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言叶收拾好酒具后，并没有去叫老板娘，先问起了酒。
“我只单喝过利莱白，那是很清冽的开胃酒，这款反而很香，熏得有些醉人。不过稍微有些苦，苦艾点多了…不过这种苦涩也恰到好处的衬出了酒的香醇。”江凡又尝了口后，咂了咂舌头。
言叶听后微微一笑，只回了一个眼神，像是在说，你很懂嘛。
“言叶姐，最近有没有见到什么很奇怪的东西。”江凡想起了早上的无头骑士，现在依然能清楚记得那股寒意。
“很奇怪？确实有呢。”言叶稍微一顿，说道：“老板娘今天来的特别早，是不是很奇怪。”
老板娘能够克服慵懒的性格那么早过来，确实很奇怪，但好像是因为今天来客人的特殊缘故。
“那你知不知道江澄有没有最近的都市传说，比如夜晚街头的无头骑士之类的……”江凡说得磕磕绊绊，到现在他对自己凌晨的经历也半信半疑。
“我可不是江澄人哦。”言叶捋了捋散乱的刘海，回答道。“而且无头骑士是怎么一回事啊，再怎么劣质的都市怪异谭也不会有人举无头骑士的例子，毫无异闻要素。”
言叶是日本人，她只讲是老板娘收留她在店里工作，平常就是准备酒水、餐点。
“就是突然想提。最近几天都有些心神不宁，晚上做梦……就梦见了一个无头骑士。”江凡随口一提，也没指望得到什么有意义的信息。
言叶想了想，从左侧立柜中层抽出一本银色封面的名册，翻开名册后，映眼是各种语言的细小名字，在一片密密麻麻里，她停下继续翻阅，在一个名字下轻轻划了道指痕迹。
“今天预约的客人，可能会对无头骑士或者说你的梦感兴趣。米特.格曼，好像是个心理学家，你认识吗？”言叶比着另一本黑色册子上的资料，说道。
“不过也要看客人的时间安排，和你的运气。现在我得去叫老板娘了。”她说完便转身沿着吧台转角的楼梯上去。
米特.格曼。江凡还读过这位客人的著作，是讨论梦与性幻想的文章，虽然江凡不能完全赞同里面的大胆假设，但是个别新奇巧妙的比喻还是让他拍案叫绝。他在言叶上楼期间，继续翻看着那本厚重的Gelinffity相册，在后面记载的各种民俗传说中毫无意外的找到了无头骑士杜拉汉的内容。
爱尔兰传说中没有头颅的妖精，往往骑着同样无头的黑马，并用腋下夹着自己的脑袋。当无头骑士停止跋涉时，也意味着一个人的将死，无头骑士会喊出他们的名字，宣告对方的灭亡。
但是那匹黑色的高大骏马是有头的。江凡仔细回忆那短短数十分钟逝去时间里发生的所有微小的细节，冰冷的空气、长节的骨鞭、以及黑马赤红的瞳孔。
江凡顿了顿，发现下一页还是关于无头骑士，是红色小字的批注。
虽然常理上认为无头骑士隶属于北欧派系的妖精种，但是也不排除别类种属的可能。既不能……
“既不能认为所有的无头骑士都同质于妖精种，也不能确保所有的无头骑士都保持固有形态。”老板娘打着哈欠从楼梯上下来，她瞥了眼江凡在看的那一页开头，熟练地背出声来。“你看书看得挺认真，怎么不能认真对付一下工作报告。”老板娘把江凡昨天的牛郎店调查笔记扔到他面前，里面标上了大大小小的红圈。
“我更想知道这些女人来夜总会的动机，不够精彩。”老板娘稍微抱怨。
“我下次好好编……呃，好好观察。”江凡有些出神。
“我很期待。”老板娘没有在意也是随口应道，扭头吩咐言叶帮她热好一份黑咖啡，“不要用胶囊机，加糖，两包半。”
“老板娘，这本书您都看过了吗？”
“唔，小时候就看过了，大致翻过几遍。后面都是些辑录的民间传说，这书本来每个房间都会配置一本，作用和消遣时间的杂志差不多。不过现在没人感兴趣了，所以就只单放前台一本。”老板娘拾起一块白面包，就着黑咖啡，边吃边讲。
“你看看前面就好，全当了解旅馆历史。”
“那我今天的工作是去哪家夜总会？”江凡话讲得有些幽幽然。
“你哪也不去。”老板娘把最后一片白面包塞进嘴里。“今天有预约的客人到，你得尽可能的满足客人的所有需求。”
“包括杀人、放火？”江凡摆出质疑的神情。
“如果必要的话……”老板娘身旁的言叶，语气平静的回答了江凡。
“毕竟我们会员制酒店收费不低。不过你可以放心，米特.格曼应该只想找人谈谈天。”老板娘说，“而且违法犯罪的事情，我们也不会做的。”
“打起精神来。他又不是个女人。”老板娘调笑道。“如果你还感觉紧张的话，你可以先和我讨论一个简单问题。”
“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吗？”老板娘说道。
“那只半死不活的著名猫咪？”
“封闭环境下的猫咪，既可能活着也可能已经死去。在打开盒子进行外部世界的观察时，猫的生死就会是一个固定结果，要么生，要么死。理论上我们是只有在打开盒子之后才能确定猫是死是活。但客观上，猫的死活，是不需要外部世界的观察。早在你观察之前，它的生死已经固定。是不是有些意思。”
喵——面试时的那只银灰色小猫，又从某个小角落里溜到了老板娘的腿上，但这次却没有跳到桌子上，叫唤几声后就蜷成一个小球在腿上睡着了。
