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呜——~!」
一只手扣住另一只手的肘部,坐在床边的她伸了个懒腰。两只手臂落到腿的两边,懒散的衣领滑到肩膀的下面,她侧脸去看窗户的外头,外头所有的景色,刚点亮的路灯,散步的行人,远方的城市中心,天空,云。
「复活了?」
「复活了。」
仿佛坐在那里的是重获了花的魔力的精灵,卷着的头发呈现出往日的漂亮光彩。他扭动肩膀翻身,距离不够碰到背上的头发,于是他让手掌落进躺在床单上的手心,摸摸她的手指。
「……?」
眼球转到眼角停留了一秒,她理所应当地甩掉了爬到手上的东西。
他像是把一位凶恶的矮个子男人错认成了自家孩子的单身父亲那样,用严肃的沉默掩盖惊惧,拉开距离,用以保证安全。
「快起床吧,睡一天了。」
「哦,嗯。」
他看了看窗外,天还是黑的。
「这个时间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再睡一会儿吧,等到天亮。」
好像流经耳朵的是不堪入耳的乞丐之求,为避免进而可能发生的污渍和臭气的沾染,她摆动上身带领身体站起来,走到镜子前方观察、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然后走出门去。
他突然觉得白忙活了一场,把变成了天真少女的女魔头从诅咒中解放以后,本以为差一点就能修成正果的大冒险全都刹转到了另一个时空线,现在她要重新开始大开杀戒了。
「……」
用气息笑了笑。她恢复活力,已经是能发生的最好的事了。回忆了一会儿她动身把自己惊醒的时候,充盈在鼻前胸间的温度和气息,她的依偎与亲密——在差点又睡着以前,换口气,为表情注入神采。
——
「哦……」
转角处她撞进了怀里,漫长的两天养成了习惯,他自然地紧拥了一下她。
「没事吧?」
他低头问。
「没事。」
用早就挡在两个人之间的手挤开他,她头也不抬地绕过去了。
站在原地追视着离开的身影,没能捕捉到她的表情。压压嘴唇舒展眉心,他继续接下来的事情。
——
「干嘛。」
刚踏进调理的区域,她就发出警觉的声音。
「帮忙。」
「不用。」
站在热汤锅面前的她抬起装着调料的碗。
「没听到我说话吗,走开。」
偷偷迈出的步子缩回去。
感觉到一家之长的威信已经倒塌,想要从一砖一瓦开始重建吗。他猜测。
「……」
和摊开的手掌一样大的玻璃碗跟着她的手摇晃了两下就从手里倾倒出去,他在碗砸进锅里以前揪住了碗的边缘,把她护到了身边。
「你刚刚恢复,还是……」
「你在这里让我分心了!」
她大声地怪罪给他。他把碗放在锅边。她甩掉握着手腕的手,手指敲在了调理台上,阵痛让她一阵萎缩。
刚要动的身体被她的眼神杀停。
「好好好,不打扰你了,自己小心点。」
红色的激光点在脑门上如夏夜的乱蚊,他举起双手,退到厨房的外头。
她还瞪着他。他假装走回餐桌,然后敏捷地一个转身,躲到了柱子后头。
「……」
抓起下巴。这种关系反而恶化的状况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她开始想起来我对她做过的事了?——什么叫我对她做过的事,我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啊。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变成一块人体夹板压在她背后的自己;温暖双脚的途中,停留在臀部进行**按摩的手;把鼻尖挤到变形的深吻,检察官扔给他一些捕捉下特写的魔法动态照片。确实是有点放肆了。不过从看到她那副样子起,我做的事情都是出于想要帮助她,没有心思顾及私欲的。
他探出头去关心她没有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但是她怎么会知道你的动机呀,连哄带骗把她搬进房间里,搂着她的腿摸了一整夜,在家里也没让她走过几步路,一有点差错就迅速隔离起来,去医院的路上两个人不但大庭广众之下牵着手,还又是背又是抱的,是个男人回想起这些事情都要毛骨悚然,更何况你还是她的儿子——这是什么比喻?不要说得像是她遇到了拘禁变态一样,我以为我们可以不用再管儿子这件事了,还有你能不能停止这种分裂对话的思考方式。
他又探头,她也站在柱子旁边,与他视线相对。
「……」
他吓得不轻,回到了座位上。像等待母亲做饭的孩子那样,乖乖坐好。
难道是讨厌我了?就好比把脚伸到很烫的水里,先触碰到的是冰凉,然后才会感觉到热量。
……
他不自觉地去等来自自己的,对这个艰深的比喻的进一步解释,猛然坐立难安。
