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沙沙而动，光影晃动。
雁吾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窄小却松软的床上。
他不确定自己在哪里，记忆像是断线的风筝，无论怎么收线也收不回来。但是，全身上下却充斥着异样的感觉，就好像身体并不是自己的所有物，又或者，自己现在已经灵魂出窍了。
头还可以动，于是，他下意识地扭脸打量起来——这个空间有些闭塞，但也很豪华，摆着小桌子和像模像样的沙发，就像是卧室和客厅的结合体。
他很容易就注意到了坐在沙发上打盹儿的安杰莉卡。少女长发雪白却不扎眼，双眸闭上，就这么正正坐着睡着了，小小的胸膛伴随着平缓的呼吸起伏。
“……就像宿醉一样啊。”雁吾想要撑起身来，但四肢并不给力。
哗啦，这个房间的小门被拉开，抱着篮子，嘴里叼着面包片的吉娜跨了进来。
四目相对，猫耳朵猛地闪闪。
“唔唔唔泥剧染醒撸吗！”
“……哈？”
“啊啊啊你终于醒了啊！”努力把面包咬碎咽下，吉娜向发现了惊天秘密一样大喊道。
“喂小点声啊你！”
雁吾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安杰莉卡从打盹中醒了过来，双眼眨了眨后变得清晰澄澈。
“雁吾。”她口齿清晰地喊道。
“……安杰莉卡？”
“你没事了吗，雁吾？”她稍稍歪了头。
“……咦咦咦咦咦你会说话了吗安杰莉卡小姐？”
雁吾瞠目结舌。虽然那声音听起来还是毫无情绪，有些僵硬，但至少是可以理解的言语了。
“嗯。”
“为什么会这样，我睡着的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了呀……啊，当然不是说这是坏事的意思。”
“不知道。”少女的声音很轻，话语直白又诚实。
“比起这个……”
头脑中像是由一阵闪电流过，雁吾焦急起来，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伊小姐她人呢？”
视野里一无所获，雁吾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却只看到冷色调的墙壁。
心脏咯噔一声，像是沉入冰冷的水中。
在半梦半醒之际看到的景象果然是真的吗……伊的身体被剑所贯穿，然后被夺去生命。
大概，这样残忍的画面就是铁打不变的结局了。
“……没能挽回吗？”
落寞感袭上来，让他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闭上眼，那张脸依稀浮现在眼前。
“我说啊，你再不抬头就把她压死了诶！”吉娜跑到床前，伸手一指。
“……哈？”兀自反应了一会儿，雁吾发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
触觉甚是迟钝，雁吾随后才发现自己的脸和枕头之间好像夹了一个异物。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喂，你这家伙想要谋杀我吗！”熟悉的嗓音忽然在耳边冒出，唐突得就像鬼故事一样。
“这种感觉，该不会说……”雁吾下意识地咽下口唾沫。
被子摩擦摩擦，手掌来高的小人手脚并用的爬上了雁吾的胸膛，居高临下，目光嫌恶。
“男人的汗臭味真恶心，熏死人了。”
“果然又缩水了啊伊小姐！在哪里……这次本体又在哪里？”看到这种奇特的现象，雁吾莫名地不淡定起来。
“那种东西已经化为尘土了。”粉色的少女梳了梳鬓发，她将目光平移开去，很快又移了回来，“因为你的努力，基准点的力量没有流尽，但也所剩不多……总而言之，现在这种形态就是我的本体了。”
她的表情有些复杂，但也出奇的轻松。
“……怎么，想问这种感觉好不好是吗？笨蛋，当然是糟透了，差点被迟钝的男人给压死都没法反抗。”
“冤枉冤枉冤枉，我现在这副模样根本就没啥知觉啊大人！”雁吾尝试着用活动身体来论证，结果却只是滑稽地左右摇头。
“那是因为苯巴比妥钠的关系，雁吾。”安杰莉卡忽然回答道。
“咦？那种东西是啥啊？”
“Phenobarbital Sodium，主要功能是镇静催眠、麻醉和抗癫痫。”
“完全听不懂诶……总而言之，那是一种给我用的药剂吧？真是谢谢你了安杰莉卡。”雁吾微笑。
