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站在这片破败的酒馆,露天的吧台上满是油渍,靠在上面都能感到一股滑腻,搁在上面的手臂仿佛随时都会滑下来。吧台后的酒柜上也摆着几瓶名酒,但谁都知道这些不过都是老板的废物利用,里面装的不过是一瓶瓶白酒兑水罢了。不过也足够劲道,一口下去,从喉头辣起来,烧到胃里,一股劲好像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火柴,一擦,一亮,便没了。
不过这种火柴酒颇受九门人的喜爱,其实也不是因为这酒多好喝,只是便宜,也能给人一种来去如风的醉意,在九门人做完活,累了以后,都喜欢这样的“火柴酒”给自己来那么一下,提神醒脑。
杨虓撑在这满是污垢的吧台上,静静地等着,回过头望着面前的人来人往。
突然,远远传来了黑烟,爆炸声,仅仅只有几个人回头望了几眼,便继续赶起了自己的路。
杨虓也仅仅只是抬了抬头,斜眼望了望那边,其实这儿连火光也看不到,而且火灾什么的,在九门实在是太过于稀疏平常。
仔细看,杨虓的眼神其实和九门的很多人一样,都是空荡荡的。
里面响起了门开的声音,接着是腐旧的地板被踩响声音。
“哟,稀客稀客,这不是杨虓大人吗?怎么来我这儿了?”
苍老的声音带着恶意的嘲笑,一个穿着老式中山装的老男人走出了酒店黑暗的里间,他用来支撑的拐杖捅在地上,嗵嗵直响。
杨虓回过头,却只是看了眼那个男人残坡的左脚。感受到杨虓的目光,男人的语气也更加不善起来。
“什么事?九门不欢迎您这样的‘大人物’。”
“确实,四年前在这儿签了协约以后到现在。”杨虓看着面前这个老男人,“你现在也才二十七吧?四年不见,你就变成七十二了?”
年轻的“老人”抿起了嘴,杨虓的话让这个“老人”身上爆发出了沉重的杀意,连地板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哀鸣。
杨虓的手指开始一下下地敲打起了桌面,在“老人”那令人窒息的杀气中好像沉默的丧钟,只是“哆、哆、哆”的响,带来无言的压力。
好像破了口子的水坝,浓郁的杀气在一阵阵敲击中逐渐消融。
“你老了。赵行均。”杨虓看着这个逐渐收敛的“老人”,“你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你老去的不只是你的肉体,还有你的心。”
“呵呵,现在的我,就算是再疯最后一次,你也拦不住。”尽管势弱,但赵行均依旧没有半分退让。
“你就打算老死在这儿?”
这句话就好像点了火药桶。
“也比你好,看看你的眼睛,和这儿的人有什么区别?”赵行均撑着拐杖,颤颤地坐在椅子上,“他们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你呢?你只是为了一个执念,还不是你自己的!
“你比他们更加腐烂!你连活着都不是为了自己!十年前你从这儿走出去还像个小伙子,现在呢?一个活死人!”
听着赵行均那硬按情绪的低声咆哮和敲得邦邦响的拐杖,杨虓仅仅只是沉默,低着头,最后他才开口:
“她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我的生命也是她的生命。
“所以说你没救了!”赵行均咬着牙,叹骂着,“我现在确实不成样子!但也比你现在好不知道多少倍!至少我有自己的目标!而你,不论再怎么畸变,也不可能成为她那样的人,第九位!”
他对着凌海如今的第一位这么咆哮着,仿佛愤怒的暮年狮子。
这句话好似沉海的船锚,将一切的情绪拖入了默然。
赵行均望着那张沉默地隐藏在额发下的眼睛,他内心的那浓厚的不怠与怒火最终化为了沉闷的叹息。
“你来有什么事,赶紧说!”
一张女性的照片被放在了吧台上,赵行均看了看,说道:“这不是现在的第五吗?你觉得她会来九门?”
