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走了一阵，渐渐爬上了山头。远远地，周斯年已经可以看到山上的夏绍庙了。不过这里距离夏绍庙还有一段蜿蜒的山路。也正是在这里，几个人看到了第三具尸体。这时候，大家都不在惊讶了。尸体被双手背后绑在了书上，身上都是钝器造成的伤口。他的手都被打断了，冷森森的白骨刺破肌肉穿了出来。只是尸体的血已经流干，又被雨水冲刷，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带有死亡气息的惨白色。怪异的是，这个人的脸上竟然还蒙着一块黑布。
“这是……李德辉，是村党组织书记！”周玉成一下子认出来他。虽然看不清脸，但是从衣着和身材，周玉成就可以断定死者正是李德辉。
“他是怎么死的？”周斯年问道。
“机械性损伤有很多，应该都是钝器造成的。但是不一定是钝器造成的内出血致死，也可能是打上了肺部，造成的窒息死。我需要将死者带回局里做专门的鉴定。鉴定科的人有的忙了。”
周玉成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在这一路上，村里已经有三位领导死亡了。这是要是传出去，恐怕省里都会震动。
“死因很难判断么？有意思。”周斯年却露出了无畏的笑，“原来如此，我已经明白了。”
“你怎么又明白了？”周玉成有些恼怒地说道，“刚才的赵康宁也是，你突然就明白了。你不需要解释一下么？”
“哦？你还不明白么？”
周斯年却挑衅一般地反问周玉成。周玉成更加生气了，他觉得这个年轻的侄子实在是太不懂得尊重别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周斯年幽深的黑褐色眸子，他就会感觉到一阵发憷。好想是被冒犯的人不是他，好像反倒是他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
“年哥……我也有点不懂……”周唐小心翼翼地插话道，她不想看到周斯年和周玉成吵架，“为什么要绑着李书记的眼睛啊？”
“那当然是要让李书记自己也不知道是谁打了他。”
“这样啊……”
周唐似懂非懂的时候，周斯年已经再次迈步登山了。他走得很快，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周五下午即将上完最后一节课的孩子。周唐和周斯年只好在后面跟着。周玉成还在想周斯年的话，他觉得浑身发冷。不知不觉之中，周玉成已经将周斯年当成了一个可怕的神秘人物。而周唐则完全相信周斯年。
下面的一路上，几个人再也没有说话。他们一直走到了夏绍庙的门口。夏绍庙面积不大，但是却修建得古色古香，红色的庙门和青色的地砖看起来十分和谐。倾盆大雨下，一切都像是笼罩在了薄雾之中。周斯年看了看脚下，只见地上的雨水似乎带有几缕红白相间的东西。周斯年身后的周唐已经呕了出来，周玉成也面色难看。
夏绍庙的庙门口，一具无头的尸体倒在门槛上。她就像是过门槛的时候，不小心跌到，然后后脑勺撞到了门槛上一般。不过，她的脑袋就像是落地的西瓜，已经碎成了无数小块。那些碎片顺着横流的雨水，向着周斯年等人涌了过来。周玉成连忙上前紧走了几步，这才看清了情况。
“是枪杀。”周玉成脸色凝重地说道，“整个头都被打碎了。不知道被打了多少枪。”
周斯年默默点头。人的脑袋不是西瓜，怎么可能被摔碎。被枪杀才是合理的解释。
“什么时候开的枪？”周斯年问道，“你在山下有没有听到枪声？”
“我没注意……”周玉成挠了挠头，他当时在车里抽烟发呆，真没注意山上的动静，“这里雨下的很大，雨声很嘈杂。枪声在这种条件下传播不了多远的。”
“原来如此。”
周斯年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倒是周唐终于克服了恶心和恐惧，走上前来。她不敢去看尸体的脑袋，只是看了看尸体的下身。
“这个裙子和衬衣，我看着有点熟悉……”
“裙子？”周玉成抖了抖自己的伞走上前去，果然，尸体穿着裙子，“我们这次来，出了安叶彤只带了一个女同志。那就是……”
“是李慧吧。”周斯年冷漠地看着尸体说道，“就是我们之前在审讯室里，见过的那个女警员？”
“是李慧姐姐！”
周唐的声音有些变调，他转过头去不忍再看。之前死掉的那些领导，在周唐都是可有可无的角色。他们这些大人物和周唐的生活没有交集。但是周唐就在几天前还见过李慧，她还觉得这个姐姐很亲切。没想到竟然如今就倒在了血泊之中。周唐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周玉成也陷入了沉默。