低语着「不要抛下我」的样子,呼喊着「我真的喜欢你」的那番景象都是自己的幻觉吗。说起来今天是周几了。加起来应该有三天以上了吧,就算算上双休日——决斗的那天就是周日!糟了,忘了请假了,学校也没有任何联络。好像很快就是升学考试来着,这种时候缺席,我会不会已经被抛弃了……
戴着厚手套的手端着锅靠近过来。没来头地,他害怕自己一起身去帮忙,她就会当面松手,让锅里的东西洒满脚边。也许是因为她那副忧闷的表情。
「……」
在她能说什么以前,锅底就稳当地落在了桌垫上,握着厚手套的手迅敏地离开。她转身,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他制造出了比她还大的动静。
「不用!」
她呵斥,扶着椅子站起来。
「偶尔没站稳而已。」
看到他定格在那里,她犹豫了十几秒,才补上一句。
锅里是杂煮,即把手头剩下的食材都扔到水里,然后加热所制成的物体,穷人和懒人之友。当然刚刚差点伤到在场所有人的那碗调料让锅里头的东西一变而成了勾引食欲的百宝箱。他坐下来。距离她亲手做的上一餐,距离美味的食物上一次进到身体已经过去些许时日,不论如何,最严重的麻烦也已经大事化小了,他感觉到久违的饥饿。
她戴着手套把盛好的米饭和一个空碗交给他,然后摘掉手套拿起自己的那一份。他把稍稍皱眉所收起来的少许皮肤面积等量分配给微笑,等她在对面坐好。两个人重新围着食物在这张餐桌两边相聚的场面并没有配上什么具有纪念意义的开场白,他是想说点什么的,可她已经拿起碗开动了。
她也很饿了吧,毕竟比我还要没好好吃饭。
他看着现在因为忧郁而显得消瘦的她,想象着脸颊胖嘟嘟的她,笑起来。
「能不能不要看着我。」
本来她可以说「能不能不要那个样子看着我」,甚至可以说「能不能不要用那副恶心的样子看着我」。饭桌上一个人不好好吃东西而笑眯眯地看着另一个人的确是很值得一提的事情,可她没有这么亲切,好像事态已然发展到了这是坐在邻桌的人的第七次再犯。
很久没有心平气和地欣赏她了,他的胸中刚刚有了蒲公英的茸毛扫动般的快乐,但不得不低下头。
「手指的伤等会儿……」
「不稀罕吃这种随便做的东西吗。」
幼海豹样式的空碗敲进他的视野范围,挡住了发红的手指。
「是是,抱歉。」
他停下对她的骚扰。用站在锅里探出脑袋的勺把食物盛进碗里,香气盈盈,忍不住先混着汤汁唏溜溜地吃下一口米饭。
看到儿子如此津津有味,是位母亲都会一时间忘却烦恼并感到欣慰的吧,他抬起头确认。并没有,她的表情就像是看见了讨厌的亲戚家的儿子霸占了自家孩子的位置,然后在这吃得津津有味。
明天的事情,关于这幢房子里的,关于这幢房子之外的,不管是什么,他都有信心处理,因为他克服了曾经不敢想象能越过的难关,因为现在有她在,他感到无穷的安稳。尽管此刻她很可能正觉得他犯下了一堆需要严惩的罪行,尽管在过去的日子里他确实犯下的罪行可能正在发酵出气味流进她的鼻腔,但他会把这些问题解决的,因为有她在这里,醒着。就算她又睡着了,他也有最好的办法再让她醒过来。
「我在这里,会让你很难受吗。」
他不能继续用乐观欺骗自己,因为开始在脑中成形的问题,覆盖了越来越多可以逃避视线的方位。
她的忧闷加入了一丝抬起眼睑的惊异。
从她的视角来看,他无疑是做了些坏事,把她变成了灵魂受伤的样子,可是他已经完成了作为孩子所能够做到的悔改,并付出了一些作为孩子不用付出的代价,最后他把她救了回来,叫醒了她,还吻了她,还在醒来之后,又一次睡去之前……
「有一点。」
她好像全然不在乎他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被悲伤打倒灵魂的人,嗯,全然不在乎,学着他那样,唏溜溜地吃下一口米饭。
「……」
「你还喜欢我吗」,这个问题倏地跑到嘴边。不敢确认,想要确认,她一遍又一遍地询问时悲伤而担惊的脸鲜活地浮现,他突然想要掩面而泣,突然发觉自己是不是要交换角色,亲身体验那个时候的她的心境,然后作为惩罚——
旁边处在保温状态的电饭煲悄悄地切换到回暖模式。最黑暗的章节已经演完了,大家都累了,没人想管又有活力在这里动情发挥的人。他夹起一块切成菱形的翠绿色块茎,用清脆的口感和清甜安慰自己,仿佛接下来就要去做些危害社会的事。
交谈。
「为什么,会让你很难受呢?」
「……」
她咬着一块同样的蔬菜发出嗤笑,把目视斜下方的眼睛转到一个没有蠢货的方向。如同所有廉价的心灵鸡汤,在照之实施的瞬间就遭到了严峻的打击。
「我们已经,合好了吧?」
「合好?我们吵架了吗。」
吵了啊。像情侣一样吵得几经周折撕心裂肺啊!而且合好不是你亲口说的词嘛!