“只有这儿没有纳入‘天河’的眼睛,我希望‘暴徒’们能给我提供消息。”
“你不是已经发布过‘黑色通缉令’了吗?”
“我希望能有我可以信任的,至少情报提供方面。”
赵行均咧了咧嘴,“你是觉得‘暴徒’的人不值得你们学生会的信任?”
“不,我只是觉得‘暴徒’太喜欢金钱了而已。”
“知道了,看到这姑娘的时候我会给你电话的,快滚。”说完,赵行均自己便缓缓走进这酒店的里间,似乎不愿意再和杨虓呆在一块,哪怕仅仅只是呼吸。
杨虓也不打算继续立在这片散发着糟糕酒味的简陋酒馆前了,转身离开。
他独自行走在这些街道间,在蹒跚迷茫的人群中孑孑而行,尽管没人知道他眼中的风景。
“哟,这不是会长吗?”
这是来自于长久自我放逐的颓废之声,鲜红的女子倚着墙,手里还拿着一听啤酒,脸色也因为酒精而变得潮红。
“玲?”
“嗝。”女人用酒嗝回答了他。
杨虓皱了皱眉,打算走过去,但还是放弃了这么做,毕竟玲不会无缘无故地叫住他,“有事吗?“
“只是对于清正廉洁的会长大人会来到这种地方感觉奇怪而已。”
杨虓抬脚就走,可在转身的时候感觉到了背后靠上来了柔软的触感。
“玲?你在做什么?”
杨虓皱紧了眉毛,玲身上的酒味还有其它奇怪的味道让他的感官很不适。
可靠在他身上的玲面色却是红得难看,眉毛团在一起,好像想说什么,一张嘴,却吐了起来,满是酒精和一些消化物的东西涌出来,灌在地上,溅上了杨虓的衣裤。
“喂?!”杨虓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扶住玲那摇摇晃晃的身体,离她的杰作稍稍远了点。
人群从他们身边流过,不做半分停留,杨虓将玲扶到一边,让她靠在墙上,随后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喂,薛力,来我这接一下你……接一下玲,她又在九门喝醉了,我给你发一下定位……”
“九虎……”
玲的声音。杨虓顿了顿,他已经三年没有听到玲这样的声音了。
那是被放纵隐藏了三年之久的自我,轻,柔,淡,一如那个怯生生戴着呆眼镜的女孩。
“对不起……”语言因为醉酒和回忆而变得沉重,被酒精混沌的眼眸眯在一起,隐隐有什么东西,湿润润地闪着光。
杨虓沉默了,只听见手机的另一端传来薛力的询问,过了一会他才说:“快来,她醉得有点厉害。”
薛力来得很快,毕竟这是关于玲的事,她的醉态和身上难闻的酒味并没有让薛力有任何一丝不快的神色,只是将玲揽过来,轻轻地背起来,动作很小,似乎是怕惊醒这个沉醉在酒乡中的人。
望着那一双逐渐远去的背影,杨虓忽然觉得很孤独。
“你不可能成为她那样的人!”
赵行均的声音忽然再一次炸响在耳畔,杨虓知道这不过是记忆,但却比现实还要清晰。
眼前一暗,杨虓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九门的城门底下,门底下还是立着那块石碑,上面胡乱镌刻的笑脸还是那样冷漠地嘲笑着这儿的一切。走出城门口的第一缕光照在身上,世界再一次变得明亮,杨虓忽然想到了十年前,那个女孩牵着自己跨出这个城门的时候,也是那样,一道灿烂的阳光照在身上,照满那个女孩的衣裙,好像那时真的有神明存在,派遣天使将他带离罪恶的深渊。
神明?呵,神明……
他走上了电车,普通地就好像身边的人群一般,只不过有人在看手机,有人在睡觉,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地盯着窗外。
“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身边的学子们交流着他们对“精神”新的体悟,或者讨论着感兴趣的异性。
一些出门购物的大妈们侃着邻里间的八卦还有家长里短。
不论他们在说什么,在做什么,都是为了一个目的——生活。
“你只有可怜的执念!从别人那借来的执念!你就是个活死人!”
