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蕊很意外这次李欢主动邀请自己到家里来，李欢的女儿应该是被李欢使到同学家里去了，看这架势应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李欢倒了两杯茉莉花茶，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
李欢没有了丝毫掩饰的神情，她把忏悔和哀伤都写到了脸上。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有个了解，不应该再被掩盖。
“我当时太蠢了，要是事先跟你商量一下说不定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李欢用着平淡的语气把过去的真相娓娓道来，“我真的太蠢了，怎么什么话都信呢？”
即将高考的那年春天，桃花凋谢。本来应该是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要搬家转学的徐一蕊早一步离开学校，没料想居然是李欢匆匆失了踪影。
高考体检的临近，学生们都关注起了自己身体上的情况。很多专业都对学生的身体有要求，特别是视力。那些挣扎在眼镜边缘的学生拼了命的做起了眼保健操，对眼睛也是各种热敷，只求能在4.8以上。而这时的李欢，注意到了更重要的事。
她的例假，很久没来过了。
算算日子，可能是上次李染枫喝酒忘了……
她从来没有比这时候更慌张过，连握着笔的时候手都止不住地抖动。她无法静下心来把注意力集中到习题上来，慢慢地她的视线变得模糊，眼泪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她还是个学生，她还不会处理这种事。
徐一蕊忙着转学的事宜，她也不好去打扰徐一蕊。可是其他人她就更不敢说了。
“你没事吧？”刘致研靠了过来。李欢一惊，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哭了的。李欢坐在角落里，而且又是下课时间，同学走来走去，一般人的视线很难达到。
李欢跑出了教室。
晚上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事情告诉李染枫。
李染枫很快就回复了她，激动之情快要溢出文字。激动之余也保持了成年人该有的冷静，安抚李欢的情绪，让她不要过度猜测，有什么事等他周末过来一起去医院看医生。
过一会儿，李染枫的电话就打过了过来。
“你别慌，别哭呀～”李染枫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抱住她，替她擦掉眼泪，“等去过医院了，要是你真怀孕了，就生下来吧，流产对身体不好。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完了就和你订婚。”
李欢放声大哭。
她没有告诉他这周就要体检，她不知道抽血的时候会不会被发现。
“同学，同学？”
李欢回过神来之际，抽血的队伍已经排到她了。
她欲言又止，嘴巴张张合合，大脑飞速运转寻找解决的办法。后面的同学已经不耐烦地地催了起来，她求助的眼神没有人接收得到。
“我、我、我晕血……”她润润嗓子，咳了几下。
“不要紧的，同学，你待会儿把头转过去，不看。一会儿就好了。”医护人员安慰道。
“不是、我……”李欢委屈地瘪着嘴。
刘致研不知何时挤到了她身后。
她不仅不喜欢他，而且一直莫名地害怕这个人。他人前如青春期小男生般羞涩，然而总能莫名出现在她身边。她为此特地请求老师把自己换到边上单列坐，可他还是能注意到自己。
她把那种注意，理解为——盯。
她反感他站在身边带来的压迫感，就连空气都重了起来。
李欢像迅速逃离他的视线，闭上眼把手臂递了出去。处于一片黑暗中，皮肤上的触感变得愈发敏感。碘酒接触时冰凉的感觉让她一抖，她无法想象她被发现怀孕后的发展，同学的眼光，学校的阳光，父母的眼光。
“同学——！”
“李欢——！”
她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倒了下去。
学校的旁边就是医院，刘致研抱起她就往外冲，连老师都跟不上。
本来抽血不会发现的事情，因为李欢的懦弱误打误撞真去医院而暴露了。
