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相识
【卫闻谦】
自那以后，我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过兰子了。问老爹老娘，他们说现在最好不要去见兰子，让这孩子缓一缓；问老师，他说兰子请假在家里休息，近些天都不会来上学；问朋友们，他们说兰子确实跟消失了一样，没有一个人在路上碰到过她。
我在一个月后，终于下定决心，去了水果摊一趟，却发现什么都不剩下了，不管是凌乱的木架还是被踩碎的瓜果，甚至就连那鲜血也不见了。
整个房子都空了。
我一个人站在那间房子里，不停地思考着心里不断涌出的问题。
兰子对于我来说到底算什么？我为什么会如此下定决心地要去寻找她？我为什么会那么关心她？我为什么脑子里全部是她？
不管是她的笑、她的泪、她挥舞的竹刀与她贤良淑贞的双眸，都像是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闪烁着，似乎是幻觉，又似乎是一种奇妙的宿命。
我是一个没有志向的人，但兰子却注定要远离，我和她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人，按理说我和她基本上不会有交集，更别说朋友了。
除非……我并没有把她当成朋友？
选择朋友会选择和自己有许多共同点的人，因为不想让自己的日常生活太累，还要去包容别人的缺点。
但是如果选择恋人呢？如果我是愿意去包容兰子呢？
我走到了叔叔去世的空房子里，兰子那个时候也蹲在这里。
我学着她的样子也蹲了下来，呆滞地看着空荡荡的地面，隐隐间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冰寒像是毒蛇一般悄然爬上了我的身体，最后缠绕在我的脖子上，“嘶嘶”地在我耳边吐着信子。
我意识到我在发抖，我控制不住我的身体了，我甚至连站起身都不能做到。
那个时候的你，是否也是这样绝望呢？兰子？哭泣、痛苦、嘶喊？
我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直到夜幕降临，直到星星点缀在黑布上，直到花宛县最近里新装的路灯明亮起来，直到行人的交谈声飘远到天边。
直到房间彻底归于黑暗。
我最终站了起来。
……
与老爹老娘争辩了半个夜晚，我总算要到了兰子最新的住址，并很快前往了那里。
那是一个特别偏僻的类似于贫民窟的地带，周围一圈的好多房子都被政府拆迁了，导致人口数量非常少，我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甚至连人影都没有看见，只能听见一丝从远处传来的狗吠声。
断壁残垣翻起了土黄的颜色，破砖烂瓦洒落一地。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浓浓的鸡粪与垃圾交织的味道，路旁的田地并不想城市其他地区的那样生机勃勃，反而所有的苗子都变得枯黄了，泥土干涩得几乎变成了沙子。
兰子的新家前还有一颗看上去年代特别久远的槐树，枝干遒劲，枝繁叶茂，棕色的主干顶天立地的杵在地上，坚毅的样子完全不符合这一带的总体环境状态。
我鼓足勇气敲了敲门，尽管只有了很小的一点力气，这不经事的木门仍然发出了濒临倒塌的声音。
最后是兰子打开了门。
足足有一个月我都没有见到她了，我曾经幻想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肯定会欣喜若狂得说不出话了吧。
但事实上我只是说不出话了而已。
兰子变了。
枯黄的脸，憔悴的双眼，以及乱糟糟的头发。这哪里是当初那位在阳光下执着地挥舞竹刀的少女？这简直就是一只从泥地里里蹿出来的一只野鸡。
“你是……闻谦啊，你怎么过来了？”兰子见到我，眼中总算出现了一小缕没有完全消散的生机，但是终究无法撼动那死寂的眼眸。
“我来看你了。”我抿着嘴，想要伸手摸摸兰子的头，可手却僵在半空中，始终没有做出动作。
我又开始颤抖了。
“那就进来吧。”兰子先是疑惑地看了我的手一眼，然后转过身走进了房子里，并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我进去。
我注意到兰子原本干净的指甲缝里如今全部都是污泥，恐怕有几周没有洗澡了吧。
兰子的着装也是破破烂烂的，可能是不小心在地上摔了几跤，也有可能是从垃圾堆里捡的现成的。她的鞋子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穿得那双凉鞋，然而双脚却跟干枯的树根一样都看不出皮肤的颜色了。
我走进了屋子里，环顾这只有十平米左右的堪称废墟的房间，胸口里似乎堵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我给你倒茶吧，是几天前泡的，可能有点冷了，你就将就地喝一点吧。”兰子走到由几块石板搭起的简易灶台前，提起生锈的茶屋往廉价的被子里倒茶——如果那摊漆黑的夹杂着蚊蝇的液体可以被称作茶的话。