杨虓忽然感觉这个车厢有些烦躁,便逃下了车。他又在街道上走了起来,说是走,但实际上是漫无目的地迷失。他想将精力转回自己的工作上,可赵行均的呵斥一遍遍在脑海中放响,甚至让他的精神都感到了一丝疲惫。他说错了吗?不知道,也不想反驳。
就在他有些困惑的时候,他从一间教堂旁边走了过去,从那门里瞥过去,能看到一个穿着玉罗普隆旧式长袍的少女跪坐在十字架前,似乎在祷告。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使神差,杨虓的脚比脑袋更快地带着身体进入了这间普普通通的木瓦建筑。
脚步声最先惊动的不是那个祈祷的少女,而是另一旁矗立的年轻神父,卡特在杨虓踏入这间教堂的那一刻便转向了身,只是在看到杨虓的时候脸色变得难看了好几分。毕竟是让他吃了亏的人,到现在也不明白杨虓是怎么出手的,来自于直觉的敌意让卡特不由自主地调整着肌肉。他走了几步,挡在了杨虓的来路上。
杨虓停了停,扫了他一眼,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这一举动让卡特震了身,随即,他感受到了压倒神经的屈辱感,这一步绕,和那一天印在他脸上的巴掌出乎同一个意思——这些华夏人没有一个把他,把自己这样一个应当受到尊敬的,天才的主教放在眼里!
卡特·贝尔格里奥,这个名字在华夏不过是一个外国人的名字,但在玉罗普龙,这个名字在近五年来常常成为人们相当关注的话题。
天才,最为年轻的主教,总主教的内定人选,创造了玉罗普隆三十年来最快的术式演化速度,十二岁时更是发明了最便捷包含面最广泛的通用魔法术式构架,提高了基础型,通用型乃至部分特异型的魔法构建速度。
“天才”,在玉罗普隆就是卡特·贝尔格里奥。不论走到那儿,他都是被众星捧月的存在。
而在这一片土地上,没有魔法,更没有基督徒和神,这种地方,就无视了自己的光辉吗?!
他又想起了被罗莉菲尔打的巴掌和严正警告。
不是说在教廷的管理下,玉罗普隆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国家吗?!不是整个世界的存在都维系于“神”的存在和基督徒的救世吗?!那这群黄……
“卡特!”一声厉喝,打断了卡特那近乎疯狂的思维,让他茫然地转过头,看向了罗莉菲尔。
“你身体还没恢复,需要休息一下。”
“我——”卡特没有说完,他身上的衣服闪过一小片光阵,便使他昏睡了过去——“骑士……”
杨虓看了看这个倒在冰冷瓷砖上的青年,准确来说是他身上还在流转的术阵,说道:“你结印的手法越来越高明了,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结印的。”
罗莉菲尔笑了起来,“你当然不知道,我之前就在他的衣服上下了这个通用的沉睡阵术,算是个保险,在失效之前他会被强制沉睡至少三个小时。”
“条件呢?”
“心中的愤怒。你知道有些‘天才’的脾气本来就不好。”
“‘天才’?我想你就不需要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吧?”
“不,至少在许多地方,他的潜力远远要高于玉罗普隆的任何一个人。”罗莉菲尔站了起来,拍了拍膝前的衣摆,看向杨虓,笑了起来,好像根本不在意刚才的话题,“找我有什么事?”
