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我不？”温蒂和基陆雅坐在马丁城镇广场的一张长椅上面，温蒂像个淘气的孩子似的问道。
“请严肃一些，温蒂师长！这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如果……”基陆雅气鼓鼓地训斥道，但是温蒂马上就打断了她了。
“公爵小姐，在战时，严肃或者不严肃，只要挨上一枪，都是一个死。”温蒂收起了笑脸，苦笑道，“除了乐观向上以外，你不可能找到性价比更高的方式来面对战争。”
基陆雅不服气，因为温蒂和其他的军官很不一样，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的乐天派，从来感觉不到压力。即便是几个小时以前，巴菲特12师打到距离马丁不足4公里的山丘时，温蒂也仍然是大大咧咧地亲自上阵指挥杀敌。要不是打退了12师，指不定现在是什么样呢。马丁会变成一座被屠戮一空的死城还是遍地死尸的人间地狱？那些老弱妇孺会怎么样，谁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是，温蒂师长，你亲自出击总归是错误的！如果你阵亡的话，139师剩下的部队……”
“并入最近的一个部队就行了，我是这么说的吧。”温蒂再次打断脸红脖子粗的基陆雅，这个不谙世事的公爵小姐，说到底，也还是一个喜欢想当然的女孩子。
她可以庄严肃穆地报告战况，但是她不能接受战争，否则就不会如此反感在战时以一种似乎与现实气氛截然相反的态度来面对生死。接受战争事实的人，不会规定自己只能以哪一种心态和行为来面对战争，而反反复复地希望通过更加严肃认真的表情和动作来达到“使战局发展对己方有利”这样的假象，这样的人从内心深处是抵触甚至是惧怕战争的。
温蒂十分清楚，绝大多数人不可能做到接纳战争，因为憎恨战争爱好和平是人类的天性。但因此就麻痹自己的心态却是不可取的，或者说，除非经历生死关头，否则没有人会对战争豁然开朗。
“唉，基陆雅，我倒不是逼你，你总会明白的。战争不是玩笑，但是也不是压垮自己神经的借口。精神的崩溃是肉体死亡的前兆，这是血的教训总结出来的规律。”温蒂最后放弃了说服基陆雅。
“压垮自己神经……吗……”基陆雅思考着，她要用自己的思维去理解只有在鬼门关走过几次的人才说得出的话，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既然你在思考了，那么不如我讲个笑话来缓和一下气氛？”温蒂笑着问道。
基陆雅很干脆地走开了，温蒂叹道：“唉，还是个孩子。”
……
坐在指挥部里面，斯杜尔特不耐烦地来回踱步，而里德尔则是非常镇定地坐在位置上喝咖啡。
首战失利，而且是差一点被打爆的失利。
“与其说是失利，殿下，倒不如说是败退吧。”里德尔很是时候地在伤口上撒盐。
仿佛是被刺痛了一样，斯杜尔特回过头来，随即愤怒地吼道：“为了这一次失败，很多人要上军事法庭的！”他狠狠地看着里德尔，但是里德尔知道，斯杜尔特是在后悔自己没有听劝。
这个巴菲特第一王子是一个不服软的性子，他可以承认失败，但是绝不会气馁，相反的，他会异常地暴怒起来。
“从不在气势上输给敌人是好事情，殿下，但是某些时候需要冷静，”里德尔站起身来，把一杯苦丁茶端给斯杜尔特，“比方说以多败少的时候。”
斯杜尔特听了这句话反倒是冷静了下来，他回过头仔细地看着这个将军，心中突然间有些高兴。
“多少人，能有里德尔将军这样的才能？临危不惧，任何时候都不自乱阵脚，冷静而不露锋芒。看来我是应该向将军学习学习了。”斯杜尔特接过去尝了口，“好苦的茶。”
“良药苦口，殿下，苦丁茶是阿斯拉蒂的特产，我国现在不能种植这种茶叶，所以只能依靠进口。这一杯大概是巴菲特最后的一杯了。”里德尔意味深长地说道。
斯杜尔特大概知道里德尔的意思，但是他不愿意把有些事情说明了。
巴菲特和阿斯拉蒂说到底是同一个国家，只不过因为阿斯拉蒂提倡以民为本而巴菲特认为王道才是治国之本。随着逐渐流逝的时间，两国越发地疏远，到最后，这块大陆上的所有居民都可能被这场仗给吞没了。但是他们所有的不同，仅仅是国籍的不同，他们的民族、语言、习惯、文明等等，都是一样的，仅仅是因为国籍和政见的不同而不得不向彼此宣战。
里德尔想说的，斯杜尔特知道，但是承认了这件事，无异于指控巴菲特皇帝或者阿斯拉蒂国王犯下了反人类罪，那是不可饶恕的对立，绝无可能缓解。
斯杜尔特想继承皇位，根本的原因不是因为巴菲特家族对权利的渴望，而是他作为家族中一个罕见的变种，希望以皇帝的身份宣布停战，然后在政治上和平有效地解决这个原本不该发生的问题。
