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药娘’吧?”
“————?!”
倘若之前被识破是男孩子,田鼠只是微微发抖的话,那么现在,这副瘦小不堪的身子,在任庭话音刚落的瞬间,意识到他道出了什么的刹那,便开始打起筛糠来。
无论面瘫也好,冰山也好,总之田鼠的脸蛋现在涨得通红。那是在强烈的羞愤之下才会露出的神情。少年的眼睛中竟开始涌现出对任庭的杀意。
“啊,看来,这和我猜想的完全不差。”如此剧烈的反应,已经足够充分说明些什么了。任庭觉得已经不用再从田鼠的口中亲耳得到肯定了。
不过还真是意外,少年还以为不会从对方脸上看到如此正常的反应。
这孩子,是假的性子冷淡啊。任庭心里埋怨到。
“啊,那么————”然后,刚在心里吐槽完毕的任庭刚一抬头,就感受到了自己的脑门被冲锋枪的枪口抵住了。
接着他对上了田鼠那杀气腾腾的目光。
“杀了你。”田鼠说,“非得要把你碎尸万段。”过了一会,台词更加残暴了。
然而面临着近在咫尺的生命危机,任庭一不慌二不忙,反正这种反应是在预料中的。
只见他的嘴角依旧微微上翘,微笑面对危险。
“你这是什么表情?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田鼠端着枪的双手都仍在发抖,足以见得她此刻内心是多么慌乱。尤其是见到任庭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咬紧了嘴唇。
“你很生气吗?”
“你这不是废话吗?!”田鼠涨红了小脸,非常难得地大声吼到。同时枪口也用力地朝前捅出,在任庭的额头上撞出一块通红的印子。
“还问我怎么会生气?也不看看你都说了些什么,无耻之徒......”
“我只是很正经地再问你是否是药娘,但看妳的反应,也不用亲耳听妳肯定了。”
“所以说————”
“所以说,被别人知道药娘的身份,是什么必须生气的事情吗?”
田鼠正欲继续朝着任庭吼,却被他先行打断了。
任庭的语气依旧平淡,神情依然平静,但说出口的话却蕴含着奇妙的魔力。
有些歇斯底里的田鼠被他那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收回枪向后退了一小步。
“冷静下来了?”任庭说着很男人味地挑了挑眉毛。
“我再讲一遍好了,被人知道是药娘,是有什么好羞耻的事情吗?”
死亡王的话太过“惊世骇俗”,田鼠彻底睁大了眸子,看向任庭的目光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怪人,口中泄出扭曲了的音调。反应有够夸张到与此前的淡漠形成鲜明对比。
任庭也不等他反应,自顾自的继续阐述下去:“毛主席曾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对于药娘这种特殊群体我的确了解不多,但自认为还是能够说上两句了。权当我过于自大吧。”
“......”
“上帝在出生之前就已确定好了我们的性别,此乃先天且不可违逆的条件,但并没有否定就不能后天去努力更改它。然而社会上就是有那么一部分的群体对自己的性别不满意,但我们能说这种追求就是错误的吗?我们有什么权力可以对他人的选择去指指点点的呢?”
任庭侃侃而谈着。
“......”田鼠说不出话来。
“话题回到最开始的你身上。本该身为男性的你却渴望成为异性的存在,既然踏上了成为药娘的这条路,那就应该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我看到的是什么?当自己身份被我一下识破的时候,你所表现出来的感情,没错,是愤怒。”
“难道......我就不能生气么?”田鼠的反驳细若蚊声。
“那就得考虑生气的原因了。放在那个环境下考虑,你生气的缘由是药娘身份被发现。不对,应该说,你那是在羞愤。”
“......”
“我来告诉你为何会感到恼羞成怒吧。这恰好证明了,你觉得自己药娘身份被人知道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走这条荆棘之路了,没有勇气可是不行的。你那样与其说是在愤怒,我倒是觉得是自卑过头的表现。可能你自己也觉得,这重身份很不光彩吧?既梦想成为女孩子,又打心底里觉得药娘的身份会招来别人异样的对待,只好用冷漠与冷酷来包装自己......你的决心还不够呢?”
