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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的，我们在黑莓镇遭到了活尸的袭击，一个自称是‘勇者’的人出兵解了围。”雁吾点头，顺应她的要求说道，“可是，‘勇者’一行人一口咬定活尸的源头在纵深山脉，并且正整装准备攻打过来。所以，这段时间最好外出躲一下比较好。”
年长者的脸被丛生的白色毛发遮住，很难看清他的表情，而那些个中年人则神情严肃，板得像是铁块。由于语言障碍，雁吾不认为他们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吉娜紧接着做了翻译。
这次，几位中年人显得略有些震惊，他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安杰莉卡则在低头玩自己垂下来的发束。
而年长者则长长地吐了口气，他大把而邋遢的胡须动了动——他开口了。
“搬走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啊！”吉娜叫起来。
雁吾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能听懂其中的每一个字。
“咦，老爷子你会说新语啊？”
“老朽年轻时候给人类商人当过伙计，从跑腿的一路做到管账的。那时候，这山里还人迹罕至。”年长者的声音像是沙哑，像是锈坏的喇叭。
他砸吧砸吧了嘴，吐气开声继续说道：“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是无法离开这个地方的。”
“是因为文化传统的缘故吗？”雁吾问。
虽然系罗人时常搬迁，但他们倒也见过不少眷恋故土的民族——对于这样的倾向，系罗人无法感同身受，但至少能理解。
“……在我们猫类人的传统观念当中，发源地就是大树的根，无论现在有多么艰难，只要坚守住，就总有重新发芽的一天。当然，如果这只是一种观念的话，也并不能够给予我们长久的勇气，实际上，部族的领袖们已经将这些教条落实为了法令，法令统治着所有人。”
“这里的领袖是……？”
“「洛夫克拉夫特」们，也就是顶级种姓者。众所周知，类人是在血统上划分了高低贵贱的种族，高贵者生而为人，拥有统治、祭祀、赋税的权利，低贱者则是他们的财产，是供养他们的工具。这样的制度影响着饮食、职业、婚配等等方面，大家都从心底里服从这样的安排，认为这是生命之神的旨意，类人的社会因此发展至今……”
年长者顿下一拍，他努力睁大了长满息肉的眼睛，用浑浊的眼球看向雁吾，
“不过，我们现在已经不再这样想了。有人告诉我们，即使出身低贱的人也可以活得更好，未来并不是「洛夫克拉夫特」们所赐的，而是依靠自己的双手种出来的……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们想要的只有自己的安逸生活，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
“那样的话，那大家就一起出逃啊！”吉娜挨个看遍了在场的所有人，“呐！就像我六年做过的那样！”
亟不可待地，她又用安卡拉耳语重复了一遍。
“不会这么简单的。当时的你是独身一人，而且还是「洛夫克拉夫特」，他们对你放松警惕还算是情有可原。但现在不同了，现在整个白溪谷的人一起出逃，你觉得他们会坐视不管吗？”
“可是，至少也要反抗试试……”吉娜口舌打结了。
“我们试过了，正因为如此，现在有十位母亲失去了孩子。”年长者一字一句地说。。
雁吾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从那之中流露出来的色彩，既不是熊燃燃烧的怒意，也不是早已熄灭的怒意——而是像烧得滚红的煤炭一般，安静却刺眼。
外面那场葬礼是怎么回事，雁吾现在差不多明白了。
“可是这样一来的话，大家会有危险的……”吉娜埋着头，咬紧牙关。
“有人会打过来，对吗？那样再好不过了，如果能让那群「洛夫克拉夫特」们惊慌失措的话。”年长者神色释然，干枯地脸上甚至浮现出了浅笑。
吉娜埋头不语，连猫耳也一动不动。
“既然回来一趟，天色也不早了，就在村里住一晚吧，然后赶在那些大人物发现以前离开。”见状，长老切换了话题。
“先告辞了……我会想办法的，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半晌，少女站立起身，道别。
雁吾也随即简单地行了道别，牵起安杰莉卡的袖子往外走。
在几位中年人的带领下，他们被领到一间空屋子里。这间屋子同样矮小破败，并且除了中间的篝火炉外竟无一陈设，显得空旷寂寥。