“我们继续吧。”周斯年耸了耸肩说道。
“继续？这里都死这么多人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找警察来？”周唐下意识地问道，但是她很快就因为自己天真的问题而感觉到羞愧。现在跟在他们身边的二叔就是警察，而现在倒在地上死掉的也是警察。换句话来说，在警察系统也被袭击的当下，一般社会秩序已经失效了。
“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不应该去看看爷爷么？”周斯年反问道。
“爷爷！”
周唐的心一下子就悬起来了。在周家人之中，周越和她相处的时间最长，周唐也对周越最亲近。周玉成的心也一下子混乱了起来。一方面他也很担心周越，但是他心里却还徘徊着另外一种想法。
——这是报应啊。你们要将那个被附身的女孩杀掉，最后死掉的却是你们自己。你们将我摒除在外，而我反倒最后活了下来。
在一瞬间，周玉成仿佛看到了周越对他露出了狰狞的脸。雨水混杂着对于周玉成的谩骂扑面而来。那些都是对于周玉成人格的贬低和信仰的摧残。周玉成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他像个年轻人一样热血上涌，就想要将周越……
“二叔？”周唐看着周玉成的脸色逐渐变得狰狞，奇怪地问了一声。
“哦……抱歉……”
周玉成摇了摇脑袋。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中突然出现了周越辱骂自己的场景。周玉成了解自己父亲的性格，他是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着。更何况，现在大家为了对抗“仇”，众志成城，应该尽量团结在一起才对。但是那副情景在周玉成的脑海之中却又显得是如此清晰。周玉成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累，精神太过紧张了。
三个人缓缓地买入了夏绍庙。跨过了门槛之后，他们又看到了倒在院子之中的警员。这些警员各个面目狰狞，身体扭曲。光是看他们的死状就知道他们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绝望才最终离开人世。院子之中的泥水也变成了暗淡的红色，空气之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周唐不由地掩住口鼻，她觉得自己今后一定会做噩梦的。
“原来在这里。”
周斯年突然默默念了一句，然后看向了一处院墙后面，仿佛那院墙后有着什么东西一样。这一路上，周唐和周玉成已经对周斯年的举止见怪不怪了。既然他如此，那么这墙后面就应该是有尸体。周玉成撑着伞，扶着院墙往前走。他的用余光看到周斯年和周唐缓缓地在走，似乎有点犹豫。周玉成心理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他本来也不想让这两个孩子近距离接触尸体。
“这样也好，我就独自去看看。”
周玉成一边默默念叨着，一边跨过了院墙。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面墙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既视感。
然后，周玉成看到了两个相互交织在一起的身体。这并不是对男女缠绵的某种隐晦比喻，而是确确实实地物理层面上的“相互交织”。其中一个人的手从另外一个人的肚子之中穿了出来，而他自己的身体却又被粗暴地剖开。从肉量来讲，这里应该是有两个人。但是这两个人的大部分身体都变得支离破碎了。就像是两根缠绕在一起的耳机线一样，周玉成一时之间也无法将它们区分为两个个体。在地上，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警官证。
周玉成走上前去，那是属于他上司张志和的。而和张志和缠在一起的另一个人还保持着可以辨认的相貌。
那正是周玉成的父亲，周越。他和张志和死在了一起。鲜血，脂肪和体液在地上吐了一地，看上去像是后现代艺术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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