刘致研趴在门外，脑海里回响着医生那句“你是因为怀孕体虚才晕倒的”。
或许真的是天意如此，李染枫这几天和李欢断了联系。李欢心急如焚，每天晚上都窝在被子哽咽。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李染枫突然间就不理自己了。她倚靠的大山似乎在抽离他的臂膀，远离她的生活。
她终于被父母发现了。
人言可畏，她的事情在家附近传着传着就传到了父母的耳里。那个穿着品味良好，待人和善，把她捧在手心的精英男是个有家室的男人。常常借着出差的机会来看她，而他口中的出差才是回家。有认识他的人还说，他老婆没得生，才在外面找了年轻的小三代孕生子。现在老婆有了，小三也可以滚了。
小三，呵，多么伤人的词汇……她听不见父母大声地争吵，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的一角，蜷缩着流泪。
那些怀抱里的温柔，那消失的踪迹。
“你怎么这么忙呐？一天到晚出差。”
“我要上班养家的好不好，你以为我哪来的钱？”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你哪儿玩玩嘛～”
“别的都可以，这个真不行。你年纪还小，等你长大了，合法了，我再带你去好不好？”
李欢失笑，原来这么多次她都在真相的边缘游走，是自己太蠢，没有引起注意。
父母间的积怨一触即发，而她也找不到李染枫在哪，未来的日子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昔日的甜言蜜语都是今朝的利刃，一次又一次割在她的心上。偏偏自己，就是那么执迷不悟，不愿答应父母流掉这个孩子。
孩子没有错，全是自己的错。她不该沉浸在温柔乡，故事是故事，现实是现实。做过这种事的自己，没有任何颜面再在同学间呆下去了。她内心深处无法否认，即使是这样，她也喜欢过他，她也没办法对这个孩子下毒手。
父母把家闹了个天翻地覆，两人谁都无法一时接受这个事实。父亲气得直捶胸，母亲靠着椅子揩泪。李欢意识到，这个家，可能因为自己的愚昧，就此回不到从前了。
她默默地回到了学校。
她给了自己几天期限，如果再联系不上李染枫，她就得离开学校了。她听到父母说要质问学校，一个好好的寄宿生怎么变成了这样。真要等这一刻到来了，她在学校就颜面无存了。
一周过去，李染枫就像是从世界消失了一样。
那是极其平静地一天，她起得比室友还早，然后把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好。洗漱完毕，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
站在宿舍的门口，看着熟悉的门牌号，眼泪就这样无声地往下淌。她不明白，明明在笑，为什么还会有眼泪呢？
多年前的真相终于从心海里浮出了水面，说出心事的李欢如释重负，和徐一蕊一起泣不成声。
“我恨我自己，我也恨他啊。”李欢继续吐露道，“我一个女孩子远走他乡，无依无靠。好多次都像一死了之，可我孩子是我唯一的念想。我自己造的孽，不能放下她不管啊。”
“后来李染枫给我打过电话，不厌其烦的打给我。我统统把它们给挂了，那时的我，在酒吧里打工，我有多肮脏，我自己知道了。是我自己作践自己，可我要养孩子啊！我没有钱呐！”
“说是联系我，其实也就那么几天而已。呵呵，后来应该是觉得没必要了吧，也就彻底不要我了。”
李欢抽出相册里的老照片，上面的女人精致美丽，气质非凡，旗袍加身把她的优势全都凸显了出来。“你那天说这个人你见过，我说不信，哪有人活这么长的。说来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我昨天见到她了，真的就是她。你肯定不会骗我的，大作家，对不对？”
那张祖上留下的老照片，民国时期救了祖先一命的女人。李欢不知道该用何种理论来解释，也许这世上本有些不能解释的事情。又或者是，她活得太愚蠢了而已。
李欢从书架拿出自己的藏书，爱惜地抚摸着它的封面。“能写出这种文字的，享誉盛名的大作家，不可能骗人的对吧？”
“那么，我选择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还是那家奶茶店，古言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我没想到原来就是你啊。”古言感叹。
胡杉为李欢上了一杯奶茶，“我请你的，算是为我们言姐的刀子嘴谢罪。”
