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次日，蒋染等吃过早饭，就在厅堂、游廊里闲走，见那些小家伙只是忙着收谷子，理麸皮，秩序井然，就想打个招呼，说句话，也好让他们歇息一会儿，可他们但只微微一笑，就匆匆而去。蒋染无奈，想想月台是个去处，就往这边走来，过一条走廊，欲要上台阶，却听墨菲喊道：“慢点！”蒋染笑道：“你倒忙的紧，早饭过后就不见了你。”墨菲无奈地笑道：“没法，早上各人有各人的工作。”蒋染忽想起早饭没见到赤柏，也不知醒了没，道：“赤柏兄弟好些了幺？”墨菲道：“有我妹妹看着呢，你还不放心！”蒋染笑道：“放心是放心，随便问下了！”墨菲道：“打算去哪啊？”蒋染道：“都在忙自己的工作，打个招呼让他们歇息会儿都难，你说我该去哪？”墨菲呵呵道：“过了中午就好了！去哪呢？我带你去！”蒋染想起昨晚月台上看到的浅滩，道：“咱们外面走走吧！看着他们忙忙碌碌的，我的心里就闷得慌！”
墨菲道：“好啊好啊！”于是，两个来到了东边的沙丘上。蒋染见这里是一座座青藤编就的凉棚，一架架错落有致的云梯，又有飞盘、链索兼环勾连，盘结往复，宛如深山老林里的神仙洞，拍手道：“是个戏耍游玩的好地方。”便走了上去，坐上一个秋千，摇摇晃晃，荡了一会儿，就下来了。墨菲道：“怎么不玩了？”蒋染道：“要是他们都来就热闹了！”却就沿着沙丘上的小路，看左看右，恍惚竟来到了河岸边，走了几圈，就来到了西边的浅滩。墨菲只顾沿着岸边看景，竟忘了母后的嘱咐，忽见水面上座落着一株株大小不一的水莲，微风过处，娇娆妩媚，且掀起一圈圈水波，起伏荡漾，更是惬意。突然，他见对岸的墙上几个光斑，忽明忽暗，闪烁不定，才愣过了神，道：“蒋兄弟，咱们回去吧！”蒋染道：“害怕什么？”捡起一颗石子，向水中丢去，激起了数圈的涟漪，水莲也荡漾得愈加厉害。墨菲惊惧道：“你疯了？要是惊醒了水底的怪物，咱俩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蒋染道：“你口口声声说这水里有怪物，你见过幺？”墨菲支吾道：“我自然没见过，但母后她也不会拿一句空话吓唬我们。”蒋染依旧往前走着，墨菲的内心云谲波涌，战战兢兢的生怕出了意外，口中念叨着：老天保佑啊，我不是有意闯到这里，只是远客来几天，如有打扰，还望不要见怪。蒋染走了几步，见对岸的墙头竟长出一株叶大冠茂的树，喜得他嘴角流涎，也顾不得许多，跨步上了水中的莲叶。
墨菲见他左右驰骋，健步如飞，吓得竟呆愣住了。待回过神，蒋染早已过了对岸，忙转身要去告知母后，又想：母后就算知道了，也定会责备自己不该带他四处走动，道：“反正都来了，索性跟着他去，有了祸事只自己担着就是了。”墨菲走了上来，见蒋染趴在那棵树上，一动不动，遂向后走去，没几步竟见是一个三尺大小的坑洞，更有几束水流，泛着点点银光，如游龙戏凤般穿梭在裸露着的枯枝残根里。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向下看去，见下面粼光闪闪，隆隆轰鸣，似是一口枯井。这时，蒋染走了上来，道：“这里仿佛有人生活过？”墨菲回头见沿边是窄窄的一条小径，细细看了一会儿，却惊慌地拉着蒋染道：“你瞧，你瞧？”蒋染道：“脚印？”墨菲道：“他还活着！”就径直朝里走去。他看这里的脚印周围多了些水点，不知是水中挣扎后的畅快，还是左右无助的惶恐，激动地呼喊道：“他一定还在这里。”急不可耐地往里奔去。蒋染见这里挂着一张张残损的蛛网，随风振颤摇摆，生怕出了什么意外，就急急地赶了上来，走过了一扇门，穿过一条长廊，到了一间红墙的小屋。蒋染扫视了一圈，见两边是散落着的堆堆生土，如同一个个凝固的沙漏，道：“前面已经没了路了！咱们还是早早回去！”墨菲心中挂念自己的兄弟，只是在墙角掀土块，但见到的不过是蟋蟀、千足虫仓惶地逃窜，进入了别的土石下，忙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了。”蒋染无可奈何，走到一堵墙边，倒身靠了上去，但听一阵隆隆之声，犹如鸣雷鼓响，吓得他起身弯腰于自己脑门上轻轻拍了两下，抖了抖脑壳，忽见地上几片甲壳儿残片，围着它的是几支细而长的腿壳儿，尚蒙着一层尘土，一股冷气侵入骨髓，禁不住大声呼喊道：“墨菲，快来，你看！”
