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到他,是我回到鹭岛后的黄昏。
我只是想要再找一份工作,想来想去还是只能从发传单开始,可是已经过了正午,今天是大概不可能再干活了。
旅行箱已经满了,除了以前的男装,还有我在这几个月买的廉价女装和化妆品,以及那件博饼得来的新毯子,只是拖起来会有点重。
我的身边只剩下两百多块钱,只能去寻找网吧,实在不行在肯德基或者麦当劳凑合一夜也可以。
我走在思明路的街道上,他的电瓶车从我身旁驶过,速度飞快,只是,从车上落下了一个档案袋子,而他并未发觉。
我捡起他的档案袋子,冲着他喊,可是他并没有听到,也许是太急了,电瓶车一骑绝尘,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
我拖着行李箱,根本追不上他,过了一个拐角,他已经消失在车来车往的街道上。
怎么办?我现在的模样完全是女装的模样,四个月的时间我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脖颈,勉强够着肩膀。我用米黄色的丝巾将头发扎起,脸上是浅粉淡妆,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裙子,走在人群大街上,是完全察觉不到一点异样的。
如果交给派出所,会需要登记个人信息,会有说不清的麻烦,如果置之不理,又未免太过冷淡了。
我决定在原地等他,我告诉自己,最多只等到傍晚。
三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人来领。我感到些许疲惫,我在路边买了个肉粽子,权当晚餐,继续等他。
四个小时过去了,太阳已经被小山挡住,天色变得有些昏暗。还是没有人。
“也许他丢的只是无关痛痒的东西,我真傻,还在等。”我有点心疼自己,站了四个小时,我的腿很酸,我斜斜地依靠着路边的树,旅行箱放在一边。
我不知道是糖果的作用还是因为那三个月的工作,我的同情心突然变得好旺盛,开始去心疼那些陌生人,也许是梅姐和于姐他们的遭遇让我感同身受吧。富有同情心并不是坏事,不是吗?我告诉自己,再等等。
四个半小时过去了,我看到了似乎有白色的人影走过,是的,就在这条街附近,只是他一位低着头,仿佛是在探寻什么。
太危险了,马路上车来车往,这附近又不是斑马线,我也想快点了却任务,把行李箱依靠着路边花坛,拿着档案袋子去找他。
只是这家伙,也不知道是神经大条还是太过集中,信号灯是绿色,小面包车奔驰而来,他也看不到。
没有像小说里那么神奇的飞身扑救,我只是走近他,然后一拉,此时,白色的小面包车呼啸着擦身而过,近在咫尺。
他惊觉,然后擦过额头的汗水,连声道,“呀,小姑娘,谢谢……”
他抬起头,看着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哎,你,我们是不是什么地方见过?”
有吗?哪有那么巧?我递给他档案袋子,“这是你掉的吧,我等了好久了,给你。”
他像接过宝贝一样拥抱着档案袋子,松了一口气,“呼,太好了,这是重要的客户资料,如果丢了我们公司就完了。谢谢你,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记你一辈子。”
真夸张,言为心声,这个男人似乎好轻浮的样子。我向他告别,他走在我前面,“哎,我们肯定不是第一次见面。”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我似乎没见过你啊?我刚来这个地方没几天。”
他笑着,“我想你大概忘了,明湖的荷花灯会那天,只有你借我钱,后来你也没去宾馆找我,我一直想着还你……”
明湖,荷花节灯会,等等,我大概是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样一个马大哈的样子,丢了钱,然后……
他继续,“我还塞给你一张名片,也没见你联系我。”
名片?对了,名片在我的女装口袋中,女装被妈妈扔了。
明湖的荷花节灯会啊,我想起来了,仅仅一年的间隔,我的思念随着美丽的荷花灯顺水漂流,我不知道有没有把思念传给远方,传给我故去的爸爸。只是,时过境迁,我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充满光环的泉中学生,而是一个流浪在外无依无靠的打工者。
“去我家坐一会儿?就在鹭禾路的小区。”他盛情邀请。
我摇摇头,“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不习惯去陌生人的家。”
他挠挠头,“也是啊,我一个单身男人,你晚上来也不太方便……不管怎么样我欠你的还是要还你……我叫信,这是我的名片,我在鹭岛软件园一家广告创意公司工作。有事情可以联系我。”
这是我第二次接过他的名片了。我放进了口袋。
他塞给我两百块钱,“上次欠你的,还你。”
我推辞,“不用了不用了,再说我也就借你一百……”
“还有一百算是感谢你对我们公司节目的赞助。”始料未及的回答。
“什么赞助啊?我没有……”我把记忆翻过来,又翻过去,却搜索不到我有做过这样好事的记录。
“哈哈,就是明湖时候的事,我像是那么马大哈吗?那是我们公司出的宣传公益广告策划,叫做《相信陌生人》,内容是假如你在异乡丢了钱包,会不会有陌生人帮助你。在我一边寻求帮助的时候,明湖另一边的城墙上面有偷偷拍摄的摄像机。不过,我们摄影组也真狠,为了提高演技的真实性,真的把我钱包没收了,说拍完再还我。你也不想想,丢了钱包还会有那么闲暇递你名片吗?”