听着任庭那可以说是尖锐的发言,田鼠脸色有点惨白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你一介阶下囚......懂我的什么啊。”
“......”阶下囚的少年血色的眼睛一眯,不置可否地笑笑。
任庭像是在斟酌该如何回答似的沉默了一会儿的时间。接着,他注视着田鼠的眼睛继续说道:
“是啊,如果你不能同样体会到对方的痛苦,那你就永远无法理解他的。但就算是互相理解了,也不一定意味着能够志同道合。这就是事实......诚然,今晚才刚认识相处不到半小时的我们,我自然不敢妄言我有多么多么了解你。但世上所有不幸人的不幸都是相同的,多多少少,我说过的吧,我多多少少也是理解药娘这个群体的。”
虽然任庭装得一副很忧郁的模样讲解,可也只是因为最近刚刚追完一本专门讲述药娘的小说,回忆起来感触颇深惊叹作者文思之余,刚好可以用来辅助与面前这位活生生的例子的交流。真是不得不想感慨一句果然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多读书没坏处。哪怕是小说。
“所以你会对身份被知道反应如此剧烈,也无可非议。我无法想象在此之前你有过多少痛苦的经历和糟糕的回忆,在这种时候随便同情反而是最为失礼的举止。但是,看你现在这样的反应就知道了。很痛苦吧?被他人视为人妖而破口大骂恶心变态的秽语。很糟糕吧,那种看待异物的目光。动物都是排外的,人类则更加过分。对于无法接受的事物只会表达出伤害的态度。”
或许是一口气说太多语句了,任庭噤声之余又特意观察了下田鼠的反应。
重新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意外见到将嘴唇都咬出血的一幕。
怎么着?对小孩子来讲太刺激了么?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用当下能够作出的最凶恶的表情,田鼠狠狠瞪了任庭一眼。
“别误会,我说了同情反而会是对你的不尊重。所以一开始就没想过用那样的目光。”
当然了,才没那种功夫呢。这是在观察,观察分析啊。
“就如同我之前所言,你也只是在努力追梦的一员,虽然你渴求的东西在伦理方面是很有问题的。现在这个社会,还不曾有那么宽容能接受像你这样的特殊群体。你们得到的对待,只能是正常人的排挤。互相舔舐伤口的野兽,大概这就是最正确的形容了。”
对话推进到现在,节奏已经牢牢掌控在了任庭手中了。就连他本人也认为自己越说越嗨,如今状态极佳。有时候不努力一下还真不知道自己本事有多大。
“有件事请尽管放心,我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很明确。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讨厌妳。”
当然明确了,任庭表示自己自始至终都在琢磨着怎么逃走,所以花言巧语说起来毫无心理压力,也从不顾忌。
“确切的讲。我不会因为你药娘的身份,而做出鄙夷妳之类的态度。再说了这也没什么好鄙夷的,我说过了,我们无权对他人的梦想指指点点。既然社会不能接受,我来接受。”
这样的一番心声,也不知究竟掺杂了几分真假。
“......唔。”现在可以很明确的感受到田鼠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想要和任庭保持一定距离似的后退了好几步,身子就像受冻一般抖个不停。
在那张惨白的小脸上,一抹红晕稍纵即逝。
看到对方露出这种反应,任庭暗叹一句效果出乎意料的好。那么,接下来该怎么措辞好呢?
哦对了,就用那一招最常见的,围绕我的一个朋友,这样的套路来展开吧。
“啊,或许你会怀疑我的态度会和常人不同。虽然我自认为是个三观相当健全的人,该怎么形容呢?就是,你让我不禁回忆起了一个朋友。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他的影子。”
“然后呢?你接下来的台词该不会是想说,你的那个所谓的朋友也是......也是和我一样的......药娘吧?”
