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夏陨走到了一个小院的门口，叹了口气，伸出了手，在门上轻轻的敲了两下。
“何人。”苍老的声音响起在了空气之中。
“死老头，开门。”
“是你啊，进来吧。”
“吱呀”的一声，小院缓缓的敞开了它的门。
少年跨过门槛，轻车熟路的走进了小院，走到了院子里的葡萄架下。
朦胧的月光下，那一串串还未成熟的葡萄串披着月辉，就像一串串光洁柔滑的翡翠珠子。老人背对着少年，坐在那翡翠珠下的石桌旁。这幅画面，在夏陨的眼中，稍稍的……显得有些清冷。
“还真是稀客呢。”
他看也没看来人，伸手拿过一只瓷杯放在嘴边，轻轻的茗了一口杯中的清茶。
“老家伙，你还是这么会享受呢。”
“哦？在你眼里，这样也算是一种享受？”老人没有回过头，语气平淡。
“对月赏茶，还不算享受？”少年倒也不客气的走到石桌旁坐了下来，自顾自的学着老人的模样，拿起了一个倒扣在桌面上的茶杯，倒了一杯水，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那你这几年不是应该享受的够多了么。”老人回过头，明亮的双眸，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湖泊。
“别提了，得照顾徒弟啊。”少年摆了摆手，苦笑着说道。
在没遇到那丫头之前，自己恐怕是更喜欢过老人如今过着的生活吧。
“那你可以不要徒弟嘛。”老人放下茶杯，“把你徒弟送走，你不就能过的轻轻松松了？”
“我告诉你啊死老头，谁都别想打我徒弟的主意，来一个，我弄死一个，来两个，我弄死一双！”少年跳了起来，一脸愤怒，宛如一只炸了毛的猫。
“哈哈，你倒是挺宠你那个徒弟的呢。”
“那当然了，你也不想想，我徒弟可是天下第一可爱！我当然要宠了啊！”
“然而你不是有徒弟么，那干嘛这个时候跑来我这里，陪我这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子唠嗑了？”老人抚了抚自己长长的白须。
“……这不是想你了嘛，你看我们都多少年没见了，来见你一面，不过分吧？”
“那见过面了，你可以走了。”老人摆了摆手，又转回了身子。
“……那我走了啊。”
“走吧。”
“……我真走了啊？”
“……”
“我真的真的走了啊？”
“……”
“……好吧，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个老狐狸。”夏陨叹了口气，坐会了石桌旁，“老狐狸，帮个忙呗？”
“哦？不帮。”
“那我就……哇你这人有没有良心，看着我有困难你居然不帮忙的么？”
“我可是老狐狸，可帮不上你的忙。”老人转过头看着夏陨，继续喝着手中的茶。
“……啧，好好好，院长？尊敬的院长，我能请你帮我一个忙么？”
“……这还行，说吧，什么事。”声音虽然还是没什么波动，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出来老人隐藏在心底的丝丝笑意。
“你答应了？”
“啧，你这家伙难得来求我一次，能让你欠我一个人情的机会可不多啊。说吧，什么忙，能让你都要跑来找我的？”
“……我说了，你可不准笑。”
“说吧。”老人喝了一口茶。
“那个……让我到你们学院挂个教习的名头呗。”
话音刚落地，老人顿了顿放下茶杯的手。
“当初我求着你来放当个教习，你臭着个脸说不干。如今我都放弃了，你又跑过来说自己想挂个名头？”
“啧……没什么，只是觉得人一天不工作，瘆得慌。”
“真是这样？”
“……”
“我想想啊，能让你这个懒人改变想法的，怕不是只有你那个徒弟了吧？”老人看着面前的少年，毫不留情的掀了老底。
“……啧，你还真是只老狐狸。”
“嗯？”
“好啦好啦，是跟我徒弟有点关系啦！这个回答可以了吧！”夏陨自暴自弃的趴在了石桌上，手中不住地把玩着素白的茶杯。
“还真跟你那徒弟有关系呢。”老人久违的笑了笑，对面前这位的失态，显得格外的好奇，“说吧，你徒弟出什么幺蛾子了？”
“……能不说么？”
“不说？可以啊，只是我也没法帮你了呢。”
“啧，真烦。……好吧，我徒弟之前给我留了封信，说要断绝师徒关系，然后就偷偷背着我下山了，后来我才知道她打算这次要考你们学院，所以……”
“所以你打算先成为教习，继续当她的师父对不对？”老人很快的就理解了他的意思，替他接上了下半句。
“……嗯。”夏陨将头埋了下去，一脸颓废。
看着面前的少年，老人叹了口气。
