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贝特坐在酒馆角落的一张方桌旁,杯里的酒还一滴也没动过。
从几分钟前开始,大厅的另一角就持续传来惨叫和大笑声,准是又有哪个蠢蛋把自己的手指给剁了,胡贝特心想无论在哪个城镇的酒馆里都少不了这种趁着酒劲玩刀玩火的笨蛋。对他而言,酒馆才不是什么买醉和纵情的场所,他来这里往往只是为了从那些宁酊大醉的醉汉身上捞到自己需要的——无论是财物还是能够换得财物的其他东西。
然而今天他并没把心思放在那些醉汉身上,他细眯着眼睛打量酒桌对面的男子,忽又摆出一副讨好的笑容:“阁下还要犹豫吗?依我看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买卖呀!作为不问来历的交换我才要价这么低,您应该不会错估这枚戒指的价值吧?”
男子听言微微点头,但依然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样,犹豫良久,他才压低声音说:“可是这戒指的来历恐怕不一般,想必不是那么容易出手呀。”
“这不是阁下的心里话吧?”胡贝特的眼神在男子丝绸长衣上的精美绣花间游离,“像您这样见多识广的贵人又怎会没有出手的门道?”
说着,他从包里取出两条发出淡淡荧光的项链放在桌上:“如果您有那个意思,我愿再把这两条荧光虫项链送给您,虽说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但也代表了我的一番诚意。”
男子看了一眼桌上的项链,又低头沉思起来。胡贝特从对方的表情断定这笔买卖是跑不了了,接下来只要等他下定决心掏出钱包就好。他满意地一笑,庆祝似的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您可以再考虑一会儿,容我去解决一下内急,希望回来的时候能得到您的好消息。”
胡贝特把项链收回包里,从后门走出酒馆。夜已经深了,路上没有人影,他在草丛里脱下裤子小便,由于心情愉快,甚至还哼起了歌。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那凄惨的求救声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换做往常胡贝特是不会对此有什么反应的,像他这样的人要想生存就必须时时警惕、少管闲事。然而也不知是微醺的酒意还是眼看要谈成一笔大买卖的喜悦让他放松了警惕,此刻他把自己的行事原则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旦做完这笔买卖他就会同雇好的保镖汇合,连夜离开这个小镇,眼下根本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这么想着,他一边做着自在的美梦,一边循着求救声走下坡道。
绕过草坡,胡贝特立刻看见了蜷在路边呼救的小孩,以及扑在他身上狂叫乱吠的一只野狗。野狗的眼睛反射着月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醉酒,胡贝特有一瞬间把它看成了眼射红光的怪兽,仿佛要用血口把那可怜的男孩活生生地撕碎。他想都没想就抄起一块石头冲了上去,照着狗的侧腹用力一抡,受到重击的野狗发出刺耳的惨叫声拔腿跑开了。确认野狗跑远以后,胡贝特把石头扔向草丛,他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十分满意,这恐怕是他成为逃兵以来表现最勇敢的一次,接下来就该安慰被自己英勇解救的可怜虫了,他清了清嗓子,酝酿出一副可靠的语气:
“孩子,怎么样?伤得重吗?”