然而,任庭刚卯足了劲要抒情一番,却被田鼠意料之外的打断了。
这还是她对话进行到现在第一次明确表达出自己的声音。
“诶......?”因为一时的反应不及时,任庭稍微有点傻眼。
“还拉出朋友了。你这般哄骗方式,当我是小孩子的智商吗?我明白了,刚刚说的那么好听,说什么会接纳药娘的存在,也全部都是在骗我的吧!”有好一会儿没有端起的枪支此刻再度与任庭的额头来了个亲密接触,田鼠最后的结尾是以吼叫的形式传达的。
“......”
老实讲任庭现在人也很懵。阿西吧,潜意识里直接就把人家当成笨蛋了。可对方仅仅只是纯真而已,要说傻也只是天真的程度。感情自己现在是翻船的节奏么?
哦,听听这有点病娇的发言。小心脏瞬间被揪起。
不过不怕,区区这种程度的劣势,任庭很快就重新调整好心态,露出处变不惊的神情。
他要继续忽悠天真的小姑娘。
“嘛,会表现得那么生气,我也不是不理解。有一点我必须澄清的是,我所言绝无任何的虚假成分。”任庭无视抵在额头上稍一扣下扳机就能将脑袋轰碎的枪械,面不改色地说。
“那是发生在我高中毕业之后的事情。当时因为不幸落榜了,再加之种种别的打击,放弃了复读的我,有那么一段时间转型成了不良少年,成天与一群狐朋狗友鬼混。”
“你......?不良少年?”
然而,他才刚开始回忆,却立即遭到了还在怒火中的田鼠那质疑的眼神。
“啊啊,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不就是根本无法想象我是小混混的样子吧?可事实是,我当时确确实实处在叛逆的年纪。”先是对田鼠无奈地耸耸肩头,挂上了一脸淡淡忧郁的表情,任庭接着开口将那空白的两年历史娓娓道来。
“当时的我......放弃治疗,这样来形容最合适不过了。直到被忍无可忍的母上打醒之前,很长时间里,我都在和召集起来的小团体们混日子。但也没有干出什么符合小混混身份的事情,最多大家一起排成排站在街上对着路过的漂亮女孩吹口哨,掀掀裙子。仔细想想,那还真是一段中二的岁月。”
“......”从侧面望着任庭那无限怀念什么的面容,田鼠忽然觉得他这并不是在撒谎的作态。
“当时一起玩的同伙共计十三人,嗯,怎么讲呢,大家都是很有个性的家伙。那时候和我最玩得来的,也是和你差不多瘦弱的一个孩子。和我同岁,也是伪娘。大伙都视他为团宠。”
说道这里任庭稍作停顿,田鼠也屏息以待。他明白重点要来了。
“有的事情也不必多讲,想必你也应该清楚我要说什么。没错,那孩子可以说完全是你的翻版,也是个......药娘。”
“......”
“虽然平日里大家都已习惯了他那伪娘的外表与性情,可谁也没预料到他其实一直都在服药。小混混的药娘什么的......无论怎么听都感觉很不伦不类。”
“然后呢......事情暴露了吗?”
“是啊。”任庭长吁一口气,很是想挠一挠头发,“虽然大家一起玩得很好,可他还是不敢将这件事让我们知道。同是药娘的你应该能体会这种心情吧?”
“......”田鼠神情复杂地点点头。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然陷入到任庭的“回忆”中去了。
“原本以为日子还能混下去,可和我之前说的那样,我被家长强制押回去从良了。然后呢,在我脱队的这段时间里,那孩子一直都在服药的事情被同伴知道了。源头不知道是怎么起来的,回过神来之时,小圈子里的人基本全都知道了。那么,你觉得事情会怎样发展?”
任庭没有直接说出后续,反而是选择了反问的方式。
“不清楚,总之......肯定不会接受就对了。”
如果要是能有那么简单,那我也不会过得那么苦了。田鼠的语气仿佛是在阐述这个意思。
“那个时候也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彻底粉碎了那孩子‘如果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应该能接受自己’的幻想。实际上他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我们全都是小混混啊。痞子与混子,能对药娘抱有多少包容力呢?显然是零。”
“......”田鼠低下头没有讲话。任庭看到他的嘴唇微微抿动,纤细的手指忍不住揪紧了袖口。似乎是有点感同身受。
看样子,他也经历过这样的痛苦。所以才能够流露出那样悲伤的神情。
“相比被路人冷眼以对,被最亲近的朋友们厌弃,那才是最为绝望的事情。”
“那......你说得那个人的结局,是......什么呢?”
