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快乐并不来自于美满，上帝把快乐放在我们周围，有沧海桑田，有生死离合，才会感到快乐，而人们要做的，只是改变视角。”
——克里斯多夫·强森·麦坎德勒斯
艾米丽重新爬上了山头，她最后看了一眼后方涌动的金色波浪，以及文森特消失的地方。耳边的风飘过，像是他的轻语。
“艾米丽，如果有一天，你处于困境，但所有爱你的人都无法帮助到你时……如果这天真的到来的话，那你一定要记得……”
我一定要记得……
……
“没什么问题，注意保证营养就行啦。”一个中年的黑人放下听诊器，对老约翰说道，“这里有些奶粉……”古德走进厨房拿出一个铁罐，“拿去养养身子吧。”
“谢啦，古德。”老约翰接过。
古德笑笑，面目祥和。约翰只告诉了古德一些基本情况，并没有太多解释，比如艾米丽的身份就没有说。但古德并不介意，仍然慷慨相助。他们是十几年的朋友了，古德知道他的性格。
老约翰跟古德扯了些家常，两人有说有笑，一会儿后约翰拍拍艾米丽，准备离开。
“走吧，艾米丽。”老约翰说道。
“谢谢。”艾米丽对古德鞠躬道。
“注意身体。”古德只是微笑地着看她。
“到时再来麻烦你。”老约翰眨眨眼睛。
“下次记得带礼物。”
“心情好的话，哈哈。”老约翰推门而出。
古德家前方不远处就是一片麦田。当午的时分，穗穗挺立，锋芒毕露。老约翰并没有急着回去，他欣赏着这风景，艾米丽也望着广袤的田地出神。成熟的麦穗，让她的内心变得很宁静。
“很不错吧。”老约翰说道，“去看看吧。”
“嗯……”
不久后他们坐在了麦田旁一块有树荫的地方，他们带了食物过来，正好可以在这里用餐。
两人摆餐布和食物时，有耕种完正要回去吃午餐的农民前来打招呼，他们大多是认识老约翰的，夸张而粗野地大声问候，老约翰也以同样的方式回应。
当别人问起艾米丽时，艾米丽觉得很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老约翰都很好地替她应付了过去。
随着时间的过去，耕种者们也逐渐回家去了，只剩下老约翰和艾米丽。
四周沉默下来，只有风和麦子摩擦的声音。一时间艾米丽没什么要说的，而老约翰则压根没打算说什么。他知道大自然才是最好的老师。于是两人便看着风景，默默地用餐。
但并没有持续多久。忽然，“我能知道一些你的事吗？”艾米丽问道。跟一般人不一样，如果她不问，老约翰是绝对不会像“过来人”那样夸夸其谈的。
“说吧。”老约翰干脆地说。
“你当时是怎么过来的？”艾米丽问道。
一阵温暖的风吹过。
“嗯……”老约翰用手托着下巴，像是在艰难地回忆一张老照片。“当时……最开始的是，我的孩子因为袭击而去世了，而当时我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那时我心中充满了无法抑制愤怒，于是我抛下了我的妻子去参军。”
“在经历战争时我体会到了它的恐怖，无时无刻要担心自己的死亡，每天平均睡不到5小时。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到极限，但内心的憎恨让我一直坚持了下来。直到一次被夜袭后，我所在的队伍几乎全灭，而我幸存了下来。但是那个夜晚的刺激实在太大，我发了疯，逃了出来。”
老约翰平静地叙说，只是平静地叙说。不过艾米丽知道，尽管他说得平淡无奇，但那种经历的痛苦肯定难以想象。
“我逃到了荒野，但是那时我的大脑一片混沌，我无法分辨现实和幻觉，也分不清自己活着还是死了。后来是大自然让我安静了下来，虽然差点让我饿死，但它治好了我，就是这样。”老约翰简单地说完了。
“大自然怎么治好你的？”这最重要的一块被老约翰忽略了。
“相信我，知道这个对你一点用也没有。”老约翰果断地说，“大自然教导每个人的方式都不一样，你不能用我的方式去理解大自然。”
“这样么……”艾米丽并不能理解，但她没有再说话，而是看着麦田。
麦秆轻摇。
现在的场景，很平静。
文森特……
“文森特，麦穗已经快成熟了啊……”她忽然想起了跟他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
艾米丽放下面包，闭上眼睛。于是那个熟悉少年此时又坐在了她旁边。田间飘过的麦香，就像他的气息。
最后一次见面……
“文森特，我父亲病得越来越重了，我怕他……”艾米丽抓着他的手，几乎是以哭腔说道。她很害怕，从小被照顾、服侍的她并不具备可以面对父亲病危的能力。此刻她就像是一个受惊的小鸟。
“艾米丽，一切都会好的。”文森特拥抱她，抚摸着她的头，“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抚慰着惊慌失措的少女。
其实，文森特他也非常不安，他知道未来的艰难，相比自己与艾米丽过上幸福的日子，其他糟糕结局的可能性要大得多。他希望自己能给她幸福，但如果，不好的事情终要到来……