“谢谢您,好、好心的先生,没您在的话真不知会怎么样。”
男孩蜷成一团,语气颤抖不止,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惊恐中缓过神来。在他脚边不远,一个打翻了的水桶斜斜地躺在碎石间。
男孩锤了锤自己的腿,向胡贝特求助道:“我不知该如何答谢您,能不能请先拉我一把,我的脚还使不上力气,我一定要在母亲临盆前打好水才行。”
原来自己帮到的人还不止一个,此时的胡贝特满心都是对自己的称赞,他蹲下身朝可怜的男孩伸出手,只是稍稍一用力男孩的身体就顺畅地滑进了他的怀里,丝毫不像是在拉一个脚使不上劲的人。伴随心底涌出的违和感,胡贝特一把推开怀里的男孩,当他左胸泛出钻心的疼痛时,他明白做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确认目标已经不再动弹后,洛伊把他的身体翻了个个,从他腰间解下了一个布包。包里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但怎么看也不会是属于眼前这个人的。也许是个盗墓贼或者游贼吧,洛伊心想。
他很快就找到了任务提到的那个戒指,从这一包东西里随便藏起一两件应该就能换得逃亡路上的盘缠了,但这个念头也只闪现了一瞬间而已。因为不知是不是有人正从暗处监视自己,他不敢从包里偷拿什么,这些财物全都是要上交给“牧羊人”的。洛伊叹了口气,正要把包重新封好时,从布料缝隙间透出的光芒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好奇地重新打开包裹,在一堆杂物底部找到了那对散发光芒的项链。
原来是荧光虫啊。
那是两条用细绳穿过琥珀做成的项链,每一颗琥珀里都封着一只荧光虫。对于这种虫子洛伊再熟悉不过,以前每到夏天他家附近的那片湖上就满是成群结队的荧光虫,一到晴朗的夜晚,片片浮动的光点就将湖面映照得灿若星海,洛伊非常喜欢那副光景,常常等到老奶妈讲完故事后偷偷溜去湖边过夜,而他也正是在那里遇见了误入自家庄园的莱亚。
“你知道吗?荧光虫是一种很恋家的虫子,它们只有待在亲人身边时才会发光,如果你见到不会发光的荧光虫,那它一定是和亲人走散了。“
那时听莱亚这么说洛伊也只是简单的“哦“了一声,但在离家流亡这么多天后再次见到这故乡的虫子,洛伊的心中竟涌出一股特别的感情,因此即便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他也还是偷偷把它们藏进了衣服里。
在镇外的一个下水道口旁,洛伊把那包东西交给了一个戴黑帽子的人,然后在那人的监视下走进了洞口。下水道里充满了屎尿和腐烂的味道,虽然他对这味道已经习惯了不少,但依然屏住呼吸加快脚步——即便臭味不再令他作呕,他还是会努力让自己回想那种作呕的感觉。
如果习惯了就全都完了。
在漆黑的下水道里前进了一小段,洛伊顺着一条绳梯往上爬,头顶的位置有一个通向马房的小洞,平时都用木板盖着,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挪开,然而这次无论他怎么用力木板就是纹丝不动,像是有什么重物压在上面。
洛伊试着敲了几下木板,非但没有人帮忙把它移走,反而从顶上传来一串嘲笑声,那声音很模糊,但他还是马上就猜到了是谁在笑。
他朝木板用力砸了几下,上面的人笑得更大声了,就在他气得快要吼出来时,头顶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木板就被人粗鲁地掀开。
“上来吧。”
莱亚跪在地上朝洛伊伸出手,借着她的手,洛伊一口气爬上地面,一抬头,果然看见穆特一脸坏笑地盯着自己。抑制不住的怒意袭上心头,洛伊正要朝穆特身上扑去,却被莱亚一把抓住了手腕。
“怎么了,你还想打人呐?是那个白痴犯迷糊把饲料拖到木板上了,你朝我发什么火?”穆特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他身后的几个小跟班纷纷凑了过来,俨然一副要开打的架势。
莱亚冲洛伊摇了摇头,只是看见莱亚的脸,洛伊肚里的怒气就散去了一半,回头瞥了一眼木板的位置,只见随木板一起被拖到一边的还有两个大麻袋,以及站在旁边目瞪口呆的纳索。
洛伊基本理清了经过,没再多说话。
见对方没有了刚才的气势,穆特装模作样地抱起手臂继续说道:“以后做事不要那么冲动,弄清楚了事实再说话。又不是疯狗,怎么能见人就咬?”