形同进入反抗期以后又沾染上抑郁的女儿一样无从下口。
他放好碗筷。
「我们交往吧。」
「嗯?」
「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他的感情不是很投入。
「请不要忘了,坐在这里的是你的妈妈,别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我不想再做你的儿子了。」
冷峻的眼睛抬起来。
「是吗。」
——
「……!」
猛地回过神,灯被关了的餐厅里,灌满了第二杯水的杯子也已经倒不出任何能让舌尖感觉到的流凉。
她早就回到了以往看电视的房间里。
他第一次知道,不管有没有阳光,人的生活还是能处在相同的模样。
房间里很安静,不知道她在看什么节目。
「呼……」
非要她说出来你才愿意明白吗。
她说不定已经改变了想法。
没人约定,她恢复以后,就会变成以你想的方式喜欢你的人。
她说不定,已经回到普通的妈妈了。不会过度亲昵,也不会再亲吻,普通的,正常的妈妈。
你只要在她身边不就好了吗。你的愿望。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亮着灯的房间门前,里头还是什么都听不见。向刚才的话道歉吧。这是唯一的关系,不能弄丢了,你可是个无可救药的恋母的家伙。
走到门框的中间。她没有在看电视,只是坐在桌子旁边,抱着茶杯。她在思考什么呢,他的手按着口袋里的东西。
「那个……」
听到他的声音,她站起身,把灯关掉了。
他的身体一下子从所有的计划中解放出来。她还能思考什么呢。
「有话要和你说。」
她没有擦肩而过,而是走到了玻璃门前。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他放松全身,想要保持没有到来过的状态,原原本本地离开。
咔嗒,她打开了门锁,把门拉开。
「吃过饭吹冷风会生病的。」
身体还在期待用一点关心挽救些什么回来。
快走。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就不会从她口中听到难受的事情,等你准备好了,再找她……再……
「像之前一样帮我挡住它们不就好了。」
「嗯?」
话快说完了,他的听觉才从杂音中被解放,眨眨眼睛看往她的方向。
她转身,向他伸出手。
一阵清风把夜光推进来,带动阳光色的发丝,和她身上薄薄的连衣裙。
「快一点,我要生病了。」
她不满着。
「……」
他把抬平的手掌对准了打开的手心伸过去,温暖相碰的瞬间,她的手指穿过指缝扣在手背上。他差点没站稳。
「突然……怎么了?」
她扭过头,拖着他走到外头,然后在缘台上坐下。他跟随着坐下,合并的手要舒服地放好的话,不得不分开手心的部分,然后按在地板上。木头很凉,她好像不想把手放在这种冰凉的地方,松开了他。他突然感觉全身一阵放松,坐稳,用木板的温度为手心降温以后,她的手指又从手背的方向压进了指缝,挤着他的手指。
「——」
他几乎要哼出奇怪的声音。
只是拉个手而已,有点出息!——但是这是她主动的,她主动的……!
惊叫着的疯子被人群用抹布塞住嘴巴扔到地下室里。
「你没有,讨厌我吗。」
「很讨厌,恨不得在你睡着的时候掐死你。」
「……」
这么讨厌的吗。
「但是你回来了。」
她抬起头。
「原谅你了。」
「……嗯。」
「也谢谢你,愿意回来。」
「……,我什么都没做。」
他不能接受这份谢意。
「什么都没做,真敢说呢。」
她的手指让指根发痒。
「都是我做的蠢事。」
「嗯,都是你的错。」
她一点也不客气。
「抱歉。」
好像到了行人都走空的时间,夜里剩下轻快的风鸣。
「抱歉。」
又回念一次,简单地,他笑起来。
「笑什么呢。」
「因为……」
解释的力气很快消散。
「这就是要和我说的话吗。」
「不满意吗?」
「没有没有。」
不可能还会有不满意的了。他感知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
「当然不止这些。」
她轻轻吸气,把目光投进深邃的夜空。
「要和你说的话,还有很多很多。」
「……」
「很久,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呢。」
「嗯……」
「今晚能看到许多星星。」
「是吗?」
他看向她。
「嗯。刚才是关灯的时间。」
他看向前方。城市完全熄灭了,地平线处发光的群山彻底隐没在墨蓝色的背后。
「总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看向天空。耳边仿佛响起了古老的原野之上,镜面般的湖水旁边,围着篝火唱起的无奏歌谣。
繁星从天幕的后方显出来。从来不知道天空里有这么多的星星,多得能感觉到所在的世界是球形,能感觉到,所在的世界被包围在一个更大、更繁华的时空里。
「是啊……」
「脑袋里整天都在想关于我的事情吗?」
「都在想关于你的事情。」
「居然承认了。」
他才反应过来听到的不是「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我是说……」
「这么大胆的家伙,为什么会觉得都被你那样子亲吻的人,会讨厌你呢。」
