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醺醺之中，人们只能感受到不真切的真情。就是在酒将醒时，半醉半醒之间，在那一份独有的空寂之中，人们才能够感受到最为真实的悲伤与孤独。
不过，很多人在醉酒时眼角眼眶里溢出的泪，在此刻酒后若醒时分，却往往难以流淌而出。因为醉梦中的世界是游离在现实之外的，在那里没有人在意你的喜怒哀乐；酒醒之时，你就会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仍然被现实桎梏着。
所以，在现实中他们无法随心所欲，所以他们选择将内心的眼泪悄悄吞进自己的心里。苦涩的眼泪虽然没有从他们的眼眶流出，但是却使他们的内心无比的苦涩。
罗小凤正是在这种状态下慢慢望着远处升起的月亮，月如钩，轻轻挂在天空中。不显得明亮，透露出暗黄的色调，毫无光泽，看得人心里泛起一阵阵惆怅的涟漪。
他暗自叹了口气，不知不觉之中身旁的人越来越多，可就是越是嘈杂，罗小凤越觉得自己的心神越是往月亮的那一头飘了过去。
他的眼中浮现过一个苍颜颓容的老人形象，那个老人正露出厌恶的神色，一双眼睛里泛着反感的光芒，毫无疑问是在盯着自己。
罗小凤平日里根本没有如此多愁善感的时刻，他的日常生活不过是练拳与随处玩乐，自然难以拥有如此惆怅的时刻。他也不曾想到，连自己的梦里都没有出现过的男人居然会在这酒醒时分敲打着自己。
他不忍心去看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可他内心深处也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这个老人。自己总要去面对现实，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选择来到这里，那么必然是牺牲了什么，豁出自己的性命。
他就这么凝视着那弯残月，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他突然间又想逼迫自己灌下那一瓶莹绿瓶身的啤酒，但是自己也明白这不过就是自我逃避罢了。况且酒醒过后，头脑依旧昏昏沉沉，他也不想再度沉沦到醉生梦死中。
我不是原来的自己，我必须要……
正当他愁绪满怀之时，一声轻轻的敲击声响起，他默默转过头去，只见那个一张扑克脸的路得此刻趴在桌子上，一双眼睛睁得**，似乎正在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
他的脸上也是藏着莫名的情感，罗小凤一眼就看出来他心里藏着的忧愁。或许是路得天生擅长伪装，亦或是罗小凤生来就是直性子，他们两人一个满脸愁容，另一个却表情冷漠。
可是正如孤独的人也总是相互吸引，忧愁的人们也总是能轻易品尝到他人心里的那份愁绪。罗小凤于是露出一个看似豪迈，实则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醒了，看来我们两个人酒量都不算好呢。哈哈。”
路得静静地看了罗小凤几秒，眼睛里照射出的是罗小凤那故作镇定的表情。路得随后还是将自己内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没想到你也是有故事的人。”这句话将两人的表情的伪装都冰释了，语气虽然很平淡，但是却像是一根锋锐的针，刺穿了两个人的心灵。
于是，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轻轻将目光撇开，盯着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依旧是喝酒时的杂乱与嘈杂的噪音，依旧是人挤人之中的那股难闻的气味，依旧是一盘盘辨不出模样的菜肴，可是气氛却比那时消沉许多。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够开口。路得那一句话已经将两人都甩入了无尽的沉思之中。这其实很正常，酒吧里有多少面带愁容的家伙，有多少有故事的人？
可是在大排档这种从名字到气氛都洋溢着随心所欲的欢愉的地方，若是有着两个醉酒之后盯着地面发呆的人，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奇怪。
“算了，今天感谢你陪我练习了，”罗小凤看似豁达地拍了拍胸口，“其实你之前那番举动真的让我震惊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人能够这样破解我的攻击。”
路得看着罗小凤脸上的辛酸慢慢消失，淡淡说着：“可是最后，赢的人还是你。”
这句话倒不像之前路得一直藏着的那股酸涩味，那股隐约的嫉妒与愤怒，那股不甘与逃避。可是，倒也不显得多么豁达，只是在陈诉这客观的事实。
“假以时日，你一定能达到我现在这个地步的。”
