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爱丽丝叫住了施云。
“还有什么事么？”
“我虽然不能检查，但你来不就可以了，在我的指导下。”
“你确定？万一相关的知识泄露给我了不就麻烦了？”
“没事，这不是什么高深稀有的知识，如果你接受的是正规系统的魔术教育，那早就应该掌握了。”
“那我不客气了。”施云说着坐在了卧室里的工作台前，接受爱丽丝的指导。
“先把项链的宝石卸下来，注意不要用魔术，用工作台上的工具，这种魔具一旦完成就是个自成体系的‘小根源’了，一旦遭受外界的魔术干涉，很容易破坏魔具自身内部的平衡，阻碍其运作，造成进一步损害，甚至使得魔具彻底报废。”
按着爱丽丝所说，施云小心翼翼的将蓝宝石从项链上卸下。
“魔具按启动方式，分为触发型以及长时型两种，据我所知，你只学过第一种的制作，没错吧？”
“是的。”
“那你要注意了，长时与触发最明显的不同在于不需要设定启动条件，换而言之就是将用于触发的‘因’内置，使得因果在魔具内形成一个闭环，前因既是后果，后果既是前因。”
“这听起来就像是母亲生下女儿，之后女儿又生下了母亲。”
“没错，就是如此不断循环往复。”
“可是可能么？这不就是闭合类时曲线么？”
“有谁证明过时间线就一定是单向的、线性的呢？”爱丽丝微笑着反问施云，当年她第一次听讲时也是这般错愕。
施云沉默了，见此爱丽丝便继续讲解了下去：“触发型和长时型根本区别就在于此，既对时间线选用的不同，这也是为什么长时魔具一经启动，只要作为因果的载体的魔具不被破坏，就能不断运作下去。”
“难以置信。”
“这种程度就吓到了？”
“老实说一直以来我都是集中钻研‘因’和‘果’的关联性，以及‘因’当中的可模糊上限。”
“所以我才说你所受的教育不过是歪门邪道啊。”爱丽丝扶颚感叹，然后似是为人师的兴致上来了，她又说道：“再说点拓展话题吧，你有听说过‘毗阖提’家族么？”
“没有，听起来像是印度的一个家族？”
“是古吉拉特邦的一个古老但又没多大实力的家族，不过因为一个不外传的秘术，倒是使得这个家族有些名气。”
“秘术？”
“大概在一千年前，这个家族的一个魔术师想要获得长生，但碍于自己天赋有限，无法踏入长生的境界，为此他发明了一种非常巧妙的秘术，这个秘术据说可以让他转生到与他交*媾而怀孕的女人腹中。”
“转生的魔术应该只能让肉体不断获得重生，像他这样三、四代之后灵魂依然会衰败。”
“是的，一般的转生术就只是无用的鸡肋罢了，但‘毗阖提’家族的那个魔术师的确获得了长生。”
看到施云若有所思爱丽丝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等待施云说出自己的见解。
“他是将自己出生的这个‘果’和自己孙子出生的‘因’重合了？”
“答对了，不是简单的灵魂替换，而是替代了自己孙子在‘根源’里的位置，使得根源将两者重合在了一起，这样他就能享有自己孙子的那部分灵魂了。”
“但这样难道不会致使自己陷入闭环的时间线内，不断重复从自己出生到孙子出生的这段时间么？”
“所以才说是秘术啊，没人知道他是怎么避免让自己陷入闭环的时间线的。”爱丽丝颇有些感慨的说道，“好了，扩展就到这吧，我们回到长时魔具的维护上。”
重新回到维护的讲解上，在爱丽丝的指导下，施云基本上学会了目前主流的四种维护方法，不过依旧没有找到项链的故障。
“看来还在正常运作着。”听完施云的诊断报告后，爱丽丝下了结论，“如果不是魔具上出现了问题，那就是你妹妹本身出了什么问题。”
“问题？不就是魅惑么？”
“‘魅惑’这一灵魂特性在魔术体系里分类在‘灵魂学’‘异化类’里，是一个十分偏门的三级学科，很少有魔术师涉及，称得上专家的更是少之又少，老实说我也是稍有涉猎，我制作的抑制环充其量也不过是减弱‘魅惑’的影响，让你妹妹能够正常生活罢了，彻底封印住是不可能的。”
“之前你在把项链给我的时候就该说清楚。”施云的话音里带着些许愠怒，他对爱丽丝没有第一时间坦白抑制环的效力感到不满。
“抱歉，我也没想到残留的影响会这么大，一般来说普通的‘魅惑’，这个抑制环应该足够应付了。”