见罗莉菲尔轻松转移了话题,杨虓便也顺着她了,说道:“想和你谈谈,有些问题。”
罗莉菲尔愣了愣,又一次展开了笑容,那是欣喜的、放松的笑容,好像杨虓的话使得罗莉菲尔放下了一个心结一般。
“你们将卡特主教抬回去吧,我想凌海的学生会长需要和我单独谈谈。”
神父和修女们托起了卡特,乖乖离开了教堂,还贴心地关上了教堂的门,然后又留下了两名神父,站在门前,好像在戍守着什么。
“他们从来不放心我。”罗莉菲尔望出去,摇了摇头,将注意力转向了杨虓,示意坐下,”那么,凌海的学生会会长,您进入迷途了吗?主应当引导迷途的羔羊。“
不得不说,罗莉菲尔是一个美人,栗色的短发微卷,垂在耳侧,让视线连上那精巧的下巴,随后就可以将那精致的容颜收入眼底,最为突出的还是那双眼睛,纯净到极致,你甚至感受不到沉浸在人类心中的任何恶念。她的小手叠在膝前,盖在《圣经》上,整个人端正地靠在椅子上,放松而又可靠,这样美丽的身影似乎完美诠释了这样的话——”那光是真光,照亮一切世上的人。“
杨虓呼吸着,沉默着,似乎在思考着辞藻,随后,他才说道——
“罗莉菲尔,在你眼里——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或许连杨虓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话语中的踟蹰。
罗莉菲尔眨了眨眼睛,她从未觉得会从杨虓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你在质疑自己吗?”
杨虓顿了顿,摇了摇头,“不,只是有点迷茫。”
“就我看来,杨虓你是一个倔强的人啊。”罗莉菲尔闭起眼睛,手指开始摩挲着那黑色胶皮的书面。
“倔强?有点新鲜。”这并不是杨虓的形容词,很多人说杨虓无趣,孤僻甚至无情,但这样的评价却是第一回。
他正了正身子,面向了罗莉菲尔,看到这个少女挠了挠脸颊,似乎在想着自己的解释。
“因为,在我看来……杨虓你一直都在硬撑。”
潜藏在额发下的异瞳缩了缩。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或者是谁,但总感觉杨虓你是在模仿什么,这几年来虽然我见你的次数很少,不知道你还像不像三年前那样,但是,杨虓,三年前的你,真的很像——”
“别说了。”杨虓的声音突然响了,很狼狈,蕴藏着痛苦。这样的杨虓让人觉得有些心疼,那样的无助,让罗莉菲尔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的手。
那是怎样的手?光握着,就能感受到镌刻在骨子里的伤痕。
”好、好,不说了。“罗莉菲尔像是在哄着一个孩子,她轻轻揽过杨虓的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头顶触碰到的温软和淡雅的香甜没有勾起杨虓任何的欲念,他只是觉得鼻子和眼角有些酸。
”累了。“
在罗莉菲尔的一对饱满里,杨虓的声音变得沉沉的。
罗莉菲尔低垂着眼睛,轻轻抚摸着杨虓的脑袋,”好,那就睡一会。“
休息一会?我能够休息了吗?我做得足够多了吗?
杨虓的心中还是盘旋着这些疑问,他望出去,看到教堂墙上的彩瓦玛利亚,阳光透进来,变作斑驳的女性,他又想到了那个微笑着的身影。
”半个小时后叫我吧,还有工作。“
留下这句话,杨虓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任何东西。
罗莉菲尔轻轻地嗯着,手静静抹着杨虓的发梢,她看着怀中的少年,明明是个一米八,睡着了却好像一只猫,将自己紧紧团起来,好像怕受到外界一切的接触,只将自己交给这唯一可以信赖的怀抱。
想到这儿,罗莉菲尔才红了脸,她能感觉到胸前传来的酥麻触感和呼吸,可她还是挺了挺背,调整了一下,努力做一个好枕头。
少女就这样抱着孤独的少年,她的眼中满是爱意,光从彩瓦里落下,好像五彩的花瓣洒满二人中间。
此时此刻,似乎这个世界只剩下安静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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