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你知道吗。”
很熟悉的，它的开头。
欢欣雀跃地跑来分享它的事。
满怀忧愁地帮自己分担烦恼。
为了哪怕最最微不足道的与最愚蠢的事开怀大笑。
这一句话，这一句开头，就与之前的千千万万个普通的开头一样。让人生出一种错觉，它之后要讨论的，只是与平日里无异的，最最琐碎的事罢了。
这里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一年四季，每天都会来。
每一本书本放的方位，每一个物品所代表的寓意，就连地板的每一条纹路，都是了然于胸。
就在这里，与最熟悉的朋友，在最熟悉的地方，此时此刻发生的却是一直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漫无边际的书海将马修淹没，叠成了一座巨型的山峰，此刻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它……在做什么？
对小黑马多年累积的信任根深蒂固，他下意识地认为，并且相信，它是为了他好。
而且经过思考以后，他依旧得出了这个答案。
它是为了他好。
不知为何，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让他十分感动。
被压在书海之下的马修只感觉到小黑马的声音格外的清晰：“你始终在逃避。”
“终于，现在你不能躲了。”
“我们来把这六年来所有的问题都在这里解决吧。”
它顿了顿：“这样的话，你就又能做回你自己了。”
……………………………………………………………………………
“嗯，首先我们要来做情景分析。”
马修动弹不得，也只有听的份。
“啊，差点忘了。”
随着小黑马翅膀的扇动带动风的流转，在马修头顶的一些书轻轻挪开，将马修的头露出。
马修重获光明一时之间是很高兴，然而就意识到了现在自己所处的尴尬的处境。
自己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剩下的身体还都埋在书堆底下，就像是一只大乌龟一样。
而接下来看到的东西就更是让马修啼笑皆非。
“黑板？教鞭？这个是……眼镜吗？”
马修有些无语地看着前方小黑马在那里忙来忙去。
在巨型的黑板旁，它夹着教鞭，而且，居然还戴着水晶制成的眼镜。
“不许插嘴！现在开始上课！”小黑马“啪”地一声甩下教鞭，教鞭甩到马修的眼前吓了他一跳。
这些举动看似没有道理。
但是实际上，这些看似滑稽的举动，却是一定地冲淡了他们此时尴尬的气氛。
“虽然你做了很多，但是……”马修笑了笑，“没什么用吧？”
翡翠梦境说到底，只是马修脑补出来的幻想世界。
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我现在冷静多了，不会再做什么了。”马修说完这句，准备脱离这里。
虽然没做什么，但他还是很感谢小黑马。
冷静过后的他不会再对简做什么了。
就算是现在，在这个虚幻的世界被无数本书压在底下，他依然可以想走就……
诶？
啊？
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我不能……
“所以说。”
“现在你不能躲了。”
“所谓的冷静什么的，只是把情绪埋在底下而已，就像你现在被书埋在底下一样，总有一天是会重新爆发出来的。”
小黑马凑到马修面前，马修可以清晰地看着它那闪亮的暗红眸子与绸缎般的黑色皮毛，道：“我们来好好聊聊。”
“咳咳。”
“一切故事都起源于六年前。”小黑马用教鞭点了点黑板的一角，“这里是故事的开始。”
在黑板上画着一连串的流程图，在最开始的地方写着“起点”，一支粉笔凭空出现，又凭空飞起在那里画了一个圈。
虽然是很奇异的景象，但是马修已经见怪不怪了。
毕竟作为一个幻想出来的空间，在这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然而现在马修特别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出不去了？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幻想出来的东西，却困住了自己？
这怎么可能呢？
“但是实际上，还有更远的起源。”
小黑马咳了声：“有很多的蛛丝马迹遗留了下来，虽然那个时候我并不在，但是我翻找你的记忆又找到了些证据。”
“证据一，儿童节是什么？”
“我带你回顾一下吧。”
“大陆历851年的六月一日，你在做什么？”
马修皱着眉回忆着，事实上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因为小黑马一副不回答就不会放他出来的样子：“我似乎游荡到十年一度的大胃王比赛去了？”
“没错。”小黑马点头，“那你还记得那一天理查德在做什么吗？”
马修想着，越想越觉得不对：“他收到了很多礼物，而且很高兴……”
“所以嘛。”
