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再次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陌生的天花板——很快他又发现那并不是天花板,因为哪有天花板会一直晃动的呢。他刚想要坐立起来,却被席卷全身的酥麻感“电”得无法动弹。他又咬牙努力的做了几次尝试,可全身除了眼球之外没有可以活动的部件。在被电流感折腾得满身大汗后,他终于放弃尝试。无奈之下,少年只能竭力的转动眼球观察四周。他看到一块玻璃,玻璃外是飞速后退的沙漠和燥热的天空;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横放着的座位或是担架上——他的视线范围不足以确定那到底是什么。他感到脑袋上冰凉舒服,应该是敷了什么去温度的药剂。他听到从自己身下传来轻微的轰鸣声。
“我这是在哪?”少年心想。
“莱恩大小姐呦,你执意要救上车的那小子似乎醒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这引起了少年的警觉。
“人类?为什么……”少年眉头紧皱,眼色中流露着难以察觉的惊讶。因为刚从鬼门关上回来,他的记忆有些模糊,一时半会难以搞清现状。
“听你的口气似乎我不坚持你就不会救了?”莱恩反问道。
“那当然。我们有任务在身,怎么可以轻易节外生枝呢?”汉斯严肃的说道。
“人类同胞应该相互帮助,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刚说过的话就忘了吗?”莱恩道。
“好吧好吧。救都救了,不要再为这件事纠结了。既然他醒了,你不跟他说几句吗?”汉斯难得在嘴上服软。其实他本可以继续说上几句,但他现在完全没有这个心情。毕竟他们两人刚刚在第一个遗迹中遭遇了滑铁卢——那是一个空空的假遗迹,除了沙子之外,只有一些零散的古代建筑以及霉臭的空气。留给他们的时间算不上宽裕。
“喂,你还好吗?你怎么会一个人晕倒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要不是车上带有最好的解毒血清,恐怕我们也救不了你。”莱恩左手环抱着座椅靠枕,扭过身子,满脸笑意的对着少年说道。
少年想起自己不慎被毒蛇咬伤小腿的事情,也明白了自己是被这两人所救。
少年转动眼珠看向莱恩。印在他漆黑瞳孔里的少女,面容精致如画。绿色长发从雪白脖颈一侧如瀑布般坠下。只是一瞥,少年便无法挪开视线。无论他再怎么打量,少女仍然美得没有瑕疵。就像完美的绿宝石。
“好漂亮。好像……姐姐……”少年心中波澜大起,“她是谁?为什么跟姐姐这么像……”
少年眸子转动着,思索着。他想询问少女的名字,却还没来得及开口,少女冰凉柔软的手已如初雪一样落在了少年的额头上。
“嗯,体温已经正常了。”莱恩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说道。
这是少年与少女命运般的邂逅——净如初雪的少女,与黑如淤泥的少年,第一次的邂逅。
“啊……啊……啊……”少年发出这样的声音。他想说的是:你是姐姐吗?你是我失踪了的姐姐吗?
“咦?他还说不了话吗?”莱恩转头看向汉斯,一脸疑惑的问道。
“嗯?按理说给他注射血清这么久了,只是简单说几句话应该没有问题。”汉斯答道,沉默了一瞬又接着说:“当然,无论多么好的血清,也只是用作解毒而已。想要让天生就不会说话的人开口说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吧。”
“你的意思是他是哑巴?”莱恩很惊讶,又扭过头对着少年轻语道:“你能听懂我们的对话吗?你真的……不会说话吗?”
少年看出少女眼中带着怜悯,心头一暖,但旋即又想到:他们听不懂我的话?可我却能听明白他们的意思。这是为什么?