或许是因为太累了，兰子手一滑，茶壶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全部都倒了出来。
“哎呀……糟了……”兰子沉闷地喃喃道。
我记得兰子以前忘带毛巾的时候也说过这句话，和如今的声调完完全全不一样。
我退后几步，看了所谓的茶水一眼，愣了好半天。
这怎么可能是茶水，茶壶里装的全部都是石头啊！
难道你每天都在喝这种水吗兰子？！
“妈妈又犯糊涂了呢……茶叶可不是石头啊……”兰子有气无力地抱怨了一声，缓慢地跺了跺脚。
我听见床上有了一阵呻吟声，便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木床上盖着一层棉花几乎掉完了的暗红色棉被，棉被中有一个干瘦的人形，瞪着与瘦削的脸根本不成正比的珠子一样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因为缺水而破皮的褐色嘴唇微微张开，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我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来，这是兰子的母亲——那个主修农业的研究生。
“妈妈你口渴了吧，来，喝茶吧……虽然没有多少了，我倒给你……”兰子从地上捡起茶壶，走到床前，想要为其倒水。
我一把抓住了兰子的手腕。
“怎么了闻谦？很痛啊……”兰子低声呢喃道。
我用力地抱住了她，尽管闻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垃圾味，我也不松手。
第一次与兰子如此亲密的接触的体验并不好，她的身体像是她一直挥舞的竹刀一样，冷硬而又冰寒，骨头硌得我生疼。
但我仍然没有松开怀抱。
我死也不会松开怀抱。
“这是什么意思啊闻谦？突然抱住我……是不行的哦……”兰子似乎被剥夺了感情的声音萦绕在我耳边。
我想要说话，但是喉咙跟着火了一样，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眼角还流下了的眼泪。
“你哭了吗？”兰子询问道，“为什么要哭呢？见到我不是应该很高兴啊。”
“如果是为了我的父亲的话，这样做是没必要的哦。他也不会接受的。”
“如果是为了我的话，也没必要啊……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我……”
我终于嘶哑地打断了兰子生不如死的话语：“兰子，来我家住吧。”
“什么？”
“来我家住。”我直视兰子的双眼毋庸置疑地重复道，“现在。”
“你啊……怎么突然就这么强硬了呢？”兰子笑了，笑得很难看。
兰子随后真的搬到了我的家里来了，而她得了病的母亲随后被安置到了城里唯一的精神病院里去，而那间房子原本就是被废弃的，所以我们就只好等着它被政府拆掉了。
我的老爹老娘见到兰子的时候，都忍不住抱着她哭了，并且还在抱怨我为什么不早点把她带回家。
我也只好一边苦笑一边跟着他们哭了。
后来我们才得知，兰子之所以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是因为阿姨自从叔叔去世之后就萎靡不振，很快就犯病了，失去了最基本的生存能力，更别说为兰子提供经济支持了。其实只要阿姨能把银行卡的密码告诉兰子，她们一家也没必要败落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是阿姨的心彻底烂了。兰子只好背着她来到了贫民窟，靠捡垃圾为生。
兰子想过求助别人，但是到达贫民窟把母亲安置好了之后，她发现身体已经不剩再一次背起阿姨的力气了，又不敢离母亲太远怕母亲出事，所以只好以捡垃圾为生。
按兰子的话来说，我已经失去了父亲了，但母亲，尽管她疯了，也绝不能再失去。
老爹老娘将多年积累下来买新房的钱全部花在了兰子身上，并且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全身心的爱她，对此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因为我发现我真的愿意为这个可怜的女孩付出一切。
在我们一家子从来没有过的如此齐心协力下，兰子总算走出了阴影，重新站在阳光下拿起竹刀，挥舞了起来。就像过去一样。
她说，她要继承父亲的遗志，一定要打进省级比赛。
在一旁看着的我竟然又不争气的哭了。
在我的十八岁成年礼上，我和兰子第一次接吻了，门边的老爹老娘发现了我和兰子的超越朋友的关系，竟然什么也没说。
算是默认了我和她的感情了吧。
看来在所有不幸之间，也有幸运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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