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庞大的偶然,往往一不小心就促成了种种渺小的奇迹,正像是覆盖了全世界的冷气片刻的稀疏,从未努力过的太阳便凭空获得了一个机会,在未尽的寒日里制造出春末近夏的气息。鸟儿们背着玲珑的羽翼,在树枝上左跳右跳叽叽喳喳,并不谙天地变化之中的事理,但也有如自豪地享受着大自然的恩惠一般,在错误的时间高唱清晨的歌曲,期待能吸引来共行春事的伴侣。
「……!」
沐浴了暖暖的阳光而舒展开的花瓣撒上新鲜的清水以后,倍加焕发鲜艳。稚嫩的小手刚想要摸一摸它,一只黑色的虫子就从花萼的后方绕了出来。虫子细细长长,沿着花茎向下爬。
「哼!我出门了!」
「哼!不准跑太远!晚饭以前回来!」
「不知道!」
大门摔得响亮。都做好了全套准备的雄鸟受到了惊吓,衣衫不整地离开雌鸟的窝,它大概再也无法在雌鸟的面前抬起头。雌鸟追逐不及,呆悬在半空目送雄鸟离去,落定树枝,唱响悲歌,为完全听不懂的人类装点耳边意境的同时,也吸引下一只雄鸟。
街对面庭院里,抱着虎鲸水壶促膝观察虫子的小女孩凝视过来,漂亮的眼睛里满是七旬老人沥青一般的幽怨,擦过少年滚烫的视线,仅是擦过,少年就冷却了许多,低头致歉。小女孩面回翘着前身看热闹的虫子,搭在后背的黑色长发沿着肩膀滑落几束,如同软金属的细丝,闪烁光棱。小孩子的头发几乎都是如此,不需要多少打整,便能呈现自然而然的精工巧制,当然少年还没有到羡慕并爱慕的年龄,没有人到那个年龄,没有。
本该兴奋地向好奇已久并终于第一次见到的邻居大声打招呼的,就像早就知道了住在对门的是独身美少女的男子大学生那样。然而此刻,少年第一次萌生这种看法:人会失败一定有其道理,和机遇没有丝毫关系。他不明白是怎么看着可爱的小女孩得到这种感想的,也不明白如此可爱的小女孩为什么一瞬间传来了让人不舒服的怨气。
小孩子没有不可爱的,她们目的单纯,行动直白,不拥有作恶的资本;像是向阳的花,扑火的蛾子,咬死了擅闯领地者的老虎,摧毁了你的收藏品的狂风,不存在罪行。把『孩子不敢说话』理解为『孩子孤僻古怪』;把『孩子不开心』理解为『孩子讨厌人类』;把『孩子还不明白』理解为『肚子里排出来的东西,都只是形状不一样而已』,全属于成年人的行为。只有聪颖的、有见识的成年人,才有本事毫无限制并超脱理智地弄脏别人的感情。今天的少年深有同感。
总是自说自话,只关心自己想做的事情,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想法。
推开了庭院的门。街对面的小女孩起身,把水壶放在小椅子上,拍拍黑色的裙子,打开房门,消失在门后的阴暗里。
少年稍稍皱眉,猜想自己是不是被小孩子嫌弃到想要精确地保持距离,还是已经被全世界的人嫌弃到连第一次见面的小孩子都讨厌自己。
大概是刚才的吵嚷让自己变成了不可以一起玩的可怕邻家孩子了吧。少年关上庭院门,站定在路边,看着没有尽头的道路,道路周围无边的世界。
想要尝试不一样的办法,想要去没去过的地方。
不想一个人战斗。想把心里的东西告诉所有人。
少年闭上眼睛,每次想到这一点,越是去思考这一点,就越不想留在家门前。去个她怎么也找不到的遥远地方,消失一两天,让她知道我的厉害,从此好好考虑我的感受。
少年愤愤加快了步子,然后又很快慢下来。视野停留在第三者的位置,看到自己挣扎着被揪进房子里,然后门再也没有打开。浮现在脑海的景象让他的心头生乱,紧接着,没有足够的钱,没有地方住,遇到麻烦的人怎么办,一堆不解风情的问题蹦出来,列队在理想的脸上跳踢踏舞。
就当是散心吧。到新的地方去看看,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到过这座城市以外的地方。
「唉。」
怎么办啊,怎么办呢。
他回想着,回味着,神志不清之中,来回地舔了舔她的舌头边缘,听到短巧的笑声。咽下了口水,心怦怦跳。
他扭起五官,想狠狠踩一下自己的脚。然后又想像以前那样,扑进她怀里尽情地嗅她的味道。
为什么同样的事情,长大以后就变了,不能再做了呢。一路回想着各种过去的事情,脑子差一点就清晰地呈现了婴儿时期经常做的事了。虽然根本不可能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进食的时候究竟在看什么,不知道刚刚想象到的究竟是谁家的婴儿,谁的胸部,是不是胸部。总之,快要拿走模糊的幕布的一瞬间,他觉得有些恶心,不是觉得自己恶心,单纯地不太好奇那件事情而已。可能不止是理智的原因,还有一些冥冥之中的因素在产生影响。
少年抱起手。好复杂呀,人真是麻烦……
眼睛看着出现在道路尽头的商店街。是不是因为吃饱了呢,吃饱了以后看到再好吃的东西也会觉得恶心,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才觉得……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啊,那是好吃的东西吗?……好吃的东西。
「啧。」
少年猛然发愁。太下流了。
鞋子的声音在地面上嚓、嚓、嚓、嚓。
为什么以前都好好的,长大以后就变得下流了呢。少年捏起下巴。思维驾着一匹疯马,时而狂奔,时而刹停下来吃草。