“‘魅惑’还有普不普通的说法？”
“那是自然，按照成因、种类、效力的不同分类，大体可以分成三种，如果算上其他的亚种，现在已知的有十余种。”
“所以你连我妹妹是哪种‘魅惑’都不清楚，就造了个抑制环打发了事了？”
“反正对‘魅惑’我就这一种应对手段，行就行，不行也只能如此。”
“你这蒙古大夫！”
面对施云的斥责，爱丽丝的态度依旧云淡风轻，显得有些不放在心上。
“这件事你自己也有责任，早前我就提醒过你了，让你的妹妹修习魔术，说到底‘魅惑’是灵魂层面的异化问题，只要能够加强对自己灵魂的把控能力，就能减弱魅惑的影响，再配合抑制环的话，想要彻底控制住不成问题。”
“我说过了，我不会允许我妹妹跟里世扯上关系的。”施云的声音不大，但态度异常坚决。
“你何必这么顽固，里世虽然凶险，但好歹也是有基本的规矩可讲的，你妹妹就算成了魔术师，只要守规矩也不会被怎么样，但‘魅惑’可就不讲这些了。”
爱丽丝的话让施云沉默了下来，他思索权衡了起来，从字面上来看“魅惑”似是种能靠美色来迷惑人的特性，但实际上的能力是将周围人对“魅惑”患者的情绪逐渐极端化，寻常的擦肩而过，因美貌而多看了一眼，就可能不可自拔的爱上；平日里的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口角，轻易就能变成满腔的怨恨；偶尔一次微不足道的拒绝，就能让人沮丧到自暴自弃……爱上了想霸占、恨上了想杀掉、沮丧了就想同归于尽……任何情感上针对魅惑患者的些微波动，都会不断的放大，直到酿成惨剧为止，因此魅惑特性的拥有者无分男女，一生往往短暂而又充满了不幸。
也正是因为如此，施云在获悉了竹青的灵魂有“魅惑”的特性时，便第一时间飞回了家乡，从舅舅的手里要过了妹妹的监护权和抚养权。
现如今竹青的魅惑无法彻底抑制，虽暂无大碍，但总归是存在隐患的，为此教习竹青魔术，确是能解决，但……
“不，我不会让竹青碰魔术的。”一番权衡施云下了决定。
“她是你妹妹，要怎么决定随你，不过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这我清楚。”施云顿了顿，又问道：“你知道其他能治疗‘魅惑’的魔术师么？”
“能处理‘魅惑’的有不少，但差不多都是我这种水准，真正称得上专家据我所知就只有一个人。”
“谁？”
“阿芙洛狄忒。”
“奥林波斯家族的那个？”
“除了她还能是谁，她本人就是‘魅惑’患者。”
“传言说她会诱惑男人，等玩腻了后就杀掉。”
“那都是基督教成为罗马国教前的事了，而且也不是为了玩弄男人，而是为了套出魔术相关的知识。”
“你要我把妹妹交给这样一个蛇蝎女人治疗？”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说阿芙洛狄忒是这方面的专家。”说着爱丽丝拿起床头的苹果和水果刀想要削去果皮，但近乎于瞎了的双眼，使她的努力成了徒劳。
见此施云起身走到床边，手指轻点了下爱丽丝手中的苹果，果皮立时脱落了下来，他继而问道：“那抑制环就没有改进的余地了么？”
“倒也不是没有，老实说效果不大，还挺麻烦的。”
“总比没有强，你说我做，开始吧。”施云重又坐回工作台前，在爱丽丝的指导下，改进了那条项链。
新改的项链，变成了一条脖链，保留了蓝宝石坠子，不过约三公分宽的黑色尼龙链子远不如原本的银链来的漂亮。
“真丑。”端详着完工的脖链，施云评价道。
“有用不就行了。”百余岁的爱丽丝对此倒是不以为意。
“我妹妹可才十六岁，正是爱美的年纪，要是嫌弃难看不愿意戴可就麻烦了。”
“那你自己改改吧。”爱丽丝吃完了苹果，又倒了杯茶，边品尝着点心，边开启了留声机，听起了一张乡村蓝调唱片，她出生于一战爆发的那年，青年时代则是在大萧条、二战中度过，她本人的审美爱好深受那个时代的影响，屋内的陈设也留有浓厚的那个时代的气息。
在悠扬的蓝调声中，施云避开功能区域，开始修改脖链的外观，这并非什么难事，但却挺耗费时间的，当他完成时时间已过了中午十二点。想起一个人在家的妹妹，施云匆匆向爱丽丝告辞，并顺带借走了那本《苏美尔遗迹考》。