半响之后,少年接受了这个现实。他明白了眼前这个少女只是个陌生人,只是长相刚好跟自己姐姐相似而已。
他艰难的点了点稍微能动的脑袋。
“让他再休息一会,别再打扰他了。”汉斯说道。
莱恩坐回座位,自语道:“或许哑了也不是坏事……”
汉斯装作没有听到,继续开着车。
“她的表情为什么这么落寞?”于后座上一直在注视着莱恩的少年,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少年觉得自己心头像是被冰块碰触,有些喘不过气。
“少年,我下面说的话你要仔细听好、记住,而且要绝对服从。听明白了你就‘啊’一声先。”汉斯大声说道。
少年眨了眨眼睛,心道:“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先顺着他的意思吧。”
“啊。”
“很好。听着。我不会管你来自七大国的哪一个国家,也不会问你一个人来到这个沙漠是干什么的——本来你一个人来到这片沙漠就很可疑,当然我现在并不想多问。你躺在车里,只允许躺着,不会乱看,不许乱动,等你身体复原了更不许乱走。你就一直当个孱弱的病人——直到我们安全的回到人类国家为止。到那时你想回哪就回哪,但不能对任何人说遇到我们的事。如果被我发现你做出任何可疑的举动,或是回国后说了不该说的话,就不要怪我做出一些不人道的行为了。哎,希望你不要让我为救了你这件事而感到后悔。”汉斯厉色道,瞳孔中泛着凌厉的光芒。
莱恩沉默不语。虽然她对汉斯如此严厉甚至带有威吓成分的话语有些不感冒,但她毕竟知道汉斯这么做、这么说是有必要的。
少年沉默了。
“只要顺着他的意思就行了吧。”少年如此想着。
“啊。”少年又发出声音。
“OK!哈哈哈!”汉斯一改方才的严肃,大笑起来。笑罢他停下了车,从前座抽屉里翻出一根拇指粗的长绳,转身道:“既然你都同意了,那肯定也就不介意我把你绑起来了吧。”
这次他没等少年的回答,就熟练地将少年绑了个严严实实。少年被汉斯结结实实的绑在了座位上。
这个名为汉斯的男人,时而啰嗦,时而正经,时而搞笑,时而威严。莱恩对他的性格也是不甚了解。事实上,他们两个也仅是为了这次任务而临时组队的搭档。
车内又安静了下来。唯有车底传来的阵阵引擎声仍在响彻着。
见前座的一男一女不再关注自己,少年终于有时间整理下凌乱的思绪。人类,这是少年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除了姐姐之外的人类。少年储藏在脑海中关于人类的常识,都是姐姐教给的理论知识而已。
“等身体彻底康复了我就立刻下车……”少年如此想道,他转动眼球仔细观察了一番周围,“这就是姐姐说的叫做‘车’的东西吗?真是太方便了啊。……姐姐从没跟我提过什么七大国,那究竟是什么呢?哎,不管这些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二个地方,到了。”
汉斯的声音无情的击碎了车内祥和的宁静。他用“地方”代替“遗迹”。他对这个脏兮兮的少年始终抱有警惕。
“嗯。”莱恩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声。
.......
沙漠威龙在一个空旷的沙地上停下,剪刀门应声打开,这火柴盒似的沙地车变得像一只蝙蝠。
“能在这里救了你,真是太好了。这或许是我人生中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吧……永别了……”
莱恩的声音轻轻的传入少年耳中。
少年抬头看去,只见莱恩落寞的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晶莹的眼泪在她眼眶中打转。少年不由的一阵心悸:她的表情为什么始终如此悲伤?还有,她为什么要说永别呢?
要回答少年的疑问其实很简单:虽然莱恩是自小就一直经历严格训练的适格者,但她终究只是个娇弱的少女。而古代遗迹,那是远超人类常识的地方——遗迹到底长什么样?里面有什么?遗迹到底危不危险?一切都是未知数。莱恩她,很有可能将是有去无回。这个脸色苍白,身体纤细仿佛风一吹都会消失的少女,未曾知道幸福的滋味,便要直面无尽的深渊……
莱恩没有再说任何话语,而是率先下了车。烈日下她绿色眼眸流转,出神的看着这片空旷平坦的沙漠。
“小子,你的身体应该全好了吧。记住我们之前的谈话。现在你就老老实实的被绑着吧,明白吗?”汉斯一只脚踩在沙地,另一只脚踩在车子外壳上,扶着车门边喝水边道。他看了眼少年被绑的丝毫不能动弹的模样,微微一笑——便将空水瓶扔回车里,用力的扣下车门。
车门刚被关上,少年便起了身,那绑的极为严实的绳子竟鬼使神差般的断开了。少年的行动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重获自由后的少年半跪着,趴在车窗旁,谨慎的向外看去:车窗外是一片荒凉的沙地,呼啸的风卷起漫天烟沙。除此之外,仅有那两人前后站立着。
少年这才发现那个叫做汉斯的男人竟如此高大,以至于站在他面前的莱恩看起来就像只乖巧的小猫。看着汉斯伟岸且充满力量感的背影,压力在少年心头逐渐发酵:这个男人给他带来的胁迫感,甚至大过那只追杀他的沙龙。
“确定是在这里吗?”汉斯撑着腰望了望四周,问道。
莱恩没有回答,而是将別在胸前的墨镜戴起。本已极为俏丽的脸庞在墨镜的衬托下又多了几分冷艳。她专注的看着前方,墨镜下绿色瞳孔快速的左右横移。看这幅模样,让人不禁怀疑她正在阅读着常人不可见的书籍。
“啧啧,每次看到你这幅样子,我都不得不佩服啊。”汉斯笑道,“当然发明出这幅眼镜的大安东尼教授也是个怪物……”。
那副莱恩一直随身携带的墨镜,是现代人类多年来孜孜不倦的对古代文明进行呕心沥血的研究,经历过无数次科学实验后,才终于获得的最高成就。戴上这幅眼镜能观测到弦的振动!虽然能看到的影像非常模糊且善变,但这在人类获得古代技术之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方夜谭。古代文明对于现代人类来说,犹如神迹。
“这个乐谱,我看懂了。”莱恩说道。
“万物皆是音乐么……”汉斯自语道。
“解谱开始!”
