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
正直走着的士兵条件反射地停下脚步,扭过头来。
他看起来二十有余,这种年龄入伍当兵并不在少数,因此脸上尚带稚气也在意料之中,不过特别的是,能感觉到他眉宇间有着一股超越同龄人的成熟。
见状,夜肆立马点头,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那个,我有个伙伴需要饮用水。刚才听说你们好像携带了一些,能请你分一点吗?」
「水...水吗?」
听到这个字,他没有了刚才和妇女说话的那种胸有成竹。
觉察异状,夜肆眉头一皱:「怎么了吗?」
「...额。」
感觉神色好像已经遮掩不过去了,士兵苦着脸,挠着后脑干笑道:「其,其实...我们剩下的水也只够分给我们那几个弟兄了...给那对母子的不多不少都全是我的份...」
他的嘴唇干燥发白,一副长时间没进水的模样。
「......」
夜肆不禁一阵语塞,把张开的嘴乖乖合了上去。
「所,所以非常抱歉啊...真的是没有多余的了。」
士兵爱莫能助地苦笑了下。
见夜肆一言不发,以为是失望,他突然提高了分贝:「要不这样,你在这等一下,我去和我们的弟兄分别取一点...」
「...不用了。」
已经没必要再麻烦他了。
夜肆知道,早在几分钟前士兵就已经做出了他最大的牺牲。
在这段匆忙赶往贝利福亚的路途上,水的价值已经非金钱可比拟了——这点别说夜肆懂,每一个在这条长龙队伍中的人都知道。
「欸...真的吗?」
听夜肆这么说,士兵似乎反应了过来,急忙补上一句:「不用怕麻烦的!很快的...不信的话你可以跟我一起...」
「真的不用了,剩下的这段路程我们还撑得下去。」
为了不让他多想、为难,夜肆挑着最简单的回答把话给讲明了。
「...这样啊。」
士兵干笑着松了一口气。
他自己也有不小的难处,若是遇上比较刁难的人硬要水,还真的挺不好处理的呢。
「很快就要到贝利福亚了,多坚持一下。」
「好的。」
炎日下,两簇相对的影子中开始有一方回头,留给另一方一个无比令人敬畏的背影。
有这样的士兵,如果不是特殊情况,真的...会输吗?
「......」
夜肆在原地驻足良久,才把目光收了回来,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是雷队的话应该会说,『肯定不会』。
...雷队...
——「夜肆!」
听到熟悉的呼喊,夜肆回过神来,和附近休息的人们一样把视线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妈...」
话音刚从口中脱出,身子就被一道扑过来的身影紧紧抱住,因此,夜肆向后打了个踉跄。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美像找回自己珍贵玩具的三岁小孩一样,脑袋垂在他肩膀不停地磨蹭,嘴里虽重复着同一句,但丝毫不影响听出她话里的喜悦,到后来哭腔渐显,甚至都有点喜极而泣。
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
记得小时候一声不吭地出门去玩,玩到深夜才回来,一推开家门就是她那哭红了的眼珠。
会这样都是因为自己,夜肆自然是知道的。
「哭什么啊,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伸手拍了拍她颤抖的后背,夜肆少有地拿出了老成的口气。
「...!!」
突然抽出身子,美担心地捧着夜肆的脸左看右看,哽咽着:「有没有伤着?伤着哪里了...妈妈看看。」
其他不敢说,但要是伤的话,那夜肆全身上下轻重不一的伤可义不容辞;小到淤青,大到血口,无一不是之前在克里兰就已经有的惨状,伤口周遭的血液甚至都已经结成血块,贴在皮肤上已经没有感觉。
不过还好美的视线一刻都没舍得离开自己脏兮兮的脸,夜肆也趁机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的,已经没事了。」
即便衣服上那些窟窿里的模样都惨不忍睹。
「真的吗?」
「嗯。」
说完,夜肆就发觉自己的身子被往前一带,舒服地落在温暖的怀中。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又变成只会一个劲重复一句话的模样了。
——「...和大部队汇合你妈一刻也没停下就来找你了。」
夜神迎着夜肆的视线,迈着步子走了过来:「还好你果然在这里。」
「爸...」
「听说你和神社上的人一起行动的...艾丽塔她们没事吧?」
这抛出来的问题一下子就把夜肆给难住了。
虽然不忍心说,不过夜肆还是咬了咬牙:「不知道,现在跟在我身边的只有艾丽塔,除了她以外其他人我都不知道下落。」
『那看来也是九死一生了』。
这话肯定不能轻易地说出口,但是夜神却比谁都清楚如果现在还留在克里兰的后果。
「不过,无道老太婆她...」
夜肆本有好多话想说,喉咙却突然一阵语塞。
知道他要说什么的夜神也不卖关子,实话实说,尽管语气不是很流畅:「啊。她或许已经可以确定没了...毕竟她是一步也不会离开夜鸦神社的。」
嘁!
