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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温尔

第十二章 温尔

没过多久,我大概就猜到雷恩扮演的身份了。

我们从泥地里起身,浑身脏兮兮的,这时不远处跑过来一位金发碧眼的少女,年龄大概在20岁左右,总之看上去比我这个高中生要成熟不少。

她给我们两人一盒没见过的药膏,说是治疗跌打损伤的。不过她途中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神总是往雷恩身上飘,刚才雷恩揍那个大妈时说的那些义正言辞的话,少女正巧就在旁边。她从莫道诗身上产生了共鸣,她也是被家里当做工具人一样,被逼婚给出了不少彩礼的一户人家,但男方是镇上有名的黑帮成员,她不希望和杀人放火的坏人在一起。

要不怎么说这个时代的美国西部人民民风剽悍呢,少女显然没上过学,翻来覆去词汇量也就那些,很快就把自己的身世讲完了。原本以为她只是来倒苦水的,没想到她讲完身世,马上说自己愿意和雷恩走,私奔去一个远方的小镇,在那里牧牛耕田,白头偕老。

这到底是剧情任务,还是只是偶然的事件?我和雷恩对视一眼,毫无头绪。但不论如何,莫道诗一定得先救出来。雷恩安抚下少女,答应带她私奔,只不过先得救出那个被大妈带走的小姑娘。雷恩指了指我,介绍道:“这是我弟弟,樊命羽,而那个小姑娘则是我弟弟的私奔对象。”

少女名叫缇莉,她认识那位大妈家的路,于是到傍晚的时候给我们带路到附近,远远的,就能听见那粗鲁的声音回荡在平房里。

至于该怎么救莫道诗出来,我和雷恩不禁犯了难。擅闯民宅是很简单,但问题是怎么逃出生天,只要那大妈一扯嗓子,附近的无赖混混就会聚集过来,根本没法逃脱。

房子里突然传来物品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一名黑发女子抓着莫道诗的手夺门而出。大妈马上跟了出来,站在门口对两人远去的背影破口大骂,跟出来的还有一个和大妈看上去非常有夫妻相的瘦长男人,唯唯诺诺的,一脸讨好。

“刚刚带莫道诗跑那名的黑发女子是谁?”我问缇莉,心想或许她应该知道。缇莉回答这正是莫道诗的妈妈。

原来那个大妈不是莫道诗的母亲啊?缇莉把莫道诗家的琐事告诉了我们,那个大妈是莫道诗的伯母,莫道诗父亲是小镇上有名的米虫,身体孱弱,从小就住在哥哥家里,至今都没有工作过。他哥哥也一样,生性软弱,成天被妻子骑在头上任打任骂。

莫道诗的母亲嫁过去后,一直和丈夫寄人篱下。只是说来也奇怪,那个大妈多年以来一直没有身孕,街坊邻居总在背后说大妈身子有问题,怀不了小孩。反而莫道诗母亲搬过去住之后,没几日就有了。

大妈当然没法说什么,只是她时刻盯着莫道诗的母亲,幸好最后生的是女孩,大妈松了一口气,要是真生了儿子,那这个家庭的香火就要由莫道诗一家继承,那届时大妈就没法再作威作福。于是大妈变本加厉,当莫道诗才牙牙学语之际,就各种使唤她跑腿,一直以女性就是赔钱货的理念来欺压莫道诗。

所以刚才的情况是,莫道诗母亲终于不堪重负,要带着莫道诗逃跑?

“那现在她们俩是要跑回娘家吗?”我以21世纪现代人的思维思考接下来的剧情发展。

然而缇莉马上否定,那个大妈不仅是性格泼辣,家庭背景也和黑帮有牵扯,父母兄长全是附近有名的泼皮。所以莫道诗的娘家绝对不会帮她们说话,相反会把她们赶出来。

“那就是要逃到别的镇子上去?”

雷恩意识到这一点后,马上带着我们跟了上去。可惜等我们赶到镇子边界时,只发现了新碾上去的车辙,似乎一辆马车连夜出逃。

看来莫道诗母亲并不是一时兴起,应该早就有逃走的计划。

天色已晚,没人愿意在这种时候摸着黑载人出镇子,我们只好在缇莉的安排下,住进一家臭烘烘的旅店,尽早休息,明天才能尽早出发寻找莫道诗。

……

另一边莫道诗被人紧紧拥在怀里。尽管对方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但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仿佛天塌下来了,也有人替自己挡在前面。

她被只认识了一天的妈妈带上了马车,连夜辗转好多路,那股令她心悸的气息终于抛之脑后,她知道凶恶的伯母再也不会追上来。最后在地平线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终于看见了熟悉的人烟。那也是同样的西部小镇,但对莫道诗来说并没什么隔阂感,反正之前现代生活对她来说也只是十几天的经历,她的记忆空空如也,所以接受西部生活的习惯非常快。

她对樊命羽和雷恩的安危倒不怎么担心。大概是天生缺乏危机感的原因,不过她总觉得那两个人不会轻易在这种地方死去,只要能撑过七天,他们就一定有再见面的机会,所以一切担心都不是那么必要。

车夫带莫道诗母女俩到了镇中心的一家酒馆。酒馆老板认识车夫,听说是其他镇跑来的可怜人,于是就给她们安排了工作,莫道诗做个跑腿的,在酒馆里端茶送水,母亲则在后厨做餐点。