原来是这样回事。我的脑袋一愣一愣的,原来还有那么回事。我心里嘀咕着,我是真的同情你才给你钱,还害得我被家里顿噜了一顿。
“不过,那个片子效果很好,对泉城的正面影响提分不少。你是第一个肯帮助陌生人的人。谢谢你小妹妹。”
好吧,我是整明白了,不过这个多的钱还是不能收。我推辞,他只好收回一百。
“我走了。”我向他挥挥手,其实我也不知道走向何方。
他没有跟过来,我走过了转角,想了想,还是决定找个网吧住下。
三百块钱,住旅馆是不够的。就算有五千我也舍不得啊。
原来那家网吧的老板我已经不打算麻烦他了,这一带旅馆包夜有点点小贵,要25块,不过环境也好了不少,最起码没有烟味。我付了钱,身边已经不到三百,我找了个位置坐下,打开网页,要做什么呢?我想了想,打开了天使花园的网站,我已经三个月没有登录了,是因为没有网。我那几个遥远的伙伴依然记得我,我看到隔几天就有嘘寒问暖的私信。我对着摄像头自拍下,然后把照片传了上去。
那边,没多久就收到回复了。
“小梨子,你好漂亮,已经完全是女孩子的样子了。可是,你妈妈不会担心吗?鹭岛旅游愉快吗?”曦儿回复我。
“愉快,愉快,我买了很多纪念品,比如漂亮的衣服,眼影盒子,粉装,好多好多。”我也真是傻,回复这么些干什么,人家应该是问我景点的啊。可是,这个鹭岛,我除了发传单,哪里也没有去啊。总不能说是去海鲜厂打工吧。
海鲜厂,辛苦而又充实的日子,说真的,我的手工技艺应该提高了不少。那帮姐妹们虽然活的很普通,但是很真诚,从来没有为难我,想起梅姐的出走,还有厂子的末路,我心中真的酸酸的。
曦儿天真地只是羡慕,果果的私信却是一针见血,“小梨子,这段日子你不会在鹭岛打工吧?一个人,要对自己好点。”
真是慧眼识珠。我叹息,果果应该是比我年长,但是冰雪聪明,或许我走过的路他已经走过了,人生经历太多不容易。
我回复,“没事的,我很好,我会保重自己的。”
也没什么太多可说,再说我就露馅了,什么普陀寺,鼓浪岛,白沙滩的栈道,环岛路,我真是一个都没去过。
不到一小时,我下了网,站了那么久,疲惫的我只想找个沙发睡一觉。
正下了网,就听到声音,“这么快就不玩了?你不会是来网吧睡觉的吧?”
是那个男人,我大概记得他叫什么信。
“你跟踪我?”我觉得一阵子不舒服,我又不是什么大名人大明星,犯不着惹上狗仔队。
“不不不,我只是顺路,我回家回去鹭禾路,看到你进了网吧。我就想,你会不会就住附近的旅馆,带着行李箱以为你是来旅游的,现在看看又不太像。”
我不说话,从旅行箱拿出毯子,盖在沙发上,打算就睡下了。
“睡网吧多不好啊,环境又差,辐射强,你那么漂亮,脸会变丑的。”
我心中默默道,“要你说,如果有条件我才不愿意住网吧。”
我侧过身,面对着沙发的靠背,不作声。
“要不你来我家吧,我家正好多一个房间,本来是打算做书房的,可是做了书柜后一直没买几本书,就一直空着,除了书柜什么都没有,还能摆得下一张床。”
“不要。”我还是很识趣的,陌生人的家不能去。
“你要相信我,我不是坏人,只想帮帮你回报你,我单位的地址就在名片上,你可以找得到我的。”他有点着急,“你要相信陌生人,以前你我素味蒙面,可是你肯借我一百块,现在我也想要帮助你啊。”
我假装闭上眼睛。
他说了一会儿,也许是自觉没趣了吧,就离开了。
第二天,我起来,看到网吧老板递给我一篮子水果,还有一些面包和牛奶,说,“你朋友留给你的。”
看来他是真的想要回报我吧。我突然觉得昨晚我的冷漠,是不是微微伤了他的心?