感到夜肆不安地抖起了身子,美忧心忡忡地又打量了一眼。
和他一样,夜神也咂了咂舌,在某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上,他们是如此地相似——
比如都是同意并做出离开夜鸦神社的决定。
「先振作点吧...现在还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
看到美投来求助的目光,夜神赶紧整理了下心情:「...我们虽然没事,但眼下有事的人可存在着。」
知道夜神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夜肆也只好抬眸看着他:「谁?」
「奈理。」
——!!
夜肆瞪大了眼。
※
由于是匆匆追上队伍的关系,斯卡所处的位置是在末端,座落于一块大面积荫林之下,相较前头来说,没有毒辣太阳的折磨,偶尔还有微风吹拂,借此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人们或躺或靠不放过一分一秒珍贵的休息时间,全然一副卸下所有防备的模样。
斯卡在这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她端正着身子坐在昏迷不醒的奈理身边,不知所措地咬着嘴唇。
伺其一旁的的泽雅效仿着她的主人,低头正坐,一声不吭。
那个时候...
目光游离在奈理身上,斯卡轻轻咬下一块嘴皮。
在这家伙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昏迷...是那个状况的原因吗?如果是这原因的话——
「......」
斯卡猛一闭眼,努力地回想起之前那时候的场景...
这副模样仅仅持续了数秒,就以她自身的叹气告终。
——果然还是不行,已经记不得了。
伸手摊上奈理的额头,温度不高,也不是发烧昏倒的迹象,到了这里,斯卡是彻底束手无策了。
在一开始克里兰里碰上这样的情况,本就是最糟糕不过,原来还可以一边撤退一边和妖怪周旋的,忽然情势就变得无比被动,只能放弃正面冲突,选择各种绕道躲避...如果不是被沿途的夜神救下,这条到队伍末端的路或许要更长也说不定。
「泽雅,我们休息多久了?」
看到周围一些人都快被疲倦打败陷入梦境,斯卡不禁觉得休息时间有点过长。
听到问话,泽雅这才睁开眼来,努力驱赶着显而易见的倦意:「...大约十分钟。」
现在的情况是挺危险的。
至少如果把这里当成久留之地是绝对不能有的想法,在没到贝利福亚之前,这一整块和克里兰接壤的地方都不安全。
「那夜肆爸爸还有他妈妈也出去...差不多五分钟了吧。」
「是的。」
似乎是为了赶走睡意,泽雅在试着融入和斯卡的对话中。
但斯卡很快就把话说给自己听。
「还没找到夜肆吗...」
话到此打住,刚才回忆中的片段重新拼凑起来,回到了那让奈理兴高采烈说着『夜肆』的白光之下。
斯卡打了个激灵,突然揪住胸前的长发:「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之前对夜肆大人的话不屑一顾的斯卡大人现在操起心来,让人感觉有点角色颠覆呢。」
交拢着双臂,昏昏欲睡的泽雅打了个哈欠,瞥看着神色渐变的斯卡。
[角色…颠覆吗?」
斯卡当然知道泽雅指的是什么。
在神社上因为自己强烈的嫉妒心,把夜肆的忠告拋之脑后,最终导致一同出城的大部分人员永远留在了城外。
没有领袖能力,这是斯卡在这一役里从自身得到的最有价值的情报。
眉头一松,嘴角勉强弯起弧度:「…看起来很虚伪吗?」
「如果斯卡大人仍然觉得自己的选择正确,那确实如你所说。」
「…你在怪我吗泽雅?」
斯卡偷偷瞄了她面无表情的脸,压低着声音问道。
「姬的任务是保护主人并防止主人误入歧途…」
察觉到斯卡偷偷摸摸的视线,泽雅闭上眼去:「…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而已。」
这算是变相地承认吧…
听到这,斯卡乖乖地闭上了嘴。
