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湿润的石板路，白术回到了旅店。此时天已微亮。
“那孩子……”白术刚开口，只见小夜站在客栈门内，边上站着银发的桔梗。刚才的伙计也守在门边，而客栈主人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站在柜台里面翻着账本。
“这孩子自己回来了。”桔梗说，音调比以往的要深沉安静，恐怕这时候是苏叶在控制这副躯体。
“我……只不过是去……以前的家里……看一下。”小夜说着低下了头。
白术抚摸着孩子的脑袋，轻轻松了口气，温柔地说：“你没事就好。不过，你以前的家……”
“他们不是我的父母……只是收养我的人……后来家里穷了……就把我卖了。”小夜一脸平淡地说着这些，看不出他心里有多难过。
“小夜……”同样有着不幸过去的桔梗轻轻揽住小夜的肩膀。
但是小夜却摇摇头，道：“没关系……他们……对我没有义务……只是养父母……我也很感激……现在看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家里也比以前富裕……所以我……很开心……能够让他们生活得更好……我很安心……这样我就……回报过他们了。”
听了这话，桔梗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但是这样是牺牲你自己。你没有想过你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么？”白术皱眉问。
小夜垂下眼，一副寂寞的样子，最后还是说：“那种事情……已经不可能知道了吧。”他的声音依旧很虚弱。
“你这个孩子，真的当初还是让你死了最好。”忽然一个冷峻苍老的声音从客栈外传来。随后，刚才白术在青楼遇见的老妇拐过木门，跨进了屋子。
“她什么时候跟着我的？”白术心想着，往屋里靠。
这个女人冷漠地看着躲在桔梗背后的小夜，像是看着极其厌恶的东西，继而她又叹了口气，狠狠地吐出一句话：“没用的女孩子！”
“女孩子？！”众人都很惊讶。
白术顿时想到第一次见到小夜时的情景。那时候，被撞倒的小夜眯着视线模糊的双眼盯着桔梗，说：“好漂亮的……姐姐啊……”也许正是因为小夜是女孩子，她才会对美丽的女子产生羡慕的感情。或许她也在渴望着衣衫褴褛的自己能够像她一样美丽吧。
“怎么不是，”那个也许就是鸨母的女人慵懒地靠在门边，侧着头说：“我这里本来就不是该有孩子的地方。一旦有孩子出现，那些母性苏醒的女人恐怕就会忘了自己的工作吧。夜的母亲就是这样，忘了自己的本分，还生下了孩子。”女人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根烟管，用柜台上的蜡烛点燃了烟，慢条斯理地抽了起来。
“所以说，孩子的母亲……”白术急急望向门外青楼之处，也许这个孩子很快就能见到生母了。
女人长长吐烟，看着白术的脸冷笑道：“那个不听话的女人生产完后就死了。死了也罢，算是杀鸡儆猴吧。为了生孩子而耽误了赚钱可不好。”
小夜把头埋在桔梗的腰间，桔梗暗暗感觉腰间的衣服湿了一片。白术忽然觉得心里一寒，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能够如此冷酷地对待他人的死亡。
“然后这个孩子就被丢在了乡下，随她自生自灭。可是不巧，她又被卖到我的手里，她背上的胎记就是证明。诶呀诶呀……真是造化弄人呢……”鸨母自嘲似地抬抬眉，又吐出一口烟。
“开什么玩笑！”白术低沉地吼道，桔梗听了这声音心里一惊。平时看起来性格温和，有时候甚至略显冷淡的白术，这次竟然会这么愤怒。
“你难道对自己做的事情一点感觉都没有么？除了侥幸活下来的小夜，你杀掉的，是无数未出生孩子的性命啊！”
女人停下抽烟的动作，直直地盯着白术。
“小夜的眼疾。要我说也有你的责任！如果你当初保护好这个孩子，她就不一定会这样，活了这么久，她连天空的颜色都不知道！而你作为一个女人，不仅自己一点母性都没有，还想扼杀其他女人的母性么？”白术的声音冰冷到让人恐惧，就像一把冰锥狠狠地刺在人的神经上。
女人没有说话，却只是把目光转移到屋外。
却就在此刻，一种奇怪的声音从某处传来。像是无数个孩子的声音叠加在一起一般。