她仰着脑袋偏头。
「……因为我总是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我总是什么都不告诉你。」
他的视线从天空离开。仰着脑袋的她侧眼回应。他动了动嘴巴。
「那么,现在,愿意告诉我了吗?」
「嗯,你想知道的,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活泼的视线又躲回天空。
「这样子,反而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了。」
「反正除了前两天的事情都可以。」
「那么就从那两天开始问起吧。」
「就知道欺负我。」
他有些羞愧,又有点幸福地笑起来。除了话语,她的方向没有传来拒绝的信号。
「对啊,为什么我会只知道欺负你呢。你这么温柔,我也不是什么凶暴的家伙,而且我们还是最亲密的人,为什么我只知道欺负你呢,像是宿敌一样。」
「别问我。」
『宿敌』这个说法让她有点不开心。
「是因为恶魔的血液吗?」
他不是无意这么说的。
一阵酸楚过后,她的脸上荡开有些怀念的表情。
「你还没见过爸爸的样子吧。」
「嗯。」
家里没有一张关于那个人的照片,没有一笔与之有关的记录。照片是否就一直藏在这个地方?他以担忧到来的速度把它赶走。
「我也快忘记他的脸了呢。」
「……是吗。」
「来到这里的时候,只带着你,几件衣服,和能买一点零食的钱。」
「……」
「多半和你长得很像吧。」
「……那看到我,不会想起讨厌的事情吗?」
「要是那样,就不会一直看着你了。」
「……」
「你讨厌他吗?」
「当然不喜欢了,把你一个人抛下了。但是……」
「如果他没有抛下我,你就只能喜欢别的妈妈了?」
她含起嘴唇,一脸忍俊不禁。
「不抛下你,你也就不会因为没人说话而和我这么亲密,我也就不会喜欢你了。」
他进行反击。
「不管孤不孤独,妈妈都会和孩子亲密的。而且这样的妈妈,会有儿子不喜欢吗?」
她眨眨眼睛。
「我们还是到房间里说吧。」
他调侃危险的人和危险的玩笑。
「确实是不得了的事情呢。」
她看回没有表情的天空。
「不过会受到伤害的人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
「澄清一下,妈妈其实没有结过婚哟。」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内心深处热流的源头在升温。
「常识。」
「常识……」
「还有,伏笔?」
当着她的面,他的生命活动好像暂停了几秒。
「越来越不得了了?」
「……嗯。」
穿着透明拖鞋的脚摇摆起来。
「只能偷偷摸摸躲在暗处,只能提心吊胆。」
「——」
听到便会认同的真相。
「不过为了和好看的女孩子交往,偷偷摸摸、提心吊胆也不是奇怪的事。」
被说了属于自己的台词,他只好拿起属于她的剧本。
「哎呀,原来是这么可怕的孩子。」
「为了照顾身体不好的母亲而独身一辈子的儿子。」
「这对母子刚刚还聊到了结婚的事情呢。」
「哪个妈妈没和儿子聊过结婚的事情。」
「至少在这个年龄已经不会再聊和妈妈结婚的事情了。」
「谁也看不清恋爱之路,留下的脚印里都会是谎言和错误。」
「哦~终于开始狡辩了。」
「要给我生很多孩子,这是你当面承诺过的。」
她打一下他的手背。
「真是那个人的孩子呢。」
没有分寸的拌嘴,笑意流经他的口鼻。
「我会不会制造出更可怕的麻烦呢。」
「已经制造出足够多的麻烦了,还嫌不够嘛。」
「……恶魔还没有长大。」
他突然有些害怕。
「真是没常识呢。你的身体只有一半是恶魔,另一半的你,是会爱着我的。」
刚打了他的手现在又给予了柔软的安慰。她把他的脸扶到自己所在的方向。
「只要有那一半在,你就一定会回来。」
这是只要靠近,就能被接受的位置。
「如果,爸爸最后回来了,妈妈还会喜欢他吗?」
「……」
沉默权交到了她手里。
「比我更成熟可靠的,名正言顺地喜欢你的,你最初喜欢过的人,因为身不由己的事情而不得不离开,然后终于得到机会回到你的身边。」
他给了她简单而清楚的故事线。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因为有人做过相同的事情,我可能做过同样的事情。」
「所以爸爸也会做?……这可真是奇怪的想法呢。」
「不奇怪。我有你们的一半,你们曾经在一起。」
他缓缓地合了下眼睑,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嗯……」
同样的现实与回忆,在同样的声音中由他说出来以后,那份安然的幸福就像是得到了证明一般溢满胸口。
「也对啊。」
抚着坚定的脸颊,注视着坚定的眼神,他好像很认真,但又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不会再喜欢他了。」
她为好的事情犹豫了一会儿。
「为什么呢?」
「因为真相要是真的和空说的一样,那么我就是一个背叛了他,然后还喜欢了自己的儿子的坏人了。坏人只能和坏人在一起。」
没有等他插话。