几位男性类人沉默地搬来几张席子和粗布被子，简单地往地上一铺，就算是待客了。
“什么嘛，进了屋还是冷……”趁外人走后，伊从口袋里钻出头来，“你们这儿什么破地方啊，今晚我要睡被窝！”
“吵死了。”吉娜坐在地上，自顾自地思考着。
“什么啊，你这家伙居然还有脸说话？”伊刻薄地皱起眉头，“明明说的是趁着对方打过之前，来这边接走你的家人……你倒好，居然想把一整个部落的人都救下来？真是痴人说梦，就算身边有个滥好人也不是给你这样挥霍的吧？”
“……对了，说起来，回家一趟不用看下家人吗？父母或者兄弟姐妹什么的。”雁吾问。
“没心情见那些家伙……如果他们消失了我会很开心。”
“看来这里的叛逆少女还不止一个呢。”魔术师耸耸肩。
“别混为一谈，我可是冤有头债有主，只恨父亲一个，还没有到把全家人都否定掉的程度哦？”伊钻进粗布被子里，只露了一个头出来。
“你们刚才也听到了吧，他刚才说我是「洛夫克拉夫特」……”吉娜咬了咬嘴唇，“我和那群作威作福的混账们身体里流着相似的血，我父亲更是这里的最高统治人……这些是出生时就决定好的，反驳也没用。”
“拥有高贵出身可是其他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你到底在抱怨什么？”伊眯起眼睛。
“在十岁以前，我一直认为食物在山洞里长出来的……”吉娜停顿，“我在温室里学习诗词歌赋，熟悉了牛排的每一种吃法，对龙神高唱赞美诗，曾以为类人是最团结、最为优秀的种族，并坚信属于我们的时代会重新来临……直到我走出山洞，才发现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世界，幼稚得一塌糊涂。”
少女从火堆坑里拿出了一支焦黑的木棒，然后继续说道：“类人是由种姓制度所支配的，站在顶端的是统治者「洛夫克拉夫特」，司掌祭祀和军队，其次是「爱伦坡」从事行政，再往下的种姓都是平民甚至奴隶的阶级。”
她用木棒当做笔，在地上画出简单的图表。
“在这里，任何人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从出生的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命运。我来到山的另一头才发现，在我们饮食娱乐歌颂神明的时候，这个溪谷里还有人在烈日下干着重活，吃着难以下咽的食物，和我同年的女孩被**，成为单纯的生育机器，大家被灌输仇恨外界的思想，同胞之间却相互欺压……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对这个种族失望了，拼命想要逃离这里，融入人类的社会。”
“太天真了。”伊不屑地哼一声，“阶级划分？贫富差距？这些东西人类也一样不落，我想在地下街混过日子的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就算如此也绝对比这里好。至少，陀老爷许诺了我们努力工作获取更好生活的权利，只要敢于拼命，至少就还有翻身的机会！就算不完美，那样也要公平很多！我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我想要改变山里的现状，但在那之前至少自己要活得有个人样。所以我才选择身兼好几份工，所以我才特意学猫叫，所以我才不惜当个道德败坏也要敛财的奸商……”
“所以你就卖了屁股？”
“你真会煞风景诶！我又没有开张！”吉娜低头盯着自己的冤家，露出虎牙恐吓道。
“我困了先睡觉。”
一直在状况外的安杰莉卡揉了揉眼睛，淡淡地说道。她衣服也不脱，而是往席子上一坐，将双手举平，像是在等待什么。
“先睡着吧，我去烧点水，一会儿再洗把脸。”雁吾上前，很熟练地帮她脱下了外衣——那种手法像是高级的保姆，没法让人产生丝毫不好的联想。
“嗯。”少女打了个哈欠。
“真是的，你再这样宠，她可能连饭都不会吃了。”伊在被窝里别了别嘴。
“我决定了。”
忽地，猫耳少女在沉思后说道，
“我明天还是得去见下父亲，无论如何，只有劝他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既然高级种姓者将其他人视作私有财产，在不发动动乱的前提下，唯一能让手无寸铁的村民们避过战火的方法，就是说服「洛夫克拉夫特」们。毕竟，从任何角度来说，让这些被统治者活下来都是好事情，他们也是不可多得的劳动力。
然而，隐隐的不安却在少女心中扎根，缓缓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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