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有一个男人，为了谋杀他的仇人，他让他的仇人谋杀了自己，而他的仇人，成为了杀人犯，最后被处决了，无论是在社会意义上，还是在生物意义上。
黄泉川本来以为，这只不过是推理小说里的情节。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还是根本就没想起来？”
“看来我让黄小姐不敢再相信人心的下限了，”许威苦笑，“黄小姐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完全相信你。”
黄泉川看着许威，极其认真地说道。
“你错了，让我无法相信人心的不是你，而是我的职业，我只是想确认你有没有真正在乎的人而已。”
“许岩是我一手养大的。”
“许威，你应该让螺丝刀落在你身边，你应该处理掉用来防止自己指纹覆盖方谦指纹的手帕，你应该让自己趴倒在地上，最重要的是，”黄泉川站起身，“你不应该去害一个对你心怀愧疚的年轻人，我曾经想救你，想替你净化怨气，让你干干净净轻轻松松地上路，可是我没想到你偏执到，肯为了谋害一个人不惜杀了自己。”
她拉开了遮挡阳光的窗帘，夕阳西下，傍晚橘红色的光芒涌进了昏暗的房间。
“你的罪恶让我忍不住对恶意的猜测，你试图谋杀方谦的时候一定设想过，方谦未必会判处死刑，也许会有辩护律师替他辩护，更糟的，警方会直接发现你的阴谋，可是你还是实施了这个计划，你抛弃了敬重你的弟弟，为了一个所谓的完美复仇，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死亡。”
“你只想杀了他，哪怕是社会意义上的，你知道，一个沾染谋杀嫌疑，背负着凶案嫌疑人的污点的人，在这个社会将无法继续立足。”
“因为你是孤儿，你懂得在这个丑闻百家看的社会里，什么叫人言可畏。”
“许威，我们修复了你的店面的监控，发现了你在很久之前做过的一些事，你早前让方谦摸过凶器，两天前你故意让方谦划伤你，让他的衣服沾上了血迹，案发前，你和许威还说了什么，我们从你店员的嘴里得知，你让方谦当晚在路口等你，但你没有赴约，因为你自杀了。”
黄泉川站在窗前，始终背对着许威，强烈的光芒让她的身体只留下了一个黑暗的轮廓，她沉默着，许威沉默着，黑白无常也沉默着，只有电视里的新闻还在播送。
关于今早的庭审渲染。
由于警方主动提交了推翻案件定罪的证据，法庭勒令检方重新调查此案，而方谦则因为充分的证据，被无罪释放了。
“许威。”
新闻播过，黑无常终于开口。
“你生前害人，死后联合鬼差谋害阳人，我奉命前来拿你到阎王殿上问罪。”
深知自己罪无可恕的许威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黄泉川终于回过头看了许威一眼，流光在她好看的侧脸上流转着。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不是铁案，发展成之前的样子，除了因为警方破案心切，更因为方谦主动认罪了，在他明知真相的情况下。”
许威的目光彻底沉寂下去，黑无常一把将他拎了起来，而白无常则是保持着礼法与黄泉川致歉道别。
“还得多谢黄法师……”
“是律师！”
“哦，对，多谢黄律师在那晚借着争吵塞给我的纸条才让我们明白真相，这几天多有得罪，希望黄法……律师，多多包涵，告辞。”
“不送。”
出乎白无常意料的，黄泉川这次并没有像过去一样出口刁难，只是倒回沙发里翘起二郎腿，拿起被扔在一边的古书继续研究着，一阵风过，阴冷的气息在房门的一开一关后，彻底撤出了黄泉川的家。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夕阳，合上了根本看不进一眼的书，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等了一小会儿，紧接着她收到了来自欧迟的来电。
半小时后，她和欧迟面对面坐在了她昨晚发呆的咖啡店里，这家咖啡店有一个极其不走心，但却潇洒得让黄泉川十分喜欢的名字——有间咖啡厅。
店长也是论坛里的人，据说原本是个还俗入世的道士，但这几年一直在外游历，咖啡厅交给了他的师弟打理，这家店一直以来都是论坛成员聚会的地方。
“我以为你会很骄傲。”
欧迟看着一直看着窗外车来车往的黄泉川，神色中带着不解，却又为这样的黄泉川感到新鲜。
没有了之前的盛气凌人，没有了法庭上的凌厉挺拔，她看起来似乎变得不那么讨人厌烦了。
黄泉川慵懒地窝在咖啡厅的单人沙发里，夕阳投射下的金光在覆盖在她的眼球上，反射出来的光芒就像金粉撒在了果冻上面一样，完美地遮住了金粉下流动着的目光。
她看起来就像是望着夕阳发呆的猫，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关于生命和宇宙的深刻命题。
思考到心力交瘁。
“你到底怎么了？”
欧迟开始担忧这样的黄泉川。
她本来是来找黄泉川吵架的，可是这样的黄泉川，根本让她讨厌不起来。
“欧迟。”
一直沉默的黄泉川终于开口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没说话的缘故，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喑哑，就像有晦涩不明的情绪藏在其中流动着一般。
“怎么了？”
“你说，什么才是完美谋杀？”
“啊？”
“没什么。”
黄泉川突然想起她以前被强拉着参加基督徒聚会的时候，听到的一个故事。
一个神父向上帝寻求指示，这时上帝指着教堂外想进来忏悔却因为身份不敢进来的犹太人说：“在我心中，真心忏悔的犹太人，比按照我的旨意生活却自以为义的法赛利人更能让我心生愉悦。”
许威是大家都认可的好人，许岩心中的好哥哥，老人心中的优秀的年轻人，困难学生心中的善者仁翁。
可是在黄泉川心中，他所做的一切却抵不过方谦的一句话。
假如这样能消除他的怨恨的话，为什么要让死者背负着骂名，带着恨意走呢？
“欧迟，最完美的谋杀，是利用公正的法律去判决一个人，你要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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