大家循声望去，在黑暗中，逐渐走出一个看起来同小夜一模一样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缓缓走到众人中间，丝毫不介意大家奇怪的眼神。他走到哪里，那个古怪的声音就跟到哪里。
“这是谁家的孩子？我不记得有人带这个孩子住在我们客栈啊。”主人心想。
男孩却自顾自牵起小夜的手，灿烂一笑。
“你……是谁？”小夜害怕这个男孩冰冷而又僵硬的手。
男孩说：“小夜，你是我们这里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哦。”接着，仿佛上百个孩子同时说道：“恭喜了！”
“诶？”小夜眯着眼睛端详着眼前的男孩，一时忘了刚才的恐惧感。
男孩笑着说：“不过，我们借着你的身体来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一定很辛苦吧。”那声音又道：“对不起了！”
“呵呵，”男孩笑出了声，继续对小夜说：“天空是很漂亮的蓝色哟。所以我们决定把你的身体还给你，我们这些灵魂不可以这样自私呢。”那声音欢快地接下去：“但是我们很喜欢和你在一起！”
此刻，男孩和声音同时说：“那么，永别。”
“不要！”小夜忽然抱住那个男孩。
白术一愣，这是他听小夜讲过的最响亮最干脆的一句话。他认真地看着小夜，他明白她在做着怎样一件危险的事情。
“这是……”不了解真相的其他人面面相觑。
“白术先生……”桔梗轻轻喊道，想从白术那里得到一点信息。
“这些是长期居住在小夜体内的婴灵，”白术说着，把头转向微微发颤的鸨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都是在这女人手下死去的婴儿的灵魂呢。”
“既然这样的话，那应该怎么办？”桔梗焦急地问。
“让小夜自己决定吧。”白术的眼神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不要……”小夜抱着男孩说：“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现在才知道……我不是孤独的一个人……所以……请不要离开……不要这样……”眼泪从她的眼角躺下。
“可是我们好不容易决定了……”“我们也不忍心这样做。”“夺走小夜八年的视力，我们已经很残忍了。”空中的声音开始混乱起来。
“还是不要吧。”男孩也推脱道。
小夜一言不发地松开男孩，露出了大家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温暖的笑容。
“和我一起长大吧……”
正在大家惊异的时候，小夜忽然闭起左眼，用力地再次抱住男孩，并亲上他的脸颊。此刻，空气中爆发出无数孩子的惊叫声。一种奇异的银光从小夜与男孩之间迸发出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短短三秒后，光芒褪去。只有小夜一个人倒在地上，边上躺着白术的木偶。
“没事吧！”大家一拥而上，除了鸨母，她被眼前的一切吓得一动不动。
小夜慢慢睁开双眼。她的右眼完全成了妖异的银白色，而她的左眼却是从未见过的纯净的浅黑色。
“很好……我们又在一起了。”小夜再次绽放她甜美的笑容。
看见这个笑容，众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有白术叹了口气，他的气息里似乎包含着淡淡的悲哀。
在洛城逗留了五天后，白术决定在第六日的清晨启程。他昨日路过那家青楼时，却已人去楼空，只有空气里若有似无的脂粉气。那个女人也不知去向。
“那么，再见了！”客栈主人笑着向白术与桔梗挥手告别。
“路上请小心。”站在一边，客栈小伙计打扮的小夜也微笑着道别。她现在一身清清爽爽的模样，光洁的头发在脑后整齐地束起。
“嗯，再见。”白术和桔梗说道。
两人走了一段，忽然听见背后的小夜在呼喊：
“白术先生！天空也不仅仅是蓝色的！还有明黄色淡红色橘黄色暗蓝色和灰青色呢！”
白术抬头看着布满朝霞的天空，放心地微笑，朝小夜点了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嗯！你终于看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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