古言不满地轻哼。
“真不能免费请你喝，老板要扣钱的，工资怎么办？”胡杉一本正经。
“我说啊——”古言的话还没开始，就被李欢心急地打断：
“我今年27了，由于这些年过度操劳惹出了一身的病，医生说我再不好好休息恐怕就活不过今年了……我这条贱命死不足惜，可我孩子还小，她不能没有……”李欢忍不住啜泣起来，“我曾外公给我家留的传家之宝只有一张照片，”她掏出那张黑白照，“曾外公说这是他的恩人，要我们家世世代代铭记。”
“哎呀，”古言想了一想，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孩子呀～”
李欢无心在意古言的用词，接着说道，“我求求你，让我借九年的寿命吧，九年就好！让这孩子成年，我也好安心地走……”
“只要九年？”古言明显很疑惑。
“九年就够了，已经是奇遇了，不再奢求更多的了。”李欢双眼微阖，“看到她长大就满意了。”
古言沉默地看了李欢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真是败给你了，你刚刚怎么不让我先说完呢？被引人一旦提出寿数，我就不能做任何暗示了呀。”
“造化弄人，如你所愿。”
墓园。
按照守墓人的指示，李欢领着女儿来到墓前。墓碑上的他笑容一如当年，温柔体贴。
“筱晶，把花放在爸爸面前。”
女儿听话地照做。
“她叫李筱晶，是你丫头。跟你姓，也跟我姓。”李欢一边笑一边抹着眼泪，脑海浮现了当年情侣间的逗趣，“鼻子像你，眼睛也像你，练耳朵都长得跟你如出一辙。就剩下个嘴巴跟我有点像，你说气不气人？”
“你这儿打理得还不错嘛，也是，这个地方好像挺贵的样子，你这样睡得也比较安心。我就没那么好运了，嘴上说着不想，可这心里啊，又怎么会不想呢？就算我刻意去忘记你，筱晶也会问起来。”
“我太蠢了，连分辨流言的眼光都没有。你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居然找了我这么个没用的家伙。”
古言在答应李欢续命之后，交代了她此行真正的目的。
那沉寂多年的真正的真相。
流言伤人，多年前他俩被流言拆散，多年后，碎嘴恶意的话也从未离开她的周围。她若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分辨是非，那么那个心理扭曲，对她有着近乎变态爱慕的刘致研就不会得逞。
得不到她的爱，就毁掉她的生活。
刘致研在她家附近大肆散播她的谣言，最终顺利传到她父母的耳里，酿成了一桩悲剧。
“你着实没有看人的眼光，不知道周围人是好是坏。当然我说完以后你可能顺藤摸瓜猜出点什么，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我那记性不好的好友找上我帮忙，让我帮她传递一份多年的真爱。请原谅她年纪大了而且事务繁忙所以有些事没法立刻想起，但你自己也有错。你若足够爱他信他，又怎会是今天的局面。
九年前，小人从中作梗使计让你们误解了李染枫。我朋友见到李染枫的时候，很遗憾，她的工作帮不到他，只能帮他传达最后的话。
李染枫是真心喜欢你的，他是单身，但因为你年纪小不能跟家里说。你怀孕后他告诉父母但被关在了家里，收取了手机，也就和你失去了联系。他爸妈始终不答应让你入他家家门，他也是个倔脾气，死活不退步。等他终于说通父母了，和你打电话你又不接。有一天，他开着车给你打电话——”
古言没能说下去，因为李欢早已泣不成声。
“古先生告诉我你在这儿，我就带筱晶来看你了。”
“刘致研这个家伙，我怎么没早点认清他呢？我怎么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你呢？我那时候，到底在害怕什么啊！”
年少的自己，太容易动摇，太容易相信流言，以致直到今日，她仍活在他人的流言里，被流言所害。
“我看上去是不是很老了，你不会喜欢我了对不对？”
照片里的李染枫始终微笑着。
说着我还是那样的爱你。
那个当年不辞而别的少女，终究找到了她的路。
远处。
“胡杉，你看，人言有多可畏？人心又有多险恶？才能这样对一个女人？”
“都过去了，谁都不会再回到那样的日子了。”
女人偏头瞥了男人一眼，脸上一抹淡淡的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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