莱恩唯美的歌声响起。歌声婉转,空灵缥缈。时如清泉入涧,时如月光撒地;一会近在咫尺,一会儿远在天边。整个沙漠似乎都因为歌声而寂静。整个沙漠似乎都因为歌声而喧闹。
莱恩闭着双眼,双手交叉摆在胸前,神情超然。此时她的身体,除了嘴唇噏动之外,其他地方都静到了极致,看着好似一尊女神雕像——一尊略显寂寥悲伤的女神雕像。
莱恩的悲伤,源自她的经历,源自这个残酷的世界。
事实上,作为稀有的古代兵器适格者,莱恩的童年便一直在实验室中学习如何解析弦振动。没有自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名字——莱恩,只是她成功成为适格者后被授予的代号而已。更多的没有名字的少年、少女们,因为未能熟练掌握解析弦振动这项技能,而被扔进了城市动力炉。幼年的她,每日除了枯燥的公式、解析图、模拟训练等,陪伴她的唯有肮脏的白色囚服,最难以下咽的食物以及稍有差池就会肆意打在她身上的皮鞭。可这,也比她成为古代兵器适格者之前过得生活,要好上一百倍、一千倍。
什么是古代兵器适格者?
人们口中所谓的“古代兵器适格者”,曾经都是些没了母亲的弃婴或是被父母丢弃的幼儿。在这个资源极度匮乏的时代,他们作为已被废弃的存在,并没有资格被义体化——对他们进行义体化被认为是一种浪费行为。而中央国颁布的法令中明确提到,不接受义体化的人,没有资格在七大国中存活下去。
在“古代兵器适格者”这个概念提出之前,这些可怜的孩子大多都是直接被当做燃料丢进了燃烧炉,仅有极少数的“幸运儿”被有钱人当做玩具圈养在家中。这些勉强幸存下来的孩子,每日都在遭受非人的虐待,活在真正的地狱之中。
讽刺的是,纯人类的重要性被发现了。“古代兵器适格者”概念被提出。科学家们满世界疯狂寻找那些曾被他们视作垃圾的纯人类,然而在专制蛮横的社会体制下,“活着的”人基本都接受了中央国推行的全人类义体化计划——除了那些被富人们当玩具圈养着的幼儿们。
科学家们用了半年时间,将零散如珍宝般的纯人类聚集在一起,饲养在特殊的机构中,并将他们命名为——古代兵器适格者候选人——这即是所有纯人类的代名词。这些候选人们经过长年的筛选,最后唯有能够正确解析弦振动并掌握与之共鸣技巧的人,才能活下来并最终成为——古代兵器适格者。
七大国现存的适格者,仅有五人。
……
歌声飘扬,传去万里,周围的一切却平静如初。没有任何异象产生。莱恩的额头上泌出了晶莹的汗珠。在酷热难当的沙漠中歌唱,并不是一件让人享受的事情。尤其是还要保持雕像般的站姿。回味下夏天军训时站军姿的滋味吧——这里可是世界上白天最炎热的沙漠。
“啧。”汉斯皱起了眉头,“莱恩可是号称最强适格者的人啊,难道连她也没办法了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连可以随意走动的义体人汉斯都觉得有些吃不消时,相比周围的环境,歌声率先有了变化。渐渐地,原本美妙通灵的歌声开始变得有些奇怪——时不时的便会消失一两个音符。那是真正的消失——那消失的声音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给禁锢一样,突然就听不到了。这份异常绝非人力所能为。
很快,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音符消失的现象愈发扩散。当歌声变得断断续续到已经听不出调子时,下个瞬间,“坍塌”发生了——歌声完全消失。
莱恩依然在“唱”着。小巧倔强的嘴唇依旧悦动如初。
“终于进入完全共振状态了。辛苦了,大小姐呦。”汉斯笑道,“那么,请打开你的大门吧,古代遗迹啊。”
两人前方的空间发生了光学扭曲。以一个质子为原点,空间产生了放电现象,随之而来的异象更是让人叹为观止——空间像是漩涡一样旋转起来,最初的原点不断旋转扩大,肉眼可见的新空间在侵蚀着周边原本存在的空间,就像巨大的冰山破水而出……
一座巨大的金色建筑物破空而出。宏伟、辉煌、神圣,再多的形容词都不足以形容它——这个外观呈正八面体形状、高达百米的金属人造物。它悬空着漂浮在空气中,以似有规律却又难以捉摸的速率转动着。这就是古代遗迹。
这如同魔术一般的现实,正验证了一句古话:当科技极度发达时,它便与魔术无异了。对于常人来说,弦振动解析后超维展开的现实,甚至比魔术更梦幻。古代文明正是是活生生的魔术啊。
这一切都被少年看在眼里,此时他感到的不是惊讶,而是发自内心的一阵慌张。
“糟了,为什么他们会知道进入家园的办法?难道他们的目的也是……”少年心道,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满是惊慌。少年想起汉斯先前各种神秘兮兮的表现,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推测。
“不管了,姐姐失踪前与我的约定,一定要完成!”少年斩钉截铁的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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