墨菲疾步走了来，依稀见自己兄弟躺在那里，竟失声痛哭了来，道：“他走了，走了！”又怨道：“要是母后她不横加阻拦，听自己说一句，到这里转上一转，你也不至于困在这里。”蒋染见这里挂着一张张的蜘蛛网，生怕惊扰了这些蜘蛛清静，惹怒了他们过来生事，劝慰道：“你看仔细了些，恁凭这几张残片就确定是你兄弟？说不了不过是别家兄弟无意闯进了这里，被那墙头的蜘蛛给谋了命，留下的躯壳！”墨菲听他说什么蜘蛛，心里打了个咯噔，哽咽着渐渐地停了下来。屋子静了下来，蒋染突然觉得这里的空气也跟着凉了来，更凉得有些阴森，道：“走吧！你的母后要着急了。”回身要拉墨菲的小手，但听得墙上发出阵阵声响，犹如石裂瓦碎，慌了神，道：“快离开那！”墨菲生气道：“你干嘛呢？”蒋染嘘着手指，又斜身指着身后的墙，道：“别出声！”
墨菲听着墙里的撕裂声，吃惊得捂上了嘴巴，蹑着小步就要离去。可是，一声轰鸣夹杂着一束浮光瞬间包裹了整个房间，蒋染见浮尘后面是一条灰影，摇头摆尾，惊道：“不知是哪位朋友？如有捣扰，还望见谅！”隔壁道：“对面的是哪位兄弟？”墨菲听得清是萧笑的声音，激动道：“是斑点王婆吗？”斑点婆道：“你是墨菲小兄弟吗？怎么会在这里，快快过来。”蒋染半信半疑，道：“你真的认识她幺？”墨菲笑道：“她就住在我们的河对岸的西南角上！”拉着蒋染穿过破开的洞门，道：“真想不到我们就这样来了。”蒋染见她面目狰狞，一身斑斓，吞吐着一口“人”型的血红舌头，道：“墙后是一间空房，你是怎么知道？”斑点婆道：“我听得墙内嘤嘤嗡嗡的，原以为是蚊子作怪，可谁想竟会是你们。”墨菲道：“你知道我们在那里看到了什么？”斑点婆道：“什么？”墨菲道：“你记得上一年走失的兄弟吗？”斑点婆迟疑道：“你说的是墨画兄弟？”墨菲道：“是啊！”斑点婆道：“已好些年纪不见了你兄弟，也不知他生活的可好，就请他快快出来！”墨菲眼泪扑簌，吟咽道：“不过已是几张残片、几支腿壳。”斑点婆奇道：“我说那一日夜里，里面敲敲打打的老半天，搞得自己坐卧难宁，却不知竟是墨图兄弟困在那里”，又叹道：“都是我疏忽大意，没有多加留心，不知这墙后竟还藏着这么间屋子，却也耽搁了他的性命，致他困死在那里。”墨菲劝慰道：“都是他自己贪玩，不听告诫，致有今日之祸。”斑点婆道：“这个小兄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没有见过。”墨菲道：“王婆不是说不习惯那里的喧哗吵闹，所以昨儿个的欢庆就没告诉你。”蒋染道：“我是地下刚从山间缝隙出来的！”斑点婆淡淡道：“那你定是走了不少路了。”蒋染道：“是啊！”斑点婆道：“就你自己一个，还是有别的兄弟？”墨菲道：“还有一个兄弟现留在宫中歇息。”
斑点婆点了点头，见蒋染眼中略带懵懂之色，就卷起自己的尾巴，揽着蒋染的粗腰，置于自己脊背上。墨菲见他眼神有异色，走到他旁边，扯着他的胳膊，道：“你发什么呆？”斑点婆道：“你远来是客，是他的新伙伴儿，而我又是他的邻居，那咱们也就是邻居了。”蒋染道：“邻居？”斑点婆困惑道：“你不是打算在这里长久过下去？”忽又笑道：“年轻气盛，有志气！”蒋染摆了摆手，道：“不，我是陪我的兄弟赤柏来这里寻他的亲人兄妹的。”蒋染道：“王婆在这里多久了啊？”斑点婆道：“说来惭愧，自从巢穴崩塌，兄弟离散，就心灰意冷，一直躲在这里。”蒋染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就不想他们幺？”