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想到过，与薇薇安分别了一个月之后，她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诱拐我”这种没头没尾、又令人哭笑不得的话。不过这其实也像是薇薇安·乔会说出来的话——一如既往地自说自话。
“薇薇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拉着一袭洁白长袍的薇薇安坐在床上。虔诚之塔虽然是教会内部用来关押犯下错误的圣职人员的地方，可其内部并不像凡间牢房那样破败。历代教宗都信奉这样一个道理：艰苦的环境并不能真正让人悔改，唯有内心的赎罪才行。
“没什么。”薇薇安微微扭过脸，闹别扭一般说：“你现在知道那些有什么用呢？”
“当然有用了。我可以代你向死亡教会的圣女道歉，并向教宗大人请求宽恕你啊。”
“用不着！”薇薇安漂亮的金色眼睛瞪了起来，“我才不要你向那个讨人厌的女人道歉！我也不需要教宗大人宽恕我——因为我根本就没错！”
薇薇安一把将手从我的手里抽了回来，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本，我的主张有什么错？难道我们不应该全心全意地为生者祈福么？”
“我们当然应该为生者祈福了，”我有些无奈地说，“可是我们也不能忘了逝者呀。”
“但是逝者自有去处！”薇薇安激动地站了起来，说出了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话：“只有才生者需要我们的关心和祈福！”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圣光教圣女拒绝晚祷的理由。
其实私下里我认为薇薇安的话语不无道理。然而身为圣光教的圣子，我也清楚地知道她的主张和圣光教的教义有着严重的冲突。
“那些无辜的冤魂怎么办呢？如果我们不为他们祷告，还有什么能够安抚他们的怨气，让他们升入父神的怀抱呢？”
“那些善良的灵魂自然不会为祸人间，而那些充满怨气的鬼怪只要消灭掉就好了。善人死后也不会为恶，恶人死后也不会为善，难道不是这样么？”
薇薇安的质问让我无言以对。我虽然觉得她的理论有其正确之处，却也隐约觉得有不对的地方。每次当我用薇薇安的理论向教宗大人提问时，他总是微笑着说：
“你和薇薇安都太年轻了。她才十四岁，你才十六岁。你们还不会明白的。”
我深深地凝望着眼前这个怒气冲冲、满脸困惑的女孩子：她才十四岁，身材娇小，四肢纤细像是芦花。柔软蓬松的金发束得十分高贵，除了一双眼睛之外，其余五官都是小小的。
如果不是薇薇安的眉毛总是深深地锁着，她看起来和十一二岁天真无邪的贵族女孩没有任何区别。
不论是她还是我，的确都太过稚嫩了。
“就算你对教义有什么疑问，也不该在死亡教会的人面前显露出来吧？”我柔声说，“我们是教会的代言人啊。”
薇薇安罕见地红了脸。她吞吞吐吐地说：“我本来想要演好一个圣女的，可是谁让那个安雅在我面前说了一堆类似于‘亡者比生者还要重要’的话嘛。”
“如果是这样，教宗大人也不会把你关进虔诚之塔吧？”
薇薇安的声音因为心虚变得越来越小：“那时我太生气了嘛，就当着教宗的面说了一些类似于死者一无是处，完全不应该在意的话。”
“这——”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这实在太超过了。
圣光教的教义是平等地尊重生者和逝者，而薇薇安的说法某种意义上算是反圣光教教义的。如果是一般的教众还好，可薇薇安作为圣光教的圣女说出这样的话，已经严重地触犯了教规。
这么一看，教宗陛下把薇薇安关进虔诚之塔甚至算得上是宽大处理了。
薇薇安扬起脸看着我惊讶的表情，急切地说：“我当然尊重逝者了！我、我只是太生气了嘛。对不起，本，你千万不要觉得我是个跟那个安雅一样的女孩。”
“薇薇安，薇薇安，你知道你说了什么么？”我不敢置信地摇着头，“你可是圣女啊。在圣城中的传言是一回事，在整座大陆的传言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甚至担心教宗陛下不得不撤掉你圣女的身份。”
“可、可是，可是我的圣光依旧纯净无瑕啊。”薇薇安有些逞强地说，“本，把你的圣剑借我用一下，好么？”
我无言地解下腰间的圣剑“席文迪许”，递给薇薇安。这柄拥有着悠长岁月的圣剑是每代圣子的佩剑，其中蕴含的神圣力量无以言说。它出鞘时仿佛一块璀璨的极冰。
“席文迪许”在神圣至典中代表了“审判”的力量。它会检测佩戴者的圣光浓度，拒绝为信仰不坚定的人提供帮助。
因此，在薇薇安举起圣剑时，我的内心甚至有些害怕：如果“席文迪许”因为薇薇安的言论而拒绝展现身姿，那要如何是好？我半是期待，半是恐惧地看着薇薇安的手伸向剑柄。
还好，我的顾虑在圣剑展现出璀璨剑身时彻底打消。薇薇安轻而易举地拔出了圣剑，而圣剑的光辉一瞬间充满了整座虔诚之塔。当光芒散去后，一阵明亮的蓝色火焰跳动在“席文迪许”的剑身上，那股纯粹充沛的神圣力量证明着薇薇安的信仰依旧坚定，她的心灵依然为父神所宠爱。
薇薇安第一次露出笑脸。圣剑的光芒照得她仿佛父神最宠爱的小女儿光明女神，神圣、美丽而温柔。
“本，你看，连圣剑都认为我的信仰依旧坚定不移！这总该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了吧？”
薇薇安抚摸着圣剑。那股跳动的火焰完全烧不到她的手。
“我不这么认为，”我摇了摇头，“麻烦你把圣剑递过来，好么？”
我在薇薇安狐疑的目光下坦然接过了圣剑。“席文迪许”一接触到我的手掌，就爆发出较之刚刚更为璀璨耀眼的光芒，我甚至怀疑它会照亮圣城最角落的地方。明净无瑕的白色火焰流动在圣剑之上。
薇薇安用混杂着骄傲和不服的目光看着我手中的圣剑，刚刚想要说话，却被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
“哦！圣子殿下！”
几个气喘吁吁的修士冲进门，看见我和薇薇安坐在床边，慌张的神情一下子和缓下来。
“抱歉，我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呢。毕竟您和圣女殿下——”
他一下子住了嘴，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薇薇安扭过头去，故意不看他们。
“没关系的，安迪。”我微笑着说，“我和圣女就快要出去了。麻烦你们了。”
“不会，不会，”安迪面带敬畏地看着我手中的圣剑，“您的圣光力量足以照耀整座圣域，为您服务是我们的荣幸。我只希望您能好好劝说圣女殿下，将她引入正轨。”
“我会的，谢谢你。”
我抢在薇薇安忍不住张嘴之前说，向安迪点头致意。他喜出望外地笑了。
“感谢您，圣子殿下。我们先告辞了。”
安迪冲薇薇安留下痛心疾首的一瞥，带领着几位修士离开了。
“我们离开这里吧？”我将圣剑还鞘，挂回腰间，“教宗陛下让我带你回去。”
薇薇安像是没听见我说话一样，愣愣地看着门口处安迪他们消失的地方。直到我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
“我不想回圣域了。”薇薇安轻声说，“我想去圣山埃德蒙德，去那里朝拜父神，请他解释我的困惑。”
“你带我去那里，好么？”
她满怀希望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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