一工作起来,几乎就没有休息的时间。只是这样清苦的生活也让一直不沾烟尘气息的莫道诗更像人了一些,她学会了对客人笑,也会因为做错事被老板骂而露出胆怯的神情,但她的母亲总会第一时间护在她面前,不断陪着笑脸道歉。

她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奇妙的心情。明明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事,她直到现在才明白,只不过似乎也为时不晚,她的生命中凭空多出了一个叫做“母亲”的人物,远比伙伴,朋友都要真实,因为母亲就在她眼前,夜晚同睡一个被窝,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梢,一起相拥入眠。无论莫道诗犯什么错,母亲总是有着超人般的包容力,而这份温柔也在影响着她的人生,她有了理想,那就是成为像母亲一样温柔的人。

可惜的是。

“儿子。”

一切都因为这一句话,发生了改变。生存游戏第四天,莫道诗已经习惯了夙兴夜寐的生活,有一瞬似乎还把这些当做了自己真正的人生。只是那天,母亲叫她的称呼突然改变了。

“我们已经在新的镇子上安居下来,所以你的身份也终于能变回来了,不用再伪装成女孩子,不用再看伯母的脸色,可以真正做你自己了。”

原来母亲生下来的是男孩。但是一切都是那个懦弱的父亲,因为害怕兄嫂,不敢让自己的孩子继承家族的香火,所以隐匿了这一事实。而当时母亲生下莫道诗的时候,早就昏了过去,自然没想到丈夫居然会有如此举动。

事情半推半就地,一下子就过去了十几年。在伯母为莫道诗是个女孩松了一口气之际,母亲也彻底断了将莫道诗真实性别暴露出来的念头。丈夫懦弱是原因之一,而伯母背后的家族也让母亲忌惮不已,凡是和黑帮扯上关系的,都不是好货色。

等待了这么多年,终于让莫道诗母女找到了逃出生天的机会。只是这一切对于莫道诗却是晴天霹雳,她对自己的性别深信不疑,如假包换的女性,可是母亲却非要让她成为男生,因为只有男生才能成为家庭的顶梁柱,而女人,终究只能在这样的世界像浮萍一样随波逐流,永无安宁。

“那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啊!”莫道诗最后一脸惊恐地跑走了。

母亲找了她好久。鞋子磨破,露在外面的脚趾磨出的水泡早就破掉,鲜血直流,终于找到了躲起来的莫道诗。看见母亲灰头土脸,还温柔地向莫道诗道歉,一直说是自己的不好,莫道诗忍不住抱住母亲大哭起来。她答应了母亲,做一个男生,从今以后保护母亲,永远不离不弃。

生活再一次回到了正规,只是时间却加速了流逝。生存游戏的七天,对于小镇来说却是多年之后,莫道诗一直努力去扮演一个男性,可惜她永远无法违背本心,她是一个女生,会对容颜精致、衣着打扮上心的女生,会对樊命羽无时无刻的陪伴而动心的女生,还会对穿上婚纱的新娘产生羡慕想法的女生。

即便她把及腰的长发剪去,故作老成地穿上牛仔服,跟镇上的混混地痞学几句脏话,她都无法感觉自己算得上有男子气概。反而更加渴望穿上裙子,蓄起长发,做一个真正的女生。

母亲似乎也被时间改变了。不再对莫道诗有耐心,工作上一有不顺心,回家后就会对莫道诗又打又骂,似乎生活上的所有不美好,都是因为那个废物丈夫,和这个和废物丈夫一模一样的废物儿子。明明是个男人,却只想抱洋娃娃,只想沉溺在母亲的怀抱,她对莫道诗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刻化作了失望。

莫道诗对母爱的所有信念,也因此消磨殆尽。

“妈妈,我感觉活着好悲伤。”

“妈妈,我想离开这个家。”

“妈妈。”

“妈妈……再见了。”

最后的别离,莫道诗只说的出口这四句短短的话语。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她跑出家门,向着未知的世界冲去。

离开母亲后,社会的所有丑恶都向她袭来。她一路走,一路受伤,一路失败。所有人都叫她不男不女的怪物,她空有愤怒,却无处释放,也无法释放。因为她是生活的弱者,不会有人对她同情,想要活着,只能靠自己。

……

莫道诗最终饿晕在一个偏僻的街角,我和雷恩找到她的时候正好是生存游戏七天的最后期限。

给莫道诗补充了一些流食后,她终于恢复过来,只是她的眼神有些陌生——我说不上来,陌生是因为这完全不像是莫道诗该有的眼神,但我莫名从其中感受到一些熟悉的气息。

“我们赢了。”我拍拍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

“赢了?”

莫道诗像是还沉浸在梦呓之中,随后她的表情立马变得凶狠,像是要将人碎尸万段的恶狼,她咬牙切齿道:“我再也不想失败了!我会一直赢下去,即便没人认同我的存在,我也会用我的胜利一一打脸回去,我会告诉他们,我存在的意义,我的名字——就是胜利者!”

“胜利者?”

莫道诗说的这个词,我正好听到的是美式英文。

“winner?温……温尔?”

我和雷恩反应了过来,仿佛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将我们俩劈得目瞪口呆。

而此时,莫道诗也终于脱离了梦呓的状态,双眸重新充满神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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