“艾米丽，如果有一天……”文森特的声音像风一样轻柔地传入耳中，“你陷入困境，而所有爱你的人都无法帮助到你时，那你一定要记得……”
文森特的嘴巴继续开合着却没有声音。
然而艾米丽的心中忽然猛然浮现出血红的文字，就像深藏大海的鲸鱼，忽然重见天日。
你一定要记得……你本来就不需要他们。
文森特怀中的艾米丽身体一瞬间僵硬了。
一个人，也能站起来，本来就是。
回忆起来的东西像闪电一样击中了艾米丽，她内心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某些东西，摧毁了；某些东西，融化了；某些东西，重生了。
“文森特，你早就知道结局了么。”艾米丽抬起头看着他，眼角含着莹光。
文森特诧异地看着她。
“你已经死了呢，文森特。”艾米丽双眼垂下泪来。
文森特的瞳孔因为惊讶微微地放大，随后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悲伤。
天空和大地破碎了，多少个在一起的场景，走马灯一样凭空出现，萦绕这个世界。
艾米丽抱着他大哭起来。“文森特，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
文森特也抱着她，哭了起来。
所有的不舍都化作了眼泪和哭喊。
度过不了黑夜的人，是永远迎不来光明的。要追逐光的人，只有将自己变成光。
多么痛的领悟。
“文森特，再见了。”艾米丽靠在他耳边轻声说。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文森特抱着她的头，给了她最后一个吻，然后渐渐化作星光，消散在空中……
艾米丽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泪流满面。
金色阳光从那儿到这儿，都是那么的耀眼。风吹过，留下了痕迹，与金色的麦浪，奏起一首抚慰灵魂的交响曲。
虽然不远的彼岸，有无数困难在等着她，但是她毫不在意。
“该走了。”老约翰站起身说道。
“嗯。”艾米丽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现在的艾米丽，已经不是来时的她了。
就这样，往后的日子里，艾米丽的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
她以战斗的姿态，再次拥向了阳光……
那天之后，老约翰本想让她呆在村子里养胎，但艾米丽不愿意。两人讨论之后艾米丽答应在预产期一个半月前搬到村子里。
老约翰也就安心地陪着她等着胎儿长大。
两人继续住在小木屋里，平平淡淡。
艾米丽随着相互接触时间的增多，发现老约翰真的是一个相当奇怪和奇妙的人。
老约翰对待动物和植物有近乎偏执的敬畏，但他又理所当然的狩猎、采集、食用它们。用他的话说就是，人终有一天也会化为尘土，成为营养传递到别的生命，被其他生物所用，就像他现在承载着其他生物的生命，这是自然法则，并不矛盾。除此之外，艾米丽发现情感对他的束缚能力几乎是零，他能够自由游走在不同的情感里，享受他们，又不被左右。他能够做到这样是因为他有超乎常人的控制心灵的能力。他非常享受四周事物给他的感情体验，也因此会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比如会做一些非常幼稚的恶作剧。艾米丽想，如果有一天老约翰哭了，那么一定不是因为悲伤的事而哭，只是因为他想体验悲伤而哭，为哭而哭。因为他的收放自如，他所有的感情表现都不像真的，却都是真的。
与此同时老约翰也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但与艾米丽无关，起码看上去无关。
下雨天的时候，木屋外的栏栅有时会被破坏。老约翰怀疑是野兽，但因为雨水冲刷的关系没办法判断脚印，于是只好不断加固围栏。
日子很快地一天天过去，艾米丽的肚子也一天天隆起。
一眨眼，到了八个月后的一天中午。
老约翰从午觉的美梦中被尖叫惊醒。他醒来后发现艾米丽正在床上痛苦地呻吟。
“不会提前这么多吧。”老约翰惊得睡意全无，一个激灵弹起来，赶紧前去查看。
躺在床上的艾米丽此时呼吸急促，脸色泛白，她咬紧牙齿在忍受着剧痛。
“孩子……”艾米丽从牙缝中逼出几个字。
正当说时，床单的一块渐渐地染上了一抹红色。
“该死，已经见红了，我现在就去叫古德过来，你坚持住。”老约翰随手拿了一块毛巾，交到艾米丽手里。“受不了了就咬住。”
随后老约翰立刻提起枪冲了出去。
老约翰的奔跑始终稳定而快速地进行，他冷静地保持着体力以免去到村子时自己先昏倒了。
然而就在老约翰飞奔途中，一个庞大的黑影在草丛中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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