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见那个少女的时候，是七天前的事情。
那时是半夜。白术忽然梦醒，朦朦胧胧的时候，他无意抬头一看，床边的木偶不见了。他匆匆起身想要寻找丢失的人偶，眼角的余光却无意间看见屋外有一个少女正笔直地站在树下。
少女大部分的脸被黑暗占据，看不清五官，但是那双在昏暗中透亮的薄荷色眼睛却让白术印象很深。那双异色的瞳充满了神秘与安逸，但更多的是慵懒，不过，也是淡淡的一抹罢了。没有办法在这双眼睛里看出一点威胁，白术也并不感觉害怕。只是，奇怪的是，她的头上竟然长着一对……白色的猫耳？
白术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下眼后，那个肢体柔软的白衣少女却消失不见。再回头看时，莲子安然地静坐于床边。
“您知道这类事情么？”白术把他那晚看见的事情告诉给独居的老年农妇，希望能证实自己不是在做梦。
“请用，”老妇给白术盛上一碗粥，说：“是长着猫耳的少女么？”
“嗯，是的。”白术肯定地点头。
“阿婆！再来一碗！”桔梗朝老妇举起了饭碗。
这几天一直在山里走，基本就是在农人家借宿，或者露宿在野外。连续走了两天后，两人终于遇见了一个小村子，便找了一家要一口饭吃。早已饿坏的桔梗也不顾什么形象，三口两口地就把粥喝完了。
“好好，”老妇笑得满脸褶子，一边接过了桔梗的碗，一边回答白术：“要么就是猫精吧。被那种东西缠上了可不好啊。”
白术皱眉，略有疑惑地地自言自语：“是……是么？”
老妇哈哈笑了起来，说：“不过我活了这么些年纪我也没见过猫精什么的，估计都是乡野传说之类的，你也别放在心上啊。”
“哦。”白术低声应道。虽然这么答应了，但是他依旧很在意那清凉的绿色的凝视。
在老妇家稍事休息之后，两人又上路了。天气略有些灰暗，太阳躲在薄薄的云烟中时隐时现。走出刚才小小的村落之后，便正式走进荒山之中。山中的怪鸟拖着长长的调子，“嘎——”地一声从头上掠过。脚边的树丛里也许是有什么活物，感觉到有人来访，“刷拉拉”地树丛一阵惊动，那活物便速跑开了。
白术觉得自己的箱子上好像搭了一个什么东西，便停下脚步，跟在后面的桔梗却顺势撞了上来。
“你怎么了？”白术微微侧头，看见桔梗把手放在木箱上，慌张地望着四周。
“那个……那个……”桔梗咽了下唾沫，小声说：“会不会真的有猫精什么的？”
原来在怕这事。白术眨了眨眼，他既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这几年下来一直看见奇奇怪怪的事情，就算有猫精，现在的白术也不敢轻易否决它的存在了吧。
“你那天晚上没有看见那个东西吧，所以不要紧的。”语无伦次含含糊糊毫无因果关系的回答。
“是……是么？”桔梗依旧很担心。
“你不是之前一直是一个人住的么？胆子应该很大啊。”白术轻笑着说。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有妖怪啊什么的……”桔梗这么说着，把手从木箱上拿开，却直接拉住了白术脑后的银色的长长的发辫。
“这样会疼的，喂……”白术低低地说，嘴角开始抽抽。把这样简单的道理告诉桔梗，白术疑惑了究竟谁是天然呆。
桔梗依旧没放开，反而晃了晃捏着头发的手，像是在催促地说：“快走啦……我不想呆在这里。”
因为被捏住了头发，白术不方便回头。不知该如何反驳的他只能叹气道：“我知道了。”
这个孩子什么时候可以回归正常啊……
两人一路走着，后面的桔梗似乎有点跟不上白术的步伐，因此他的头发经常会被往后扯一下。大概过了两个时辰，两人最后走到了山顶。桔梗象泄了气的气球，一道山顶便瘫坐于地，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了。白术则站在山上向下张望。
山腰间就有一个小城，但是同其他城市相比，它略显破落的样子，看却起来更像个微微富足的村子。天气依旧没有出晴，相比之下，似乎更加阴暗。山风带着湿润而闷热的味道，头上的乌云直直压了下来，整个山谷仿佛快要窒息了。
这种情况……在夜晚来临前不知来不来得及走到那个城市。
“喂，我说，”桔梗拖着腮帮子有气无力地说道：“还要走多久啊？”
“大概还要小半天。”白术也干脆坐了下来。
桔梗一边揉着发胀的小腿，拖长调子满腔哀怨地说：“怎么还要那么久……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白术向山下指着，说道：“其实也不远，就是山腰那边的七叶城。”
桔梗眼也不抬地小声嘟囔：“我不管。反正跟着你走……”
看着少女这幅劳累的模样，白术有点心软。但是他也有点后悔，为什么当初会同意她跟着自己走呢？白术揉揉脸部的肌肉，叹了口气。
“实在是很抱歉，桔梗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少女忽然说道。与平日不同的声音传出，看样子是苏叶在说话。
“你怎么会？”白术一愣，苏叶也只有在晚间桔梗睡觉的时候会出来同白术说一会话，但是也只有短短的几分钟而已。
苏叶微笑，但是略显疲累。她说：“桔梗实在很累，就打会盹，所以我才有机会出来一会。”
白术轻轻回答：“哦。”
“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恢复呢。这幅身子也实在累了，就让她睡会吧。”苏叶这么说着闭上了眼睛。
白术刚想再问什么，只听见对面的少女发出轻微的鼾声。
好吧，那就稍微睡会。
忽然想要小解一下。东西放在这边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这里很安静，也没什么路人。东西应该不会丢。
白术这么想着，干脆站起身走到树丛里面去解决一下问题。短短一分钟后，他从树丛里钻出来，但是又忽然折回，掩蔽在一个挺拔粗壮的杉树背后。
打着盹的桔梗面前蹲着一个有着浅粉色长发的白衣少女。她头上那一对柔软的白色猫耳微微向下弯曲。她好奇地睁大薄荷色的眼睛，仔细研究着桔梗的脸。身后白色的尾巴调皮地卷曲着。
果然是她。白术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行李，那只木偶不翼而飞。恐怕是附在木偶上的什么灵吧。看样子……应该是猫灵。不过话说回来，猫精什么的，应该不需要借助什么身体，直接就可以幻化做人形的吧。
至少以前听母亲是这样讲的。
白术的母亲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农妇或者是家庭妇女，而是小有名气的怪谈作家。白术与妹妹从小就听母亲讲的故事长大。小时候的白术虽然从没有见过灵，也不怎么相信这个世界会有灵的产生，但偶尔还是会幻想灵的模样。直到那件事过后，他才真正见到了灵。原来人类的世界还居住着各种活物的灵。也许正是有这些灵，才会有暗藏于世界不停低声作响的腹语吧。
因祸得福么？
但是，母亲她……也看得见那些东西么？也能听得见那些东西的声音么？
不知怎么，母亲的样子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模糊起来。什么时候开始忘记的呢？难道自己的体内，也有着另一个白术呢？那个记得他的过去的白术么？如果是这样，那又是何时自己开始同过去分裂的呢？
他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听不到，听不到有人在自己的身体里低语。
听不到……那种腹语……听不到……
生命已默然前行，记忆却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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