「——不管是什么理由,我都不会原谅他的。用那样的方式走掉,把你抛在了只有我的地方,让我把你也变成了坏人,真正善良的人会把自己卷进这么多年都脱不了身的麻烦吗?好事和坏事都过去了的现在,有良知的人还会有脸再出现吗?——永远不可能原谅他,也不可能会再喜欢那个人了。」
来到比他矮小的位置向他倾诉,这也许就是他能发觉自己比她高大,能够如同喜欢身边的人那样喜欢她的原因吧;哪怕是出于有些扭曲的企图的疑问,她也愿意找到一个能让他安心的回答,这就是会这样子喜欢她的原因吧。
「而且,我是一次只能专注一个人的类型。」
捏捏他的脸颊,她散发出坚定的活力。
「也就是说,要是我也成为了无法原谅的人,这个位置就会空出来咯?」
「是的~」
她加大捏脸的力度,并露出那种随时会拔出匕首连捅他的肚子的音容笑貌。
「不过,这一次,要是你也让我讨厌了的话,可能我就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
她垂下了视线,然后很快转向了星空,好像谈到的是碰都不敢碰一下的噩梦。
能在她的世界里,从喜欢的人变成不会再喜欢的人,需要做出多残酷的事情,他想象着。
「抱歉,问了让人不开心的问题。我会努力不让你讨厌的。」
「只是这样是不行的。」
「诶?」
「要努力让女孩子喜欢你才行。」
「……嗯。」
他顿了顿。
「明白了。」
「如果,我不小心喜欢了别的人,也要把我抢回来,才行……」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羞愧得想完全拉开距离。
他好像知道原因。她不小心瞥到了那副像是他才是大人的表情。
「……其实,说你的身体里有恶魔的血液,不是在意你会变成坏人,是想告诉你,你会和爸爸一样厉害。他虽然做了坏事,但他是个很强大的人,各方各面都强大得可怕,就像恶魔一样。」
「是吗。」
他本想用这条事实解决长久以来暗藏在脑中的疑问,黑暗之内递来了纸条。
「妈妈喜欢恶魔一样的人?」
「!?」
能看到她整个身体小小地颤动了一下。这对于他来说也不是接受不了的事情,但她姑且认为自己在他心中有着善良纯洁温柔美丽的形象,这样的人,却反过来拥有如此的,嗜好……
「啊还有他的名字,我也记得,很奇特的名字。」
她选择岔开话题。
「哦?咳嗯……什么样的。」
他收住笑脸,认真倾听重要的信息。
「名下树(Nageki)。」
她拿起他的手,在手心写了写。
「嚯……」
他记忆着着实有些奇怪的名字。
「嗯——也许是因为你才记得的。」
「我?为什么?」
「因为,关于爱(Ai)的叹息(Nageki),总是向着天空(Sora)飘去。」
她解释了浪漫而温馨的来龙去脉。游动在周围的凉风忽然流经了身体,把听觉的细须吹到寂静里,去捕捉转瞬的言语所留下的痕迹。
「要是没有你,我可能就全都忘掉了吧。」
她难为情地笑着,可爱地笑着,衬着阳光一样的头发,他呆呆地注视。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抱着在上头写了字的手,她低下头。
「哦。已经问完了。」
「……是吗?」
被晃开的头发露出了脑门。他知道能问的事情还可以写成一本故事,但那些都不是在这个已经过去了一部分而短暂的夜里需要急着关心的事。
「嗯。所有的疑惑和不安都解决了。」
她注视着他,眼睛里盈满了感激和欣慰,好像只要张开双手,她就会扑进拥抱里。
「那么,移动到下一个话题吧。」
她整理一新。看来她还有别的预定,甚至可能是一整套疗程,留到之后再试吧。
「要休息一会儿吗?」
他看了看她以外的地方,城市不但没有亮起来,星光还像海水里的光纹一样浸透到了更近的位置,似乎今夜过后,星辰们就会彻底溶进这个世界,改变其中的一切。这样明亮如新的夜晚,还有很多时光。
「累啦?」
「你累了吗?」
「口渴了~」
她举起一只手。他起身去把放在桌子上的茶杯端过来。里头满满的,好像一口都没动过。
「ah~——」
看着她快乐的样子,他也开心起来。
「呐。」
她把杯子递给他。
「我不渴。」
「不多喝水不行。」
她摆出严厉的眉形,他只好从命。明明看着她咕咚咕咚喝了好久,茶水的减少还不及一半。尝了一口,苦味只停留了不足以生成记忆的瞬间,清澈的茶香过后,是淡淡的果甜。还没有喝过这样的茶。
「间接接吻咯~」
「事到如今还对这个大惊小怪。」
他说着会在人群里引来拳头的话,又喝了一口。
「生日快乐,空。」
「啊,生日快乐,……」
每次都是相同的仪式,也许因为是意想不到的时机,他的表现出现了失误。
「可以叫我亲爱的。」
「再说一次就又长一岁了。」
「以后在家都可以叫我亲爱的。」
「会给客人添麻烦的。」
「哼——这种时候该做什么知道的吧?」
她摇晃两下凑近了,抬起下巴,继续戏弄他。
「当然,各种地方看到过很多次了。」
他一点也不动摇地直视着她的瞳孔,稍稍凑近。
「嗯……!?」
共同运行的手摆出阻挡偷拍的架势。独自运行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没有包装纸的那种,只能从一个方向掀开的那种。
「诶!?」
重新向他确认的眼睛得到了别有深意的表情,她吓得声音都失去了女子气。
「年纪轻轻还不不不可以做这种事情!刚才虽,虽然说了那样的话,但但到这个地步,果,果然还是不可以!」
「回答是『不愿意』吗?」
「呃?」
别有的深意被撤去,剩下一点无辜和失落。