透过窗户确认施云离开后，夏洛特立刻来到爱丽丝的房间，一进门便开口问道：“婆婆你干嘛要冒险接见那家伙啊！”
爱丽丝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加入暗庭？”
“难道不是家族这么安排的么？”
“如果我不乐意，家族里有谁能强迫我？”闭目养神的爱丽丝脸上露出了些许自傲。
“那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那个施云啊。”
“哎！”
没管讶异的夏洛特，爱丽丝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和你一样，自小素有天才之名，十五岁便已经是中位魔术师了，但即使如此，也是年过五十才踏入高位的境界，而他却未及弱冠就已是高位魔术师了，这绝不正常。”
爱丽丝嘬了口茶后，继续说道：“三十年多年来，我一直研究的课题就是‘人造灵魂’，可三十年过去了，却进展甚微，而施云能如此年轻就成为高位，定是‘真理会’在他灵魂上做了什么手脚，虽不愿承认，但恐怕‘真理会’的那帮疯子已经走在了我的前面，我想如果能借鉴一下，就算研究方向不同，也一定会有所启发。”
“如果婆婆真想要那家伙，那何不派人把他捉起来，就算他强横，说到底也只是孤家寡人，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就算年幼天真，但夏洛特依旧还是魔术师，有着魔术师的道德观。
“一周前，武藏的仓桥家上门去和施云说了门亲事，想要他迎娶土御门家一个叫香织的孩子，结果被拒绝了。”
“土御门的架子可真不小，想拉拢人还要手底下的人代为出面。”夏洛特轻蔑的笑了笑，土御门家族作为日本地区魔术界的执牛耳者，在魔术协会里没少和德斯潘瑟作对。
“想要施云归附的，可不只有我们家族啊，我们若是用强，恐怕就成了众矢之的，这种局面是当年施云接受招安时特意促成的。”爱丽丝将见底的茶杯放到床头柜上，“夏洛特，这种权衡之道你也要学着点，我们这些魔术师虽然只对根源的奥秘感兴趣，但在追求的过程中总会有些勾心斗角的。”
夏洛特为爱丽丝的茶杯再次满上，语气有些不满的问道：“婆婆你似乎很赞赏那家伙啊。”
“没错，我是很欣赏他。”
“但他以前做的事即使以魔术师的角度来看也太过分了。”
“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坏了这么多规矩，但却不仅活了下来，还能让自己合法化，这不就证明了他的能力么。”
“反复无常，鹰视狼顾，恐怕久蓄逆谋，我看他日必生祸端。”
“说的没错呢，夏洛特。”爱丽丝将无法清晰视物的眼睛转向了窗口，被正午阳光照亮的器物，投射在她的眼睛中，形成了种种不同的色块，色块斑驳而又迷幻，让她觉得自己好似在梦中，她语气幽幽的说道：“但我们魔术师不就是这样么？为了蕴藏在根源中的奥秘，互相敌视，互相坑害，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骨肉相残，同室操戈，你不是也想超越我么？夏洛特”
爱丽丝声音缥缈，好似是在和虚空中的幻影说话，但一旁的夏洛特听了却吓得不轻，赶忙保证道：“我确实立志超越您，但我绝不会用那些下作的手段坑害您，您是我的偶像，我敬仰您。”
“抱歉，说了胡话，我有些神志不清了，需要休息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爱丽丝难堪的笑了笑，让自己的弟子退了下去。
华贵的卧房里，爱丽丝躺在天鹅绒大床上，金发如鎏金花纹般在红色的床铺上铺散开来，金红交织，华贵异常，窗外六月蝉鸣阵阵，阳光被大树的枝叶切割成细碎的光华点缀在落地窗前的波斯地毯上，忧郁的乡村蓝调从留声机里传出，回荡在卧室内，一切就好像回到了八十年前的午后，回到了那个流血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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