不下流是不是就没问题了。嗯……怎么才能不下流呢,是形容词的关系吗,换成美味会不会就好多了,但美味和好吃,其实没有区别吧;还是说把它认作好吃本身有问题吗,但它要是不美味的话,婴儿应该会哭闹而不是转眼之间安稳在怀里吧……到底哪里下流了。
马背上的思维化作狂风中的枝条再次消失在了草原尽头,因而自由运行的身体受着微弱斥力的引导而走向了安静的区域。风声习习,树鸣鸟响。
少年当然没有想明白,这不是一个人走在路上单靠想就能明白的事情。
看了看蓝天。为什么天空总是这么蓝呢,这么巨大,能把它所笼罩的整个城市都放进去——哼哼,弄伤了她的嘴唇,虽然是意外撞到的,但她是我的了。思考着对刚出锅的菜打了个喷嚏这种事。她本来也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她——但她一开始如果不是别人的,我也不可能降生在这里。现在的她……
变空的脑袋坠落下去。我为什么要想这些事情呢,本来就和我没关系。重新有些生气,又有些悲伤。
悲伤得,眨了眨眼睛。想要靠着墙边抱着膝盖坐下来。可是又不甘心,今天天气那么好,还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去,俯瞰校园羽翼的白色高地,横跨蓝海的天际桥,寂静的城间步行街道……不管去到哪里,都是一个人。都是一个人。我才是她的。我除了她什么都没有。
今天,她会不会讨厌我了。眼前匀速匆匆的像是别人的脚步,自己的脚已经不知去处。
「哟,空。」
听到街坊阿姨关切的声音的时候,飘散在外的精神才回到身体里。
「……午安。」
「难道——把我忘了?」
眼前的人带着墨镜,用黑色的丝巾把脸整个地蒙住,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嗯……」
像是融入了爱意般温柔的声音越发让人迷茫。
「哎呀呀,竟然说出来了。」
「啊,对不起!」
「没关系,不记得了,就能有重新认识的机会。」
对方支起手臂扶着脸颊,虽然不清楚是什么表情,但听起来很开心。
「怎么了,今天好像只有你没晴朗着了。」
抬起头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对方的、墨镜。阳光把墨镜擦得闪亮,看不到后头的眼睛。渐渐地,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少年放低视野。
「没事……」
「不会是,和妈妈吵架了吧。」
对方扶着膝盖降下高度。
「……」
「空也终于到了会对妈妈发火的年纪了呢。」
捏了捏少年的脸颊,黑色的丝巾里流出了笑容的气息。
「对妈妈发火的年纪……」
「嗯,男孩子都会有的年纪,要持续很久。」
手轻拍在少年的头顶。
「很久……」
「最晚到成年以后吧。」
「成年……」
「期间会做出很过分的事情也说不定哟。」
对方又捏了捏他的脸颊。
「过分的事情……」
似乎能看透心思的讲解谈到了引人担心的内容。
「嗯,很可怕。怎么样,要不要到我家来避避,做我的孩子。」
在拒绝这种似乎是个母亲都会提出的玩笑要求之前,小木棍敲响木鱼,少年想起了这位有过一面之交的同学之母。
「您已经有吉野(Yoshino)了。」
好像又听见了对方的呼吸。
「有什么关系吗?吉野又不是我的孩子。」
「不是您的孩子?他不是……」
「他是我的爱人。」
「哦……」
对方站起身来。
「诶——!?」
少年发出刺耳的惊呼。
「我们全家都是吉野呀。」
对方笑着。
「哦……」
爆炸般突发的笑话形成了真空般的寒冷,少年一时说不出话。
「恰巧今天文秋(Fumiaki)也和我吵架了呢。」
「这样吗?」
「他二十分钟前就跑出去了,现在可能已经到到『艺都』了。他一生气就往那边跑,你们男孩子是不是都这样?」
「不管是谁心情不好,都会想去那里吧。」
回想着那片令人叹为观止的交点地带,少年发出感叹。
「很了解呢,经常到那里找乐子吗。」
对方做出一个特别的手势,尽管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少年能猜出来是大人们专用的手势。
「……」
不好开口辩驳。少年只有「只和妈妈一起去过」这一个理由,而别人家的孩子已经独自……独自跑到了更宽广的世界的里头。少年为惊奇的发现缓缓睁大眼睛,打开嘴巴。
「好了,看起来你也快要晴朗了,就不拖着你了。如果碰巧遇了文秋,能不能拜托你转告他早点回来呢?」
「明白了。」
「还有,刚才的事情,要是改变心意了,阿姨的门随时都为你敞开着。」
靠拢的双臂之间,暗绿色的毛衣用凹曲的轮廓显露内部的丰盈。
「谢谢吉野阿姨。那么我先走了。」
少年在心里打自己一个耳光。没敢评论对方毫无帮助的提议,也没敢再看对方的墨镜。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办法,何况我不是一个人。少年感觉到涌入体内的力量,走出了一段距离才想起来回头为真正应该答谢的东西示意。
把自己包裹起来的女性还站在门口,向他挥挥手。
看来不是全世界都嫌弃自己。希望还等在黑暗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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