当然是弄清楚了才想咬你。
即便洛伊心里很清楚这是谁搞的把戏,但他还是扮出一副诚恳的样子道歉说:“是我冲动了,抱歉,大家回去休息吧。”
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轻易地屈服,穆特露出一副愕然的表情,但既然已经争得了面子,他也就一边说着“知道错就好”,一边带着跟班离开了。
等那伙人走远,莱亚长长的出了口气:“呼,还以为一定会打起来呢。”
洛伊一脸不快地拍掉身上的土,正要和莱亚一同走出马房时突然被纳索从背后叫住。
洛伊吃了一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个脑袋不灵光的马房小弟主动叫别人。
纳索怯怯地缩着脖子,绞尽那本就不够的脑汁努力组织着语言:“我、我不是要放、放在那里,我、我回来袋子就在那、那了,我想推、推开他、他们不……”
“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洛伊本想耐心听他把话说完,但无奈他讲起话来实在让人着急,况且他本人看上去也是相当痛苦,于是就出声打断了他。
纳索的表情由害怕转为欣喜,又要张口说话,洛伊赶快制止了他。
供“绵羊们”休息的地方是一块地牢一样的空间,也许原本就是用地牢改造的也说不定。然而无论它曾经是不是地牢,如今它确实是囚禁着洛伊和莱亚的牢房。虽然这地下不会随时有人看守,但那也正是因为囚禁他们的人坚信没人能从这个堡垒逃出去。在被抓来这里不久有过几个想要趁着夜色逃跑的人,然而天一亮就看见他们被吊在演习场上,手上钉着被砍下来的双脚。从那以后,在恐惧的支配下再也没人尝试逃跑。
洛伊和莱亚走进长廊尽头的一个房间,一进门洛伊就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甚至用地上散落的稻草把门缝也堵了起来。这个房间并不属于洛伊或者莱亚,之所以选择在这里谈话,是因为比起他们的房间这里要稍稍隐蔽一些。这里原本住着一个腿有些瘸的男孩,但他在一个星期前被叫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对于被关在这里的人来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他们基本都是一些十岁上下的小孩子,有人训练他们杀人,教他们偷东西,似乎是因为小孩能比成人做得更加隐蔽。然而小孩终究只是小孩,一旦被发现定是死路一条,大部分被抓来的人都没有挺过一个月,也有过一两个哭着喊着不想偷东西的人,但他们后来被带去了哪里就谁也不得而知了。
“刚才我真以为你要动手,都做好和你一起干架的准备了。”莱亚说话间把头上的破布帽摘下来扔到一旁,露出一头层次不齐的棕色短发。她原本拥有一头光亮顺滑的长发,但在流亡时为了扮作男孩她把它们全都割掉了,想到这里洛伊的心就隐隐发酸。
“那我是不是应该揍他?”
“我也很气,但我们不能动手。”莱亚捧起洛伊的脸,凝视着他的双眼说:“在成功逃出去之前,我们不能被人盯上。”
“这我当然知道,可我们就非得一直忍耐吗?这次你帮了我,要是下次穆特那小子找你麻烦怎么办?”
“那也得忍着。”
“得了吧!欺负我就算了,他要真敢动你,我一定揍死他!”
“洛伊!”莱亚皱着眉头,语气有些严厉。洛伊很少看见莱亚露出这副表情,心想她这次是真的在生气,不禁后悔起说那些话。
沉默了一小会儿,莱亚站起身,双手环抱住洛伊的头,又换回了平常的语气:“我知道你很关心我,而我对你也是一样的。在他们欺负你时我忍住了,我也希望你能这样做。还是说你觉得我不帮你出气是因为我不够关心你?”
“我没……”
“我知道你不会这样想,这些道理你肯定都明白的,你们男孩子呀就是太容易冲动了。”莱亚笑了笑,接着说:“和穆特他们不一样,我们还抱着逃出去的希望,不需要靠在小小的牢笼里作威作福来安慰自己,这样说来,穆特其实也蛮可怜的嘛。”
洛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把头埋在莱亚怀里。
每次洛伊完成任务回来莱亚都会像这样陪他聊天,大概是怕他一个人会想太多的缘故吧。开始的时候他还会在她怀里大哭,但现在已经没有了想哭的感觉。一次次的任务让他心里的罪恶感越来越淡,起初握刀的双手还会颤抖,如今他已经能够从容不迫地把细小的铁钉送进目标的心脏了,逐渐淡去的抵触心让洛伊惴惴不安,他害怕自己就此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幸好还有莱亚在他身边,她的每一次安慰对他来说就是一次救赎,只有在她温柔的怀抱里他才能静下心来直面内心的罪恶。
“幸好还有你在。”洛伊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等他意识到时脸已涨得通红。
莱亚淡淡一笑,温柔地捋着洛伊脑后的发丝。
即便对方和自己同一年出生,洛伊依然有一种像是被姐姐呵护着的感觉,或许是另一种与此相近的情感也说不定,但他现在还无法分辨得清。
“对了,我拿到一个好东西,你看了肯定会吓一跳。”洛伊突然想了起来,从怀里拿出那对闪着荧光的坠子。
“这是荧光虫?”莱亚惊讶地接过其中一条,举在眼前饶有趣味地细细把玩。洛伊知道莱亚喜欢荧光虫,但没想到她会对这坠子如此爱不释手,不禁觉得自己所有的冒险都是完全值得的。
“以后我们一人戴着一条,这样就再也不会走散了。”
那时的洛伊是真心以为自己将用一生来守护眼前这个女孩,他也坚信只要和她在一起就一定能找到重获自由的机会。
而那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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