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很无聊。
她喜欢晴天。因为阳光很好,会照得湖水发暖,那样她就会很舒服。
可是最近总是下雨。起初她以为是天的缘故,但日子一久,她发现是因为自己。
一睡觉,就下雨。
所以她不敢睡。雨会淹了人类的庄稼,人类也不会在雨天到湖上来。
洪湖不再是热闹的洪湖了。洪湖很寂寞。
但是晴天阳光很好,会照得湖水发暖,那样她就会很舒服,舒服了,就会想睡觉。
得找些事情做做。
有了。
她眼睛一亮,离开了自己盘踞的窝。
湖里有一群鱼。
一群白得似雪、白得似玉的鱼。
可是它们好像很惧怕她,每次都离她的窝远远的。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鱼不来就她,她便去就鱼。
于是她冲了过去,冲进那群鱼里。
鱼群一哄而散。
却不是惊慌失措的逃窜,反倒像藕断丝连的网,尾尾相接,头头相靠,瞬间又聚拢了起来,随浪而动。
白蛇向前,追逐。
鱼群跃出湖面,迎着落下的日光,甩动摇曳的尾。
水花四溅。
你跟着我,我随着他,他又连着她。
完美的弧形,又生机勃勃。
最终悄然坠落,没入水中。
白蛇正玩得开心,却见一个人从岸上踏水而来,落在了她面前。
和那些长发飘飘的姑娘不一样。是男人。
头发花白,一看就上了年纪。是老人。
所以来了个老男人。
嗯,她觉得自己很机智。
可是这个老男人脾气很差,一句话不说就动手打她。
为什么打吾?和前日的那两个少年一样,一点礼貌也没有。人类不是最讲究礼数的吗?当吾是好欺负的吗!
她生气了。
吾要让你付出代价。她甩起了她的尾巴。
\\
“叶兄弟,你在看什么?”日上三竿才醒来的程七斤看着坐在屋顶上仰头看天的少年,一脸疑惑。
他也抬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啊。
“你醒了?”叶知九收回了目光。
“对啊。不过我觉得腰酸背痛的,像跟人打了一架一样。”程七斤说着揉了揉肩。
看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早知道昨天多打几下,当做背他回来的报酬了。
“咦,这桌椅怎么没了啊。”程七斤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总觉得不太习惯。
“哦。昨晚有雷,劈没了。”叶知九随便找了个借口。
“劈了!”程七斤一脸惊讶,“这么大的雷啊。我竟然没醒。”
你醒的了么。
叶知九懒得再和他费口舌。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他开口问道。
“什么?”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所以你爬上去,看到你想看的东西了吗?”
“没有。”叶知九跳了下来,蓝衣浮动,落在程七斤面前,“你家太矮了。”
“哦。那我带你去找个高的地方去。”程七斤想了想,“老城墙怎么样?”
“不用了。”叶知九拉过他的手。
等等,这个动作怎么这么熟悉。
程七斤思索着,和叶知九认识不到十天,牵手却不下十次了吧。
这不行,他刚想拒绝,叶知九却已带他冲出了家门。
“我们直接去看好了。”
\\
洪湖,波涛汹涌。
白蛇尾拍湖面,十八朵浪花骤起,以疾风之势飞向来人。
伸手,握拳,向下轰出。犹如惊雷落地,瞬间炸出了数道水龙,目光炯炯,如排山倒海一般,将浪花尽数吞没。而后又起数道,缠绕旋转中合为一条,奔腾向前,狠狠地撞在了白蛇身上。
一声长叫。白蛇被彻底激怒,化做一道白光,直取对方的脑袋,却被其一手挡住。另一只手趁机蓄力打出,似千百斤的重锤用力砸下。
白蛇只觉五脏俱痛,腹部的鳞片分崩破碎,消散于空气中,竟露出了血肉来。
老男人真难缠。
白蛇居于洪湖,其实很少同人类交手。眼见着老男人比之前的两人厉害得多,一时兴起的教训之心便像被泼了盆冷水,冻得不行,反而越缠斗,心里的退却之意便越浓烈。
哼。好女不同男斗,尤其是你这老男人。
她当下拉开了和老男人的距离,借着故意激起的水墙,潜入湖底去了。
有本事你下来啊。她得意地想。
而老人确实没料到她的突然逃离,原本打算再一拳将它击杀的手停在半空中,怎么看都有些不知所措。
要下去吗?老人水性并不好,而水里又是那白蛇的地盘,贸然闯入恐吃大亏。可都打到这份上了,难道要收手吗?
不行!不能收手!万一孙子又趁自己不休意跑到湖边来……
他下定了决心,准备入水。
可却有一颗石子击水而来,在他之前先落入了湖中。
他扭头望去,岸上的少年正朝他挥手。
\\
“不过您,想不想知道他到底在湖边干了什么?”
“说。”
“直接说不就没意思了吗?不如您猜猜?”少年的语调轻快,明显是早已想好的说辞。
可他怎么会按照少年的路来走。
“你的肩膀一直没好。”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他是故意的。叶知九的脑中立刻跳出了这个念头。“你给我假药?”
“药不假。只是用法不对。”他的语气平淡,仿佛那个告诉叶知九“一天三次”的人根本不是他,“再这样下去,你的手,会废掉。”
习武之人废掉一只手,无疑去了半条命。老人这方法,用在仇人身上倒没什么,但用在和孙子交好的小辈身上,就有些歹毒了。
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老人一直遵循的道理。所以他没觉得不妥,之所以在这种时候说出来,也是为了给叶知九一个选择。
对他坦白,就能保住自己的肩膀;继续探究他想要隐藏的东西,那么就去死好了。
纵使是救了那么多人的大夫,但下起杀手来,不会比洪湖山头的那些土匪仁慈多少的。
“你不怕我把这件事告诉程兄弟?”
“今晚他不会醒了。”如果叶知九想选第二种的话,那么就要避免一切被他逃脱的机会,包括孙子的插手。到了第二天,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程七斤根本不会有疑惑。
对自己的孙子撒点昏睡散这种事,老人做得还真是顺手啊。叶知九今天才算是真正看懂了这个平时不甚言语、琢磨草药的老人。
那么怎么选呢。没有人会选择死亡的吧。他当然也不例外。
“我还是那句话,我对您的事不感兴趣。”
这样的回答,该满意了吧。
“告诉我真正的用法吧。”
老人眯着眼望着他,似乎在考量这句话的真实性。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相信。
因为叶知九的眼里没有欺骗。
“告诉我,我才会告诉您哦。”叶知九又加了一句。
老人让了一步。他给了叶知九想要的答案。而叶知九也没有犹豫,他说:“程兄弟跳进了湖里。”
“然后。”
“然后我就把他拉上来了啊。”
“再然后。”
“再然后我们就回来了。”
老人的脸色又难看了。可叶知九却很开心。
“所以您担心的那条蛇,根本就没有出现。”
恐怕这个回答老人并不是很满意,但那就是事实,因为从一开始,叶知九就没说过那是个和蛇有关的故事。相反地,他还救回了他的那只手。
所以有的时候,一句话往往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而有的时候,没有欺骗,未必是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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