒，好似江湖中闯荡的白衣少侠。
骏马、名剑、美酒，可惜还少了美人。
深秋与君伴，美人怜香来。
银发少女坐在一棵老树旁，手上捧着一本泛黄的古书，看见远方马车到来后，走到了路中央。
元长安拉住马车，“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说过，我会报答你的。”银发少女说。
“一点小忙，不需要回报。”元长安看着少女的脸，想着她到底是多少岁了？可能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吧，“小姑娘，回家去吧。”
“我不是小姑娘，我是星象师。”银发少女倔强地说，“星象师说话从不收回。”
“你叫什么名字？”
银发少女像是遇上了重大的难题，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的名字：“芸心。”
元长安沉默许久，笑了一声：“我叫元长安。”
一阵秋风袭来，老树落叶纷纷，像是枯叶蝶在飞扬。他笑了笑了，打开折扇，一叶枫缓缓落在了扇面上，春去秋来，新的路途要开始了。打开折扇就能想起某个女孩的祈愿，她说：
“一世长安。”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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