「诶,那个,但是……」
她喘息着,好像快速想了一大堆事情,好像没得到答案,好像要哭了。看到她混乱的样子,他不再忍心接下去了。
「抱歉,一不小心开了个玩笑。」
「啊。」
「放心啦放心啦,里头是15岁的人买得起的东西。」
他赶快打开盒子提高声音制造出欢喜的氛围,把一瞬闪过她眼中的某种不妙的东西驱赶掉。
「……项链?」
「啊,嗯。」
她抬着眉心,捏起银色的链子,把小瓶子形状的吊坠放到手心。
「那是药瓶。」
回到自己的环节,他重新紧张起来。
「哦。」
她冷却下来,以下滑音表达的接受演变成无言的怀疑。二次审视发现,要送出去的也许是染着棕色头发,把上衣系在腰上的女高中生才会让它摇摆在半开的领口里的东西。
「只是想当作小挂设之类的……」
他试图为项链赋予崭新的用途。
「之前说要做你的药瓶,就真的找来了药瓶形状的颈镣锁住我吗,恶趣味的家伙。」
项链被放进了手里。
「唔……!不喜欢吗?」
真的受到拒绝的滋味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受。
她背过身去,把头发捋开。
他安静地犹豫着,像是在欣赏颈间的景色。她安静地等待着,像是在欣然接纳观察与记忆。
「……」
他靠过去,完成交付的仪式。
「可不要戴着到外头啊,怪难为情的。」
「……」
她观察着银色的小瓶子,偷偷笑了一会儿,然后把吊坠安置在胸前,两手扶到缘台边缘,收起表情,又稍微晃了两下穿着透明拖鞋的脚尖。
「对不起,我忘了准备,空的礼物。」
两个人之间的空隙里,他的手指无声地敲打木板。
「没关系,是我把能用来准备的时间都抢走了的。我也差点忘了自己准备过。」
「下次给你双份。」
他滑动嘴角。
「一家人不用这么计较。」
「……一家人吗。」
她说着悄悄话。
「嗯。一家人。」
好像世上只剩下这里的两人,他能听到。
「那个,空。」
「嗯?」
「一直都在说这件事情,但因为每次都有些闹着玩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传达到,所以,我想,趁着……这样子也像是在说笑呢……那个,总之……」
他观察着紧张起来的她,等待她把想说的话找出来。
「虽然是仓促准备的东西,你愿意,收下这个吗。」
离开了许久的手,似乎捏着什么抬了起来,畏畏缩缩地缓缓前进。在下方接纳的手迎过去。
仓促准备的东西?地上捡的石块?真的藏在这里的照片?她的房间的钥匙?他用胡思乱想诠释期待,注视着她的手落定、打开、离开之后,会在手心留下的惊喜。
「不想要嘛?」
握起的手就像是担心会被下面的手一口吃掉那样,在展开的手里偶尔动一动。
「……!」
手第一反应就抓住了她,并且来回转动找到了一个让礼物无法收回的位置,这一举动甚至吓到了他自己。
「你喜欢,就好。」
被抓得太用力,她有些头晕。
「……关于比赛的事情,还记得吗?」
「嗯!?嗯……」
决定了变成食物的小狐狸安分地蜷作一团,待在不时**它的颈骨的猎人的手里。
熟悉的过道之中,像是要走进地平线的帅气背影;明亮的月光之下,从未见过的,笑与泪交织的美丽表情,快速运转中的脑袋把两幅代表了开始与结束的画面扔过来。
「记得,怎么啦?」
「这次又输给你了呢。」
「不是两个人都输了嘛。」
「时间上,是我先的……」
她的声音缓慢而纤细。
「真,真是要强呢,那我就接受这次胜利了,最后一次。」
松开。别抓着了。差不多行了。快点松开。就像坐在家里和总统进行视频谈话的时候,躲在桌子下面的狗趁着伸手拿抽屉里的文件的契机一口叼住了西装的袖口,他在没人注意的瞬间命令不知好歹的东西松口。
「嗯,所以按照约定,输掉的人,必须满足赢了个人,一个愿望。」
「……!」
他没有记住她要他记得的事情。在另一只手过来解围的时候,第二条狗扑上去叼住了另一只手的袖口。
「把一个愿望,变成一百个愿望,是犯规的哦。」
他颤动着眼球,想做的事情在脑袋里成倍地增长。
「……好嘛,变成一百个愿望,也没问题。」
把他的沉默当成了严厉,她有些胆怯地,收回要求。
「说吧……」
摆动的双脚停下来。她低垂着脑袋,红晕已经蔓延到了后颈。
「……什么都可以。」
微风挑动着发丝,在深邃而亲切的背景下,阳光色的柔线们好像泛起了光,把眼中的人勾勒在夜幕之景的中央,照亮清晰无比的模样,直至显现那些至今为止隐藏起来的细节,不熟悉,但是莫名怀念的细节。以她为原点,脑袋绘画出她没有如此参与过,但是却仿佛有所发生的近景。粉色的花瓣撩过嘴唇,投怀舌尖,比这更欢喜的是,投怀的少女自在的笑脸。
一百个愿望,什么都可以……怎么回事!他猛地折断了视线,同时觉察到一些不妙的变化,不敢再去确认,他抬头看天空,呼吸,手摸索着木板上冰凉的部分,预先阻止即将升高的温度。
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近傍的她,挽起了他的手臂。
「……!」
他发出古怪的哼声。像是隔着衣服却直接碰到了身体,手臂被包围在温和的热意里,来自她的热意里。
「那个,我还……」
她的脑袋轻轻地,靠到了肩膀上,然后她自己也没注意到地,依赖般地,用脸颊亲和了两下。
他抬起没有麻痹的手捂住了嘴巴。
要是一起处在恋爱故事的世界里,要面对的她就是这种样子的吗。这怎么受得了……!