「毕竟斯卡大人要是继续因为这些莫须有的心理而不断动摇自己的情绪,难保以后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泽雅话锋一转,往愈发严重的程度上说去:「甚至,变得比现在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她已经在尽量把话说的委婉了。
「我知道我对不起克里兰的居民…我辜负了那群随我出城的人…还有夜肆。」
双手抱膝,将头埋进膝盖,这让斯卡的身影看起来有点黯然:「但是我没有哪一件不是为了斯家的名誉…」
这点不假,即便是嫉妒心泛滥的情况下,斯卡第一个在脑子里想到的依旧是自家名声。
「…我们是一心同体的关系,斯卡大人说的话我都感同身受,所以这些话…」
似乎是听到什么声响,泽雅忽然把头一扭:「斯卡大人应该和最适合听的人说。」
「谁…」
——「斯卡!泽雅!」
斯卡正想问个明白,不料泽雅看去的方向却传来了对她来说毫不陌生的声音。
木呐地移过目光,她见到那道身影稍微愣了愣,嘴里支支吾吾:「…夜肆…」
「你们…没事吧!」
夜肆招了招手,一脸着急地小跑过来。
斯卡看着往这边靠近的他,口气不禁也有些着急:「…这话应该由我们来说比较好吧!你这衣服还有那些伤是怎么回事?!」
「哦!这些啊…没什么大碍!」
为了证明此话不假,夜肆一甩手臂,冲着她露出令人放心的笑容。
伤势七零八落,或深或浅,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并不是嘴上说没事就没事的状况。
见他裸露的肩头那块淤青褶皱起来,斯卡一皱眉头,伸出手制止道:「别甩...」
「——这样会碰到伤口。」
欸?
话到一半突然卡在喉咙,斯卡微微咽了一口,仔细打量起说话的那个女生。
身着标准的夜鸦神社的巫女服,袖口衣领也都被泥土染污,无一例外,除了引人注目的胸部之外,全身上下最让斯卡注意的就是她看夜肆的那双...有神的眼睛。
「艾丽塔...我真的没事了,这些皮外伤只要休息一阵子恢复就可以了。」
这样的话艾丽塔已经听了好几遍了,这一次她直接抓牢了夜肆的手臂,选择了比口头更加有力的制止行为。
面对不由分说的艾丽塔,夜肆无可奈何地瘪了瘪嘴。
艾丽塔,是他的青梅竹马。
关于这一点斯卡还是很清楚的,只不过——
好奇怪...
斯卡呆站着,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心中这令人不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对了,斯卡你们真的没事吗?」
听到夜肆的声音,斯卡身子一颤,回过神来,勉强挤出笑容遮盖慌张神色:「没,没事啊,我们怎么可能...」
「是吗...那看来你们也不容易。」对斯卡的话没有持怀疑态度,夜肆直视着她,微微一皱眉头。
「哈?」
「你的胡子好像都在战斗中被烧没了...」
「——!!」
猛地伸手一抹唇角,果然摸不到任何毛茸茸的胡贴。
糟了,是在战斗的时候掉了吗?!
「不过。」
夜肆见到她无由来地一阵手忙脚乱,补充道:「这样看来倒是顺眼了不少。」
——噗。
听得到自己心跳频率加快的声音。
对一直以来习惯带着假胡须示人的她来说,胡须有着如同贴身衣物一般的地位,因而在斯卡摸到唇间无物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赤身裸露地站在夜肆跟前。
这样的感觉让斯卡寒毛直立,在捂嘴慌张地扭过头去后还红着脸顶了顶泽雅,还指望她为自己打圆场,但想不到这个泽雅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一动不动地站着,只言不语。
「斯卡?」
「...奈理到现在还没醒呢!你先去看看她吧!」
最后还是斯卡自己想办法扯开了话题。
这话似乎说到点上了,夜肆连回复都顾不上就扭开了视线。
捧着红脸的斯卡偷偷往后一瞥,看到夜肆焦急地凑到奈理身边去才长舒了一口气——
什么叫『顺眼了不少』啊...这意思是说以前我带着假胡子你一直都看我不顺眼吗?
