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场景并不是古尔预料中的地狱,如果非要他形容的话,那是挂着豪华到会让他眼睛痛的水晶灯的天花板。吊灯村里不是没有,但它的材料是厚实得让人困惑为什么可以透光的钢板,实在是毫无美感可言。但是,重点当然不在吊灯那里。
从四肢百骸传来的,是许久不曾体会过的,温暖的感觉。因为还能产生这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感,所以知道自己还活着。应该是被谁给救了,古尔想起了自己最后看见的那只手。还有,在回忆的最后,听见的那个神秘的声音。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那个声音是如此询问的。这大概是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吧。
是啊,你能实现吗。
不顾头部还一阵阵地胀痛,古尔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他失败了,不是因为没有力气,而是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偏头一看,一张秀美而安详的睡脸映入了毫无防备的古尔的眼帘,在那个瞬间,他屏住了呼吸。睡脸的主人拥有一头清澈的金发,打着卷儿披散在床上,阳光从窗外窜进来,停留在她的肩上,使她整个人都有着一股迷人的光辉。古尔不敢再看,缓缓地躺了回去。
救了自己的,多半就是这个坐在床边,枕着自己的手臂熟睡着的美丽的少女。
(可别把人家给吵醒了,还是再躺一会儿吧。)抱着这样的想法,古尔合上了眼睛,试图让自己再度入睡。本来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因为古尔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那些呻吟着的关节仍然渴望着休息。但或许是身边睡着一位美丽的异性的缘故,古尔很难让心静下来,他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散发在空气中的来自于少女的芳香。
对此古尔有些不知所措,从小到大,身边的异性一直都很少,偶尔遇见几个,也不会有什么接触,因为他一直都谨记着父亲的训导,切不能因迷恋于女色而荒废剑技,当你剑技达到一定水平之后,一切都会水到渠成的。
摒弃着自己内心的悸动,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在剑技的练习上,努力地使自己变得像一只不知疲倦的木偶,这就是古尔在巴德村不断重复的生活。
所以,古尔完全没有任何关于如何与异性相处的经验,他不知道等她醒来的时候,要如何恰当地表达自己的谢意,要怎样与她谈话能使自己显得不过于拘谨。
不幸的是,当古尔脑袋里还乱糟糟的时候,少女,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个……我把你吵醒了吗?”发现自己竟将他人的手臂当成枕头,少女原本因为刚睡醒而眯着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她带着些许歉意地看向古尔,发现古尔也正一脸尴尬地看着她。
“没、没有,我也是刚刚才醒来的”只是勉强说了一句还算完整的话,古尔的脸就涨得通红。
“是吗?明明已经醒来了也不打算叫醒无礼地枕在您手臂上睡着的我,您还真是很温柔呢。”少女一下子就看穿了古尔笨拙的掩饰。
(温柔……吗?已经好久没有被人这么说过了呢。)
古尔想起了之前的自己,为了变强,不停地进行着战斗,努力地强迫自己变得冷酷而果断。
但是,无论再怎么努力,终究也只是“努力”而已,并不是“改变”。
古尔不由得回忆起五年前的那幕场景。
“为什么没有杀掉那匹魔狼?!”父亲严厉的责问犹如窗外的寒风一样冰冷。
“我……我办不到。”面对长辈的怒火,年幼的古尔只能低声嗫嚅着。
“为什么?!”
“因为,如果就这样杀了它的话,不是太可怜了吗……”说着说着,古尔已经支吾得无法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隐约觉得,他做错了。脑海里不可抑止地跳出了“这是错的”的念头。
随即,意料之中的,恨铁不成钢的怒叱声在耳边响起。
“可怜?你说祸害村子的魔狼太可怜了?如果这样的话,那还有什么东西是不可怜的?!古尔啊古尔,你这是无谓的善良,正因为无谓,所以必须舍弃掉啊!”
古尔默默地流着泪,在哭泣中否定自己。
尽管,我知道当时的我,并没有做错什么。那是一只怀孕的母狼,体型比公狼要娇小许多,没有任何攻击性,在它们的种族中,只有雄性才会战斗。
古尔知道父亲也是为了他好,在苦口婆心地教导他生存的办法。
不想妥协,不想接受,不想成为陌生的自己,但是,古尔知道,他必须符合父亲心目中他应有的样子,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望。因为哥哥是村中的第一剑士,所以包括父亲在内的人们都认为,既然是身为他的亲弟弟的自己,一定也会有所作为的才对。一定也会让他们满意的才对。
所以。
为了不让他们失望。
为了让大家都能露出笑脸。
就算要我从此改变,也没有所谓。
古尔如此想道。
于是,在父亲的坚持下,古尔最终还是用剑刺穿了母狼的身体。古尔静静地看着母狼垂死挣扎的样子,看着她哀怨的目光将自己的心割得支离破碎,然后随着它的身体一起渐渐冰冷。
“怎么了?你的脸色很差哦。”
古尔猛地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看见少女正微笑着看向自己。
少女那关怀笑容,无论怎么看都没有半点虚假,古尔不由得对她产生了亲切感。
“不,没什么,谢谢你救了我,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现在已经死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因此,说话也自然了许多。
“啊,对了,说起来我还没有介绍过自己呢,我的名字是铃。你呢?”铃像是突然恍然大悟般合起了双掌拍了一下。
“古尔。为了答谢你的救命之恩,我会竭尽所能完成你所交付我的一切,用我的剑。”
(对了……剑呢?)
古尔终于明白了从下床开始就弥漫在全身的不适感到底是什么。他所用的“真实之眼”是一柄大剑,古尔为了表达自己对这把剑的喜爱,就算是不用的时候也一直背在身上,就连睡觉都不取下。所以,他的身体已经习惯了大剑的重量。
而现在“真实之眼”不在自己的身上,古尔也很自然地感受到了违和。
他环顾了一下卧室的角落,并没有任何剑的影子。(这里看起来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挡住我的剑,既然没有……)
想到这里,古尔的脸顿时变得失去血色般苍白。
“你是在找你的剑吗,就放在客厅里哦。”似乎是察觉到了古尔的脸色不对劲,铃赶忙这么说道。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真的是非常非常感谢,如果没有他的话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很重要的东西对吧,我看你在那种情况下都死死地护住那把剑,所以才带回来的。”
“恩。的确是很重要的东西。”因为,他陪伴了我很久,而且是巴德村最强的也是最后的剑。
“不过,我的剑应该很沉吧,你是怎么带回来的?”古尔疑惑地打量着铃细嫩的胳膊。他不认为这样的胳膊会具有能够拿起自己的剑的力量。
“真是失礼啊,我可是女生,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铃微撅着嘴,看上去有些不满,“是我的管家椎野抬回来的啦。”
“抱、抱歉。“
“算啦,倒是你的身体还好吧,不用再躺一下吗?”
“不用了,过度的休息会使身体变得怠倦的。对了,我睡了多久?”
“嗯~~~大概是五天左右吧。”
“真的假的,我竟然荒废了这么久……。”古尔十分懊恼地揪着头发。
“那么,刻苦的古先生,为了不让您继续荒废下去,我们去客厅拿剑吧。”铃用调侃的语气这么说着,走出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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