十一月的鹭岛,秋老虎有点点厉害,太阳晒得我脸庞有点发烧,我挑着树荫走。回到人才市场,想要找份发传单的工作,可是偏偏这一天没有。百无聊赖,我沿着湖滨路乱走,看着这个美丽富饶的岛城,商店的窗口上展示着高贵典雅的洋装,附庸风雅的管弦琴乐,还有各处飘香的大餐馆,可是,这些金碧辉煌的美丽不属于我,它属于这个世界上上层的人群。而我,仅仅只是渺小地在这片繁华间惊鸿一瞥,仅此而已。
转角,再转角,来到一条笔直的宽广的大道,我只是茫然漫无目的地走,听到后面有声音,“哎,这不是那位谁,那个小妹妹吗?”
他提着大包小包地走来,看起来有点吃力。
“你能帮帮我拎点东西吗?我家就在这附近的小区,有点沉,救人救到底嘛。你救了我两次,不差第三次。”他真是自来熟。
我是很想感谢他的水果和面包的,水果和面包当早餐和中餐吃掉了,牛奶还留在我的旅行箱中。看看天色,日正中,我想想大白天应该没事吧。我就顺势帮他拎过包裹,“就送到你家门口啊。”
“好的。好的。”他只是笑着答应。
其实真的不远,我都没注意到,我已经是在鹭禾路上。
一路上,他倒是没作声,我是以为他有一堆问题要问的。左转,进小区,不远的楼,三层。
他打开门,松了一口气,“谢谢。进来坐坐呗。”
我摇头,“不了,我还要找工……”瞬时闭嘴。我知道说漏了嘴。
他笑笑,“没事没事,进来喝口茶嘛,不着急的,我这有一份工作你要不要?”
“什么工作?”我问道。
“收拾房间,做饭什么的你会吗?”他问。
我点头,“会的。以前在家都是我干的。”
“一看就是心灵手巧的姑娘,家政服务你要干吗?一个月3000块。包吃住。”他不紧不慢地说。
“在哪里?”我有点慌张。毕竟现在我能找的工作并不多,这么好的事,从哪里找。
“不急不急,进来坐坐吧。”他摆出一个迎宾的姿势。
我是有点拘谨,但是还是随他进去了。一个挺不错的公寓,大概八十平,进门是客厅加餐厅,一张大沙发摆在正中,一张红木方形餐桌上空空的,四周摆满了四张椅子。沙发对面是玻璃茶几,摆着果盘,有好些我不认识的水果。然后对面是电视机。两间房间在里面,相邻着,我记得他说过是卧室和书房。再往里是落地窗户,正对阳台。两个卧室对面是厨房,临着洗手间。
温馨的小家,虽然小,但是物件齐全。我想起了我在泉城的家,微小而整洁,这样的房子似乎是给了我一种家的味道。
他给我沏茶,“铁观音,咱这边的特产,喝了都说好。”
我是不大懂茶的,但是这个茶水确实不难喝。他就坐在我边上,看着我。
“那个,你说的工作……”我问道。
“哦,给一个单身男主人做家政,愿意吗?他有稳定的工作,爱干净,没有不良爱好,未婚,而且就住在鹭禾路。”
我盯着他,“你不会说你自己吧?”
“聪明。”他竖起大拇指。
“为什么选择我?这个条件,很多人都愿意来的。”我低下头,微微紧张。
“因为我信得过你,只有你上次是无条件帮我的。现在这样的好姑娘不多了。我相信我的眼光。”他很自信。
怎么办?干嘛?他已经把备份钥匙扔到了桌上,顺带一张合同纸,“同意的话签个名吧。咱们这叫先小人后君子。都是做生意的,你懂。”
这应该是好差事,至少对我来说是。只是,我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命运,曾经的泉城,现在的鹭岛,这一切是偶然吗?还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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