“你确实应该说谢谢，她为了帮你合成药物而计算力过载了……之后睡了整整一天呢。”伊索性抱着腿坐在了被子上，表情有些微妙。
“喂，不要忘记我的存在！把你背去隔壁镇上看的医生是我哦！”吉娜不满地双手高举，就像是在邀功请赏一样，“这两天的食物也是我去买的……还有啊，就连这个铁皮大箱子也是我在开！”
“为主人分忧不是奴隶的本分吗？”伊戏谑。
“啊，你这小耗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嚣张嘛？不过现在形势已经不一样了诶。”把虎牙露在外面，吉娜握拳，把骨节压得啪啪响。
“是吗，就算我变弱了，不过上下关系可没变哟？”伊用眼神回以颜色。
“那什么……总而言之，大家先吃饭吧？”雁吾尴尬地咳了两声，利用病人的中心地位主导了话题走向。
“喏，今天的午饭是长棍面包和牛奶，雁吾是伤患只能吃流食，等着一会儿我来喂，小耗子你今天还是一颗土豆了事。”吉娜把面包从篮子里拿出来塞给安杰莉卡，然后将一颗还是微微冒气的熟土豆丢向了床铺。
“为什么我还是只能吃这种东西啊，小猫咪！”接住土豆的伊，与食物抱在一起滚了两圈，然后不满地申诉道。
“因为你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吧？有的吃就不错了，要好好反省哦。”
“……”这次伊难得没有反驳，她沉默着，抱着土豆把头转到一边。
“对了，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雁吾看着开在上方的车窗询问道。
“沿着纵深山脉，一路前往腹地……你们不是打算去那儿吗？”吉娜将面包掰成两截——在女仆服务以外的时间里，她的动作向来缺乏淑女范儿。
“啊，没有啦……不过如果去找我师傅的话，走这边倒是也顺路。”
雁吾随口回答。
接下来的道路不管通向哪里，都会让他坐立难安。
还能再找到厚梓吗？虽然这也是急不来的事情，但并不妨碍人为她牵肠挂肚。
一定会没事的。雁吾如此肯定道。
因为，她就是这么一路走到现在的。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夜色也渗入房车当中。
月轮明亮，透过窗在被子上投下光斑，四周只有虫鸣声。
“睡不着吗？也是，你都睡了两天了。”
循着声音，转过头，发现小小伊正蹲在床边角落里看着他。或许是吃一堑长一智的关系，她现在再不也靠枕头太近。
“伊小姐……咦话说你为什么还在我的床上啊？”
到底是什么造就了这一男一女同床的尴尬场面？雁吾的脑袋里很是混乱。
“我在守夜……对，守夜，以免行动不便的你遭遇敌袭。”伊说着一戳即穿的假话。
“你现在这样未必真打得过耗子吧？”雁吾叹口气，“不用太勉强自己啦，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只要以后不乱来就万事大吉了。”
“哦。”她只是很随意地应了一句。
那或许是反省的态度……不过，谁也不知道她的心中所想。
“你觉得会好起来吗？零号……安杰莉卡现在已经是比较完整的基准神使了，我也姑且还能被称为活着。”
雁吾屏息。
“可是，未来会怎么发展呢？战争依然会发生，而我们却还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对策。就算勉强接受了现状，明天又会如何呢？”
“哈，那可不是大晚上该考虑的事情。”
雁吾打了个呵欠，
“明天的话，继续做想做的事，见想见的人就好了，如果遭遇了困境，就试图将困境打破……别期待了，你知道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只能是这种没营养的台词。”
伊一脸无奈地看了他许久，表情逐渐融解，微笑也变得温柔了：
“算了……至少，比心口不一的笨蛋强多了吧。”
就这样，谁也没有迎来最棒的结局，但也说不上太坏。
就像永远都要为明天的生计而奔波一样，未来尚未定论。
但至少，生活还过得下去，也一定还要继续过下去。
等到再次遇见师傅的时候，雁吾打算将那张六十分的答卷交到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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