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米斯只是留在原地，沉默着。
这就是她与羽都的区别。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自己就逐渐失去这种感知生命的情感。
逐渐变得强大。
逐渐变得漠然。
逐渐一无所有。
有的人因为多愁善感而悲伤，而有的人，因为失去感触到而悲伤。
甚至，连这份悲伤都无法感觉到。
人的双手有限，能捧起的生命有限，正因如此，没有理所当然地去接受那些从指缝中溜走的生命，才是羽都比起他人更为闪耀的一点。
拉米斯端起地图，上面标记着两个相隔不远的仓库。标注得比较远的仓库在一个小山坡下，只能徒步走完一段复杂的径道。
径道内，羽都快步朝前。
羽都的双手一张一合，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很喜欢这种声音。
这会让羽都觉得，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无力，不再像以前那样，连一个人都救不了。
在贫民窟，在那栋房子，在羽都想办法混进去后，饥肠辘辘的小孩们一闻到牛角包的香味，就不由自主围在羽都身边。
如果没来过这里，恐怕人们都不会相信，一个几十平米的空间，仅有一层，就已经是二十来个小孩子的家。
“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个十四岁左右小孩，满怀谨慎与狐疑地盯着羽都。这并不奇怪，因为他已经是这里最年长的人，这是他对其余所有小孩的，名为责任的美德。
“不先问好……可不行吧。”唯一一个没围过来的小女孩，从床上艰难地想坐起，但数次失败后不得不放弃，只能用微弱地声音对羽都说道：“您好，请问是为了什么来找我们呢。”
明明没读过书也不识字，但她还是尽可能去保证自身的礼貌与谦让。
“你就是刚才的那个人吗！”
“送包子的！”
两个小孩已经迫不及待地顶着羽都手中的纸袋，因为生病的同伴需要营养，他们就偷偷将自己本来就不多的三餐分出去，现在已经饿到快站不稳了。
“别这样，我们不是乞丐，别随随便便就伸出手。”
另一个相对年长的小孩靠在墙角，拉低破烂的帽沿挡住视线。他想要维护大家的尊严，就要表现出比大家更好的节制。
“没错！大家努力工作的话！将来一定能买给她吃的！”
又有一个小孩插话，那份活泼与热情似乎并不会输给羽都。
小孩子们很快就叽叽喳喳地吵起来，唯有羽都一言不发。
她当然会沉默。
明明只是贫民窟的一群小孩，生命的价值加起来可能真的比不上今早那一顿饭钱，但羽都却很难不去喜欢她们。
他们的美德，他们的闪光点，他们相互间的爱，似乎都能刺痛羽都。
“那我们就来做交易吧，你们把仓库的位置告诉我，我就把这些东西都给你们。”
羽都只能挤出比平常多一倍的笑容。
就算真的有人把他们全部杀掉，相信也不会有人在意，这些小孩子就是这么的微不足道。
她不禁在想，真的有人能下手吗，面对这些尚且纯真的小孩。贩卖毒品危及他人的确罪该万死，但他们呢，他们的确是制毒的一环，但他们也只是为了守护自己那小而温馨的一个家而被利用着。
或是憋笑，或是微笑，或是大笑，小孩子们的笑容在这肮脏不已的贫民窟中，宛如一捆平凡却散发着清香的花束。但羽都一想到，他们可能在今天就要被全部埋葬，就笑不出来。
“给，那个仓库的地图。……谢了。其实你什么都不用给，我们也会告诉你的。”
带着破帽子的小孩扭过头，仿佛不想让羽都察觉到他的害羞。
这让羽都出离愤怒。
她好想去抱他们，称赞他们，喜欢他们。
但不行。
被以太会利用是他们挣扎求生的一线希望，而这个希望，现在正要被羽都切断。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运气不好吗。
运气不好，就该死吗。
羽都更愤怒了。
甚至。
在羽都离开的那一刻，她忍不住确认了一眼，床铺的数量和人的数量对不上，换而言之--
他们在这个本应绽放的年纪，竟经历过生离死别。
羽都回忆起过去的自己，回忆起那个没能获救的小女孩，就更恨得咬牙切齿。
而这副摸样，就是她所顾忌被拉米斯现在的模样。
为了让计划顺利，为了让自己以后孤身一人也能拯救更多的性命，她不能让拉米斯反感她。
她犹豫了。
或许在羽都的心中，真的存在一份憧憬。
拉米斯成为伦敦的侦探，而羽都则是助手华生。就算光彩夺目的剧情都不会聚集在华生身上，她也不会介意为其撰写小说。
……
不会的。
不会变成这样的。
羽都要拯救他人，拯救自己，而拉米斯，也已经被她确定好了结局。
所以……
羽都放缓脚步。
在这狭隘的道路前方，有人在等着她。
西装革履，身形庞大。
拾骨人。
来的正是时机。
羽都这么想着，走上前去，将那载满羽都暴力要素的双手，轻轻地搭在拾骨人的双肩。
“你觉得，为什么我能被跟踪呢。”
现在，视拾骨人的回答，这双手可能会掐爆他的肩胛骨，再揍烂头盖骨。
其实疑惑的解答方式可以很简单，比如，如果唯一有可能知道自己行踪的拾骨人将这份情报出卖，那就能轻易解释为什么那个男人能后发先至，跟踪了她。
“你现在的想法虽然很危险，但的确有很高的可能性。”
拾骨人纹丝不动，仿佛无所畏惧。
“你承认了？”
羽都的双手加大力度。
“很可惜，我们并没有你想象的秘密会面。他挺反感我。”
拾骨人道。
“反感和交易不冲突，尤其是你这种人。”
“这点我不否定，但你要知道，他虽然我行我素，但好歹也会为政府服务。”
“政府可不是万能药。”
“但也许你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呢？”拾骨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但却有着发自灵魂深处的讥讽：“你维持了这么久的游刃有余，不也在今早崩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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