“大陆自古以来的铁则，任何时候，任何人，都只能有一个师父，除非断绝过去的师徒关系，不然就不能再拜他人为师，你如今，是打算利用学院里必须拜教习为师的规矩，继续恢复你们的师徒关系？这……倒不失为一招好棋。”老人叹了口气，“不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你的徒弟要跟你断绝关系……罢了，以我对你的了解，怕不是你的问题，然而，你如果找不到问题的根源，哪怕她考入了学院，照样可以不拜你为师不是么？”
“……然而没有别的办法了。”夏陨语气低落。“如果她真的离开我了，我……我真的就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了。”
“……当初的事，你还是放不下么？”
“……不说我，老狐狸，你又可曾放下过？”夏陨反问，眼底沉淀着一层浑浊的光。
“………………”
“我放不下。”少年自暴自弃的笑了起来，浑身流露出了一股浓浓的孤寂，宛如之前的模样只不过是为了隐藏什么而设下的伪装，而现在，伪装已经被现实撕扯，脱落，露出了藏在伪装之下的冰冷的真实。
“对我而言，她现在……就是我的一切了。”他喃喃自语。
然而，一瞬间，少年便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老狐狸，你就说，这个忙，你帮不帮吧？不帮那我就再去想办法算了！”
“也罢，你都难得开口了，能让你欠人情，而且对我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情，帮就帮吧，明天我就让人给你去登记一下，不过，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说吧。”
“第一个，以后你既然要当教习，那就得守规矩，不能像过去一样，办一件事撑不了几天就跑去到处玩了。”
“你这不是废话么，我徒弟在这里，我还能去哪玩，这个我同意了，还有么？”
看着面前信誓旦旦的少年，老人继续开口说道。
“第二个，……如果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首先跟我说，你自己不要擅自做主。”
“这是为什么？”
“你到时候自然会懂。”
“好吧，这个倒是无所谓，还有么？”
“当然，最后这一个，……既然成了教习，你就肯定不可能只有你那一个徒弟，到时候你必须至少再挑一个徒弟，这点你必须同意。”
“还要收一个徒弟？”夏陨的脸瞬间拉成了苦瓜状。“我当初答应过那丫头这辈子只能有她一个徒弟的。这点能不能通融一下？”
“……不行，”老人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既然成了教习，只带一个徒弟，你让其他人怎么看？”
“可我只想有这一个徒弟啊……”
“那就恕我无能为力了。”
“那可以先建立，然后再断绝师徒关系么……？”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毕业以后我不管，然而只要还在学院里，那就绝对没有通融的地步。”
“这样么……没办法的话那就先这样吧，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纠结了半天，夏陨还是答应了下来。
“到时候再断绝师徒关系，那丫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他心想。
“那是你自己的事了……夜深了，我得休息了，你大概连休息的地方都还没找好吧？”老人伸出手，轻轻的一挥，放在一旁的拐杖就飘到了他的手中。
“我等下直接出去找家客栈就是了。”夏陨无所谓的摊了摊手，理所应当的说道。
“你觉得学院都快招生了，那群考生还能给你留个空房间？”老人无奈的叹息，挥了挥手，“罢了，你就在我这里休息一晚吧，明天给你安排到宿舍去就是了。明早你拿着我的手令，自己去报道就是。我精力可没你们年轻人这么充沛，先去休息了。”
“嗯，那不聊了，就这旁边的房间对吧，我直接去就是了，不用你送了。”夏陨嬉皮笑脸的说道。
“脸皮真厚，谁说要送你去了，赶紧滚蛋。”老人笑骂。
“好啦那我就不客气了，明天早上再说吧。”
看着走进了房间打算休息的夏陨，老人闭上了眼。等老人再睁开眼时，原本黝黑清亮的瞳孔中，似乎多出了一抹浑浊。
“你以为，放不下的，从来都只有你么？……我，其实也放不下啊……”
老人默默地呢喃着。
然而，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人听到他说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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