任庭凝视着田鼠忐忑的表情,他明白对方希冀着怎样的回答。但很遗憾,自己给不了。
“如同童话故事一样的美好结局......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不过很遗憾,那孩子的结局并不是非常美妙的东西。听了只会给心里添堵,我也不愿意细说。再说了,这也会使我更加清晰地回忆起当时发生的悲剧。”
“......”
“事后每次回想起这段往事,我都追悔莫及。我在想,那个时候我为什么离开最需要我的他了呢?如果当时我还在,还有那么一个人能够接受并包容那孩子的话,事情会不会就有所改变呢?至少,那孩子也能迎来稍微美好一点的结局了。”
说道最后,血色光泽的眼眸闭合,任庭也有些怅然若失地垂下了头。
少年的头发有点杂乱,显得整个人颓废了许多,身上飘出有些悲情的气息。除非是天生的演帝,这种真情流露很难说一定就是演出来的。
望着这副模样的任庭,就连田鼠也分辨不清什么才是虚假的了。
“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能够重新来过,那该有多好呢?可惜一切再难回头。但不知幸运与否,现在我遇到了你。你的经历,你的容貌,几乎与我曾经的挚友一模一样。难道这不正是上天给了我一次全新的机会吗?当时我暗暗许下誓言,一定要以最大的包容力来对待药娘这种特殊的群体。现在,让我实现誓言的机会就这么摆在眼前了。”
“......你、你想说什么?”
“啊,失礼了,睹物思人,有些激动了。总而言之,说了那么多,我只是想阐述一件事,我们说不定......可以做个朋友吧。”言毕,任庭的眼中透露出至今为止最为诚挚的视线。
“朋......友?”田鼠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仿佛想验证自己是否听错。他的眼睛瞬间睁大,身子跟着退后一小步。这些慌张的举止全都落在了任庭的眼中。
“没错,就是朋友。”尽可能用最柔和的语气,任庭重复了一遍。
“无关乎同情心的问题,也不是怜悯的心情。你和我的挚友很像,和他有着一样的经历。我没能救赎他,那么,至少希望,可以让你理解这个世界上多少还是存在着一丝温暖的。”
“......”
“我不敢自诩太阳,只愿做专属于一人的烛火。啊,稍微有点......太过自大了。刚刚的话,你就当没听到吧。但是这份想与你成为朋友的心情,我希望你能明白绝非戏言。”
如果没有这层拘束在的话,那么任庭一定会伸出手去,这样能够达到最好的效果。
但现在还是忍忍吧。假作真时真亦假,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对田鼠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了。
博士的研究所内一下子寂静了下来。两人都不说话了,彼此无言地对视。
任庭在等待验证自己的成果,田鼠则是低头琢磨着对方是否别有意图。
“啊,聊了那么久了,都还没自我介绍呢。虽然你可能早就从上司那里了解到我的个人信息了,但是......在下任庭,敢问芳名?”
“......”面对任庭率先打破沉默的自动示好,田鼠稍稍将目光移开,接着————
“田鼠。”这位身份特殊的山海会干部声如细丝。
“......额,真是意外很可爱的名字。”
糟糕,好想吐槽。但是要忍住。这名字未免也太出戏一点了吧?
“喂,你这是在嘲笑我的名字吧?”不知是否处于“女性”的直觉,虽然任庭自认为已经掩饰得很好了,可刚刚被安抚好的田鼠忽然又开始咬牙切齿了。
“不,我没有,我不是......”
任庭正要义正言辞地解释,心说这姑娘怎么就那么难对付嘞?
伴随着下方传来的剧烈轰鸣,“唰”的一声,黑暗降临了。
停电来得猝不及防。
“————————呀!”
在反应过来之前,忽然耳边就传来一阵可爱的尖叫,眼前一道黑影急速掠过,接着任庭只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撞入怀中。
————那是田鼠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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