「呃,妈妈。」
「……叫我的名字。」
她把侧着的脸颊藏在肩膀的遮蔽里。声音就像融融的白乳,穿过了皮肤,把浓浓的甜意直接注入到血液里。
「——」
差点悲鸣,呼吸的气块里仿佛带着个醉酒的唱客,在沿途之上挨家挨户地敲门骚扰。她的手指又一下子钻进了指缝,让温暖的手心相贴。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一时闭上的眼前是一片猩红。
「空……」
有些责备,有些等不及,有些诱惑的语气,在耳边呼唤他的名字。
身体的反应越来越强烈,再让她继续下去会出大事的。
他拿出魄力,转身,抓住她的肩膀。
「呜……」
她红得发烫。她在帮忙打开他的愿望,不属于她的愿望,自然产生了两倍的热量。
什么都可以,任何要求,任何事情,这是输了的惩罚,赢了的奖励,她必须同意。
无意识的动力引领他靠近。回避着他的视线,她微微蜷缩,发出轻轻的喘息声,由热量所蒸腾出来的香气,替代了他的氧气。他没办法思考了。她是他的根源,他仅有的天敌,此刻细小的一举一动所散发出的信号,都在剧烈地占领他的神经,俘虏他的躯体。
太久的安静,她分开眼缝,想要确认危险跑到哪里去了。
「……!」
小小的惊叫。他还在这里,正在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她,像只偶然得到了她,并且显然要做点什么的猩猩。
脑袋里出奇地安静,没有人跳出来指责他没见过世面的举止,海盗们都放下了酒杯,露出了被日晒、烟草、打斗和犯蠢造成的缺口,以及从未清理过的污垢搞得一片狼藉,还镶嵌着黄金的牙齿,纷纷眉飞色舞地期待着,这对被抓到舞台上的舶来品佳人将要上演的好戏。
像是一位天真善意的少女,应和着哪怕是来自坏人的强求,她遮起挂着泪珠的眼睛,轻颤着稍稍分开嘴唇,变成方便抱起她的脸颊进行亲吻的样子。
他看着粉色的嘴唇缝隙里,润白而整齐的牙齿的边缘。丢失了喘息的频率,想象着封上小小的开口之后,将会涌来的触感,来自她的体内的温暖湿气,不知所措。
等什么呢!上啊!糟蹋那张可爱的嘴巴!然后接着糟蹋她!等不及的看客狠敲一下厚木头箍成的酒杯发出呵斥。
糟蹋什么糟蹋!他发出女高音般的反驳。
真是矫情,闪开让我来!台前的大块头酒鬼拍案站起身要过来教教年轻人怎么大快朵颐。等我疼爱完这个小家伙,就把你毙了扔到海里喂鲨鱼!哈哈哈!
现在要是做了想做的事,会失控的,绝对会失控的!只剩汗衫的骑士试图以理服人。
失控?不能拿下喜欢的女人才是该死的失控!我说的对不对兄弟们!又瘦又高的大副发话了,台下奋起赞同。她都已经美美地料理好放在你的卧榻上了,换做我,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首先——
闭嘴!你们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们!——啊你会认识的,很快你就能学会用我们的方法『办事』,你会把你的女人治得服服帖帖的。精明而危险的船长从昏暗里探出头。
我和你们这些老骨头不一样!
噢,男孩,在座的谁曾经不是个男孩呢,你打算等到长出几斤胡子再变成男人?
我……那个时机会到来的!