在心里偷偷抱怨,斯卡不满地一咬下唇。
「...斯卡大人。」
泽雅冷不防地又蹦出一句话。
「你倒是肯说话了啊...」
脸上的温度退去大半,斯卡咬着嘴冲她看去:「刚才看戏看得舒...」
调侃的语气戛然而止,恰好在看到泽雅那严峻面色的一刻。
虽然泽雅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扑克脸,但斯卡是熟悉她偶尔脸部罕见的变化的——
「你怎么了?怎么一副见到鬼的样子...」
「大概,要比见到鬼更可怕。」
立马就接上下一句话,看来泽雅并没有打算卖关子。
斯卡摸了摸脸颊,发觉温度回降了不少:「...什么事?」
「那个跟在夜肆身边的女生...」
听到前言,斯卡就转过头去,把视线投放在那道紧跟夜肆的身影上。
「嗯,艾丽塔...怎么了吗?」
「...她的肩膀上有着和奈理一模一样的...」
可能是因为腰间的绑带有些松垮,艾丽塔身上那件巫女服整体有些轻微地下滑。
斯卡边听着泽雅的话,边冲她打量着,恰好看到其肩因衣物的滑落露出一个难以辨认的部首。
「...『肆』字。」
——!!
斯卡顿时打了个激灵,目光一瞬间仿佛凝滞在艾丽塔半裸露的香肩上。
因为正如泽雅所说,那个部首,和肆字的左半边完全吻合。
※
烈阳之下,陷入死寂的克里兰只剩袅袅青烟在进行最后的抵抗。
满城遍布的妖怪在残垣断壁搜素着最后一丝生的气息,它们对那随处可见的鲜红视若无睹,一边吐着难以下咽的破烂衣物一边贪婪且仔细地观察着四周各个角落。
神社的情况也不乐观,持续好多年的整栋建筑物连同地面都变得焦黑不堪,本该呈茂密繁森之状的树林也化为一片势头正猛的火海,烧焦的落叶随风纷飞,洒落一地。
『嘶——』
然后被人踩碎,发出清脆的声响。
站在紧闭的神社大门旁,低垂着脑袋的玉藻前耳朵一动,头都没抬就把嘴一张:「现在才到?这可不是你说的规定时间啊……」
「哈哈哈,看到这烽火连天的场景,难免会有些流连忘返嘛……」
走上最后一步台阶,那个迎着玉藻前走去的男人故作无奈地耸了耸肩。
轻叹一口,视线才转移到他的身上,但玉藻前没有表现出什么好态度:「按你的要求,克里兰我们已经拿下来了,是时候来好好谈谈正事了吧...」
「还没到那个时候...」
回决的口气异常决绝,只见男人眨着红瞳冲玉藻前摇了摇食指。
「为什么?!」
「你的手下拖拖拉拉,那批应该从神社后山打进来的队伍没有跟上,让人类有了喘息并且筑造防线的机会...」
男人并不在意玉藻前的情绪问题,仿佛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要不是我出手,只怕早就拖到援兵到来了吧。而且利用魔法加强过的狼人也弱的不堪一击,居然连战都没打完就给人斩了。」
出手...
见过那道白光的玉藻前当然知道他说的不假,当时注意到这一情况的它面色至始至终非常严峻。
「但是,我并没有要求你出...」
「那么延误战机,你同样是没有和我谈正事的条件。」
男人似乎把玉藻前的每下一句话想的一清二楚,根本不给他可以把话说完的机会。
「嘁...」
咬着牙,玉藻前不满的情绪溢于脸上。
但男人并不多加理会。
只见他抬头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栋焦黑的建筑物,嘴角微微向上弯起:「嘛...先看看这夜鸦神社,藏有什么好东西吧。」
『嘎——』
大门应声打开。
小栗子扶着门框,冲男人毕恭毕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眼神空洞,活像一具会动的人偶。
「哈哈哈...」
看着笑声的主人大摇大摆地走进门内,玉藻前狠狠地啐了一口板着脸迈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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