“在那个时候你就应该意识到的。”
“我们接着说。”
“年轻的马修和年轻的理查德，在十二岁的那年一起去砍柴。”
用教鞭在黑板上画了个圈，小黑马接着说道：“其实很多东西在这里就已经初现端倪了。”
“其实一开始，你的父亲就没有邀请你去砍树。”
“记重点，马修。”
“你的父亲一开始只想让理查德去砍树的而已。”
“仔细想想的话，你是被理查德邀请的。”
“其实很容易理解吧，理查德在那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你们两个之间的不同。亦或者，他已经知道了，但却依旧把你当做兄弟来看待。”
“实际上，让谁砍树，就代表着谁有着这一家的继承权。”
“更不要说，你根本一点关于树木处理方面的知识都没有学到了。”
“因为，你们家是做木匠的啊。”
是的。
马修的父亲实际上是卡拉村唯一的木匠。
这也是为什么约翰大叔和简会和马修这一家这么亲近，因为作为唯一的铁匠，以及唯一的木匠，经常会有着各种各样的往来。
粉笔再度飞起，在黑板上写下“继承”，然后打了个叉。
“在几次有惊无险的砍树之后，你们变得越来越胆大了。”
“这并不是你父亲的初衷，因为他的本意是想用这种方式教导理查德，让他一步步地接手自己的工作，而且更重要的是，让他懂得在森林里最重要的事情：小心警惕。”
“但是和你在一起嬉笑打闹，原本危机四伏的森林就像是游乐场一样。”
“作为孩子的你们，会这样也是在所难免的。”
“接下来你也知道，就发生了你十二岁时的‘那件事’”
“你救了理查德的同时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并且被当时刚刚迁居来到卡拉村的约翰与简，和心急如焚地出来寻找的你的父母看见了。”
“确切的说，是心急如焚地出来寻找理查德的，理查德的父母。”
“你陷入了昏迷，德米特里，或者说索列姆洗去了他们的记忆，在那之后他收你为徒。”
“这也是一个证明。”
“如果你真的是你父母的孩子的话，你一年四季每天都不和父母说一句话，整天泡在酒馆里，和领主待在一起，他们真的一丝一毫都不在乎你吗？”
“唯一可能的结论就是，你本来就只是被收养，甚至是被强塞给他们的孩子而已。”
“这才是唯一的答案。”
小黑马装模作样地托了托眼镜：“不过啊，洗去记忆这种技能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分吗？”
“不过分吗？”
“不知道诶。”
“啊，对了，马修。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的吧？”
马修苦笑：“像那只猴子。那只被压在大山下，过了五百年以后才被解救的猴子。那本书还是我读给你听的。”
马修抬头，看到黑板上已经出现了新的文字：坏印象。
“嗯，接着说吧。”
“那一天也是我们的初遇。”
在马修陷入昏迷的那一天。
他第一次来到了这个世界。
第一次看到了那片巨大的郁郁葱葱的森林。
第一次踏进了这个庞大的图书馆。
第一次见到了……它。
“接下来的故事，我一直都作为倾听者在你的身边。”
“你埋怨着一切，抱怨着一切。”
“字面意义上的一切。”
“你知道吗？有的时候，你说话真的没人愿意听。”
“就连我，也是……”
马修突兀地插了一句：“我知道。”
“但是，因为是你啊。”
小黑马突然停止了说话，看得出它也有些许的不忍与感动。
两人沉默了很久。
一会之后，小黑马再度开始诉说：“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现在。”
“长话短说吧。”
“简要和理查德结婚了。”
“你是怎么想的？”
“简对你来说是什么呢？”
“你爱她吗？”
马修欲反唇相讥，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我……”小黑马正想在黑板上接着写些什么，但它看着黑板上的那些字，又忽然停了下来，“算了。”
“这些形式上的东西都没什么意义。”
一道灿烂的火光闪过。
一瞬间，黑板，教鞭，眼镜，粉笔，这些都消失了。
压在马修身上的书山也消失了。
马修从地上爬了起来。
但出乎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立即从翡翠梦境中离开。
也并没有立刻对小黑马翻脸。
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
小黑马的眸子亮得吓人：“就算你不愿意和我说这个话题的话也没关系。”
“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
“那请不要离开。”
“直面你自己的所有问题。”
“很好。”
马修没有回应，只是捏紧了拳。
看着马修的样子，小黑马点了点头。
“现在，回答这几个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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