斑点婆心头一酸，叹道：“子孙满堂，其乐融融，不过是旧日云烟，烟消云散了！”蒋染道：“可是你躲藏在这里，就算他们想找你，也难以找得到呀！”斑点婆干笑道：“是啊！躲在这里，谁能找到谁呢，就是天塌了，还有地顶着呢。”蒋染道：“我记得大哥曾于我讲那树林深处百鸟欢唱，万兽乱舞的盛世繁华，或仰躺在树枝上，悠闲地晃着小腿，听无时不在进行着的大合唱，听它此起彼伏如同大海里翻腾着的浪花般壮阔，或是躲在叶间，听那几句清幽婉转的啾鸣，则又如是一场别致的提琴独奏。”墨菲一脸略带着些许的轻蔑，戏谑道：“什么年前的东西，怎么听着像说梦话？”斑点婆白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啊！真有点像在做梦！”又道：“大哥？”蒋染道：“嗯，他呀！引着我们寻山门的路人！”斑点婆道：“还有谁也来了？”赤柏道：“只有那个赤柏兄弟！”蒋染道：“是一个妹子，不过她心神恍惚，在一次仓惶的冲突中迷了路，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墨菲听他哥哥妹妹的，也不说个名姓，虽心中欢喜，却也不免得嘀咕几句，蒋染道：“你说什么？”墨菲道：“既然有那许多的哥哥妹妹，也都带了来啊！”蒋染道：“那个妹妹就是李颖。那一日，我醒了，举着双钳，本是要兴冲冲地破土而出，却不知四周俱已是铜墙铁壁，坚如磐石，心中就有些了沮丧。只是一想到母亲把自己丢在这里，情同种豆种瓜，自有她的道理，遂怡然向前走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了她。”
墨菲道：“你也该问问她山门该往哪个方向去，总不至于在那下面多耽搁了一个年头！”
蒋染道：“我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但你若晓得她躲在暗处羞怯颤声向你道歉，又是向你打听这里的山门，就不会再为自己受困在这里而苦恼了。”
墨菲满脸疑惑，道：“道歉？”
蒋染笑道：“她呀！以为自己鲁莽唐突，进了什么匪兽蛮邦的地界了。”
斑点婆道：“哥哥也是问路寻山结做的亲吗？”
蒋染道：“也算是吧！有了李颖，路走的倒也轻快，只是暗地里的荆棘球、飞蝗石使我们如同瞎子摸象，免不得跌跌撞撞，狼狈不堪。我们马不停蹄地前赶了一阵，依然见周围群山连绵，不见一丁点的光线，就放缓了步伐。她抱怨道：‘这样的时日还要多久？走了这么长的路途，还是一点光线没见着。’我安慰道：‘要走出了这里，或许就该摸爬跌打些日子。’也就在此刻，突见她神色慌张，连连向后退去，道：“怎么啦？”我低头看去，却是一块隆起的石头，且带着一圈圈的螺旋纹，又长着些青苔，便手掌在上面拍了两下，道：‘没事，不过是块石头。’没想到那石头如同蠕虫，嗫挪着向前移动了数寸，还开口说了话！”
墨菲奇道：“石头也会说话？”斑点婆道：“石头能说什么话？不过是旱龟什么的。”蒋染眼中满是敬意，道：“确实是一只旱龟，他自称是微启元。他抱怨道：‘谁刚才踩了我啦？还把手放我身上，搞得我浑身痒痒，不能入睡。’声音充沛，浑厚有力，竟不似个睡眼惺忪的老头儿。”
蒋染道：“李颖道：‘此刻还有心情睡觉？你看时日正是万物覆土而生，鸟兽因食而乐的时候，怎好错此时节，贪睡误了良尘美景。’岂知，那个老头儿嘘切切地转过了身，乜斜着睡眼，道：‘哪里来的野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敢来教训指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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