要是有熟悉他的人听到罗小凤说这句话，一定会惊得下巴脱臼，毕竟罗小凤身上那股桀骜不驯的气质就让大家意识到这是一个不会轻易夸奖别人的家伙。此刻，这番话倒显露出他的真诚，而没有那份轻蔑。
“不过，你想超过本大爷，那还是不可能的！”
罗小凤洋洋自得地大笑起来，昂起脑袋，趾高气扬的模样让周围的人都露出了厌烦的表情，纷纷盯着这个十多岁的少年。这一刻的罗小凤倒像是原来的他，带着莫名的骄傲与自满，仿佛不会对什么产生畏惧。
在路得的眼中，这个家伙慢慢与那个自大轻狂，带着神秘的男人的身影重叠了。那是陆焰之，是一个不值得自己去回忆的男人，正是这个家伙让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的路。
可是，若是没有这个家伙，自己恐怕就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路得不再思考自己到底是谁，但是，这个男人的身影却总是让自己感到茫然。接下来，我也会变成这个家伙的模样吗？我的未来又是什么模样呢？
他只能感到一阵阵茫然与恐惧，自己的未来要靠自己去寻找，但是自己真的能够寻找到自己渴望成为的模样吗？换言之，我到底希望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没有任何答案，只是愚昧的活着，只是没有目标的活着，这样又真的有意义吗？
尽管自己对鹿先鸣说过那一句话：“我过去是怎样不重要，关键在于我将来会怎么做。”，但是路得仍然不明白自己将来会怎么做，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喂，想什么呢？”
罗小凤的声音响起，这让路得慢慢从沉思中醒来，眼眸变得澄澈起来，似乎这一番思考慢慢让他理解了什么。罗小凤此刻早已摆脱了酒精带来的恍惚状态，没心没肺地高声说着，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毫无忧愁的少年，变成了这个年龄的少年应有的样子。
“你明白自己之后要做什么吗？”
路得右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看似随意地问道。
“我……我当然明白啊，就是过着和今天一样的生活，我就很高兴了。”
罗小凤明显迟疑了一下，显然他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能尴尬地笑了笑，随即一巴掌拍在早已沉睡如猪的小王背上。
“啊啊啊啊啊，城主，我没有开小差啊！”小王突然像是触了电一样，瞬间站立起来，嘴里大喊着，脸上满是畏惧与不安的神情。
“哈哈，你还真是自欺欺人啊，刚才做了梦吗？这么紧张。”
罗小凤指着小王，忍俊不禁，这不由得也让路得会心一笑，静静看着小王脸上瞬间涨的通红，心里也不再那么在意那些无力回答的问题了。
“罗先生，我……我真的得回去了，现在都晚上七点了，我总不能一直不管……”
小王低着头，局促地摆弄着手指，或许是因为罗小凤的强硬态度，之前路得审问这个家伙时还没有感觉到他如此木讷与胆怯，但此刻完全显露出一股受气包的样子。
“那行吧，我们也要走了。”路得看到罗小凤还没有说话，便自作主张地站了起来，眼睛却是紧紧盯着罗小凤。这双眼睛闪着一阵坚定的光芒，罗小凤连躲闪这目光都无法办到。
“行吧，我付钱，我付钱。”罗小凤说出这句话时，路得便装作不在意地盯着地面。
“本来你不是就说你付钱吗，又没有人逼你付钱。”路得默默说道，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脚尖点着，不停地碾着烟头。
小王也木然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扬起莫名的笑意，也不由得向路得那里投过一个感激的目光。
总算让这个家伙吃瘪了。小王想到这里说不出的高兴，就差没欢呼雀跃了。
“小王，你很开心是吗？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开心啊？”
罗小凤一回头就看见小王完全抑制不住的笑脸，顿时怒意顿生。本来他还真的想要让路得付款，但奈何自己事前说过这时请客，所以不得已而为之。结果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幸灾乐祸。
“不不……罗先生，我这是，我这是因为你请客，所以才，才这么开心的……啊！能不能，别，别扯我的耳朵了！”
……
路得站在那一间显得有点破旧的房子前面，几张烂渔网挂在门框上，房子的墙壁上沾满了废弃的颜料，像是丑陋的涂鸦。房子的顶部是用铁皮搭建而成，铁锈也时常从屋顶脱落，雨水也常常落入屋内。想到自己居然能够习惯这种环境，路得不由得也尴尬地笑了笑。
我回来了，虽然是落败，但是，我还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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