“是我的话更想去问一下那个把猫塞进箱子里的家伙到底在想什么。”江凡随口说道。
“你更应该考虑这个问题本身的意义。卡萨根举过一个火龙的类似例子，一条看不见摸不着，没有实体的，飘在空中喷着没有热度的火的龙，一条任何仪器都无法探测的龙，和‘根本没有龙’之间又有什么差别呢？”老板娘拿出一张白色卡纸，在上面涂了一个黑色的立方体，里面描出一只Q版的猫头。
“所以，这只猫咪是死是活也毫无意义？”
“相反，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因为它其存在的本身不需要意义。”老板娘眉毛微挑，微笑道。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薛定谔的猫，你既不知道它们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去哪打开黑盒子。不过它们是死是活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老板娘把剩下的半杯黑咖啡稍微搅拌，一饮而尽。
她抬头看了眼对面墙上的挂钟，时针恰巧指到了六点。
“还想接着听小故事吗？趁着时间还早。”老板娘让言叶开始准备必要的酒品和一些西式餐点。
江凡还回味在刚才的那只猫里，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熵定理。”老板娘重复了一遍，“你知道熵吗？宇宙所有事物中都存在的熵。”
“好像是，事物有向无序状态趋近的规律。”江凡努力回想自己残存的物理知识。
“熵就是一种富有想象力的说法，意思是事物土崩瓦解。用物理的语言来说，‘一个有组织的系统肯定会解体’。”她打了个响指，柜台前面的的小电视机嗡嗡的启动，海滩边的静静伫立一座构造复杂的沙滩城堡。
现在江凡才意识到，这一连串并不是即兴的讲故事环节，而是早有预谋的精心准备。
“这是由千千万万沙粒组建成的一个城堡，你感觉宇宙会对它有什么反应。”转眼间，画面里一个海浪袭来，把城堡冲走。“没错，宇宙发现了这些有组织的沙粒。把它们瓦解了，把沙粒冲到沙滩熵。这就是熵在发挥最用。海浪永远不会把沙滩冲击成沙滩城堡的形状。熵瓦解结构。在宇宙中，沙滩城堡永远不会自发出现，他们只会消失。”
“但是。”老板娘再此打了个响指，电视画面中闪过龙卷风涡流、泛起涟漪的河面、雪花。“所有这些却都能够自发形成的。是因为宇宙本身遵循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规律。”
老板娘简明扼要的举了几个例子，讲述了她的观点。
如果江凡没有理解错误的话，她的理论是：宇宙是按照单一指令运转的。目标唯一。
耗散能量。
简单而言，宇宙发现能量聚集的区域后，就会将这种能量传播出去。就像是一杯温热的咖啡，依据简单的“热力学第二定律”，热咖啡会逐渐冷却，它把热量分散到房间中的其他分子当中去了。
“老板娘您其实是更擅长物理研究分析吗?”江凡稍微吐槽道。
“也算略懂一二。”老板娘沿着刚才的理论继续讲了下去，
“所有刚才那些，都属于‘耗散结构’的例子——一簇簇分子在结构中完成自我组织，以推动系统更有效地扩散能量。龙卷风就是大自然驱散高气压集中区域的一种方法。大自然将龙卷风转变成旋转力，最后让这种旋转力自我耗散。河面上泛起的涟漪也是同样的道理，河面显示拦截快速运动的水流的能量，然后将这种能量耗散出去。雪花则是先通过形成向各个方向杂乱地反射光的多面结构，来耗散太阳的能量。”
想要有序的创造无序，江凡意识到，首先需要某种程度的有序。
“而更值得赞叹的是，生命本身是耗散能量一个非常行之有效的工具。”老板娘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大概也是因此，生命才得以诞生。”
“如果能量能通过这种跳台阶的形式，不断向上攀延，变成更大的能量体。那这种循环如果在生命中持续进行下去……”能量，有序，无序，江凡从一系列的名词中，挑出了自认为很关键的一点。
“不知道，也许会诞生神明、或什么可怖的怪物吧。不过最终还是会消失吧，毕竟熵只会增。”老板娘露出狡黠的笑。“你这个问题其实不好，我更想听到的是为什么宇宙会有这种规律之类的。不过，现在的重点是，该工作了。”
江凡顺着老板娘的目光扭头看去。
金属门扉正被轻轻推开，伴随着金属质感的吱呀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人，进了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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