现在就是那个时机。要让这样的女人安全地活在堆满了这些家伙的世界里,男孩必须要成为男人,必须要让这个女人明白,她将属于你,以献身予你为代价,受到你的保护——你看,她已经开始不安了。
他回过神来看到仍然通红,但开始失落的她,粉扑扑的嘴唇尴尬地相互挤压着。
「没有……愿望吗?」
她抬起眉头和眼睛,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的样子。
不能再等了,你总要迎接变成男人的那天,由她来为你完成这场仪式——啊!何等幸运!占据她,享用她,这是在回应她的好意,这是在完成你的夙愿。你可以做任何事?不,是她想让你在这里,对她做所有你想做的事……
「……有。」
和船员们暗打信号,庆祝蛊惑成功。船长笑出利齿,匀速地退回昏暗里。
短促的回应把她的注意力全部拉回来。在她的体内重燃的害羞甚至能用手触摸到。
「对不起,想了这么久。」
「嗯,没关系,是什么愿望……」
他把她拉近到了咫尺,她吓得闭紧了眼睛。
深呼吸,白色的衣服,白色皮肤,白色交融的爱意闪过视野。绯红的巨轮迎面驶来,海盗们已经把身子伸到桌子外头,哪怕接下来就要被撞进海底,也要看清接下来的戏码。
他的力量把她牵引过去,一瞬间,一阵潮水般的后悔侵袭全身。但只是一瞬间。
「这就是,我的愿望。」
她呆呆地看着星空。他拥抱住了她。巨轮从旁边开过去了,没有刺激的大场面。
你疯啦!船长跳到了桌子上,旁边的桌上有人开枪自尽了。
「能让我这样子拥抱一下,就足够了。」
他笑着。用侧脸感知她的侧脸,温暖的侧脸。
「嗯……」
她闭上眼睛,在拥抱里安稳了一会儿,然后也抬起双手回应。
「越来越喜欢你了。」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奏鸣着,她一如既往、肆无忌惮地蹭着他。他抱得更用力了,太多的爱意需要蒸发。
似乎是抱太紧了,他还在聚精会神地偷偷感知被柔软的脸颊磨蹭的位置,她用嘴唇夹住了他的耳垂,啾地,吻了这个地方。
「等等……」
她不听话,打开嘴巴,发出吸气的声音,在最为清醒的时刻,来到面前,在紧拥的位置,向前推动重心,然后在倒下的他刚好抱稳她的瞬间,贴近,喂进了醒着的时候不能乱吃的药。
啪的一下,绷紧已久的理智之弦,吸收了最后所能承受的热量,断开了。
「……嗯?空?」
她感觉到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渗了出来。
「没事吧!」
拍了拍他的脸颊。他好像是死了。
她真希望他死了。用了不知多少勇气才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却用老办法脱身了。
她完全搬不动他,甚至都站不起来。这样子留在外头会着凉的。
过了十几分钟。
他醒了,发现自己被晾在房子外头。迷迷糊糊地,看了看所有的房间,最后找到了她的房间。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他按下了门把手,门没锁,他推开了。
「……」
抱着抽纸盒的她盘腿坐在床中间哭鼻子。他仔细观察月光下敞亮的房间内部,东西不多,但是乱糟糟的地板。她发现了他那副鬼鬼祟祟的守夜人探进别家窗口贼眉鼠眼的样子。
「走开!」
他及时关上了门,抽纸盒在门上撞得生响。
闭着眼睛缩紧鼻梁,他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也突然明白了一点为什么男女之事能产生严重的争端分歧。
不过她还在哭呢,要把抽纸盒还给她。他又打开了门。
「走开!出去!不许进来!」
好像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捡投掷物的她立刻被吓得退回了床上。
他捡起了门边的东西,擦了擦自己的鼻子,已经干了,擦不掉了。
「你要干什么!快点出去!」
她缩在床角喊。
他把门关上了。他在门的里面。
「我,我会再让你晕倒的!」
「这个房间很凉。」
「因为是角落的房间!」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大声解释这种事。
「这样……哦!」
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他跌到床边。
「床挺软的。」
「闭嘴!出去!我要生气了!」
「拿着。」
他坐好,把抽纸盒交出去。她警觉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接住了。他用温和的气息发出笑声,没有松手。
「作为道歉,今晚让你在这里睡着。」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接到手的纸盒似乎突然变化成了某种蠕动的活体,她闪电般撒手。
「已经结束了!做什么都可以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再也不会有了!——!」
如同每一只大限已至的野生动物,尖叫被捕食者泯灭。
「——」
适意的喘息。能紧紧地与另一个人相拥,与她,与自己的母亲,与亲人相拥,是如此抚慰身心。
「放松下来,闭上眼睛,就能睡着。」
「不要学我说话!怎么可能睡着……快点放开,我……」
「我不是睡着了嘛,在这里,每一天。」
「别把所有人都当作你这种一睡不起的懒虫!」
她的脑袋挣脱到束缚的外头,发出数落。
「妈妈还从来没有体验过。」
「体验什么!」
「成为睡在怀抱里的那一方。」
「现在不是在体验吗!被最恶心的人,用最恶心的方式!」
「我在想,妈妈在这个房间里总是睡不着,是不是就是因为拥抱着我呢——」
「拥抱着你这样的家伙就算是杀人如麻的罪犯也会睡不着的!」
「——帮我阻挡着不停到来的黑暗,让我可以安稳地睡好。」
「……」
被粗绳子捆成了烤羊的她停下了声音。
「这次换成我来,妈妈说不定就能像我一样睡着了。」
黑夜里,抬着的眼睛闪烁亮光。
「不用担心我,我睡得够多了,偶尔被噩梦惊醒也不是坏事。而且只要有人能给我喂水,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他摆出温柔的笑容,想与她额头相碰。
她差点咬掉他的鼻子。
「你是认真的吗……!」
他吓出一身冷汗。
「不要一副把所有的谜题都解开了的样子!你以为靠这些话就能骗我就范了吗!」
「不睡觉,恶魔就要连你一起吃掉。」
「为什么一进来就要人睡觉!我不困!」
「……」
他顿了顿。
「那就等到你困好了。」
她极力地皱眉,嘟起嘴巴。
然后,缓缓放松了敌意。
「就这样等吗。」
她问。
「我们可以说话,还想和你说话。」
他回答。
她注视着他。
「当然,要亲吻也可以。」
「谁要和你亲吻,呕!」
「我就亲吻过一两次,剩下的都是你做的,我还没呕呢。」
「不都是为了满足你的变态爱好!一直以来装睡不醒,就是为了亲吻对不对!小小年纪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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