“要不是当初对东部的残暴……”斯杜尔特悻悻地说，但是下半句被里德尔给堵回去了。
“殿下，后面的话你我都知道，还是不便讲明为好。”里德尔重新走到桌旁，仔细地看着地图。
“里德尔将军，我对自己曾经一度怀疑过你的判断而感到不安。我不希望我的一次狐疑会导致巴菲特失去你的忠心。”斯杜尔特不会吝啬自己的脸面，他是一个慧眼识金的人，知道谁是绝不能失去的，而谁又是会被历史的筛子给筛掉的沙粒。
里德尔笑了，斯杜尔特释然。
接下来的问题在于，阿斯拉蒂139师残部虽然只剩下一个团的兵力，但是凭借马丁，他们可以防守一段时间。而现在的巴菲特禁卫军12师却无力继续进攻，特别是里德尔认出了对面的指挥官是温蒂的时候，那种排兵布阵的特点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警告了。
“温蒂·圣·莫达亚纳？听说过，就是参与指挥冬至洪流的阿斯拉蒂军官吧，现在起码是上将级别的人了。”斯杜尔特说道，此时他已经回复了原先那种冷静的模样，听着里德尔说明一些事情。
“真名是如此，但是您在他的职务这方面的认识完全错了。温蒂是阿斯拉蒂军队里面唯一一个没有军衔但是有职务的人。”里德尔笑道，同时眼神中充满了赞同。
斯杜尔特很少见里德尔有这样发自内心地赞同某一个人的样子，尤其是在军事上，里德尔几乎没有认同过巴菲特的任何一个军官。但是阿斯拉蒂的这个指挥官，为什么被里德尔如此看重？甚至于里德尔只要看了他的排兵布阵的方式就认得出他呢？
“殿下，恕我冒昧，也许整个大陆再也找不到一个和我们政见相同的人了，但是我敢说这个温蒂算一个。”里德尔说道，“一个我见过的最优秀的战地指挥官，临阵发挥能力非常强，而且判断冷静。”
“这么说，你曾经说过你在进攻马丁以前，因为对手的疑兵之计而迟疑了，难道说就是这个温蒂？”斯杜尔特惊讶地问道，因为据他所知，里德尔从未像这样迟疑过。
里德尔在巴菲特位居名将排行榜首位，除了因为他最多的出战次数之外，还因为他打仗从来是雷厉风行，毫不迟疑。但是这一次对马丁的进攻，里德尔竟然迟疑了。
“迟疑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你的对手让你觉得似乎无论如何你都有可能遭到沉重打击。而这种感觉，你也无法判断是真是假，因为他给了你充分的理由去反反复复地否定和怀疑每一种可能性，最后他将以你没有防备的哪一种可能性给你一击。甚至，”里德尔迟疑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说道，“所有的方面，你都被打击了。可是正是如此，拥有才能而指挥的时候总是希望减小双方的伤亡，致力于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样的指挥官，才是最为可怕的对手。”
……
基陆雅回到卧室里面，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想到阿斯拉蒂现在的态势，想到哥哥们的战死，想到御驾亲征的国王，想到至今为止生死未卜的家人，基陆雅第一次流泪了。
女孩子是要脸面的，所以最不希望别人嘲笑自己的软弱无能，尤其是对一个从军女子而言，这一点更是决不允许。所以基陆雅离开了温蒂，自己躲在卧室里面抱着枕头哭泣。
基陆雅有过每个女孩子心中最美丽的梦，找一个优秀的男人，奉献自己的一生，收回他对自己的爱和给予的幸福。但是这个梦随着巴菲特和阿斯拉蒂的开战而彻底宣告破灭。
温蒂是一个好指挥官，但是他能够走多远？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的战争中，任何生命都是渺小的，何况一个没有军衔的师长？基陆雅其实打心眼里喜欢温蒂，但是温蒂不仅出身寒门，和贵为公爵小姐的基陆雅门不当户不对，而且打起仗来简直就是在走钢丝，随时随地都可能掉入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谁愿意把自己的人生悬挂在悬崖边的爱上？
正想着这些切身的事情，门突然就开了。
基陆雅急急忙忙地坐起来擦干眼泪放好枕头，然后看见温蒂站在门口靠着门框，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一脸的怪象，不知道是哭笑不得呢，还是口眼歪斜。
“你在那里干什么呐？”基陆雅问道，同时有些生气，“不知道进女生的房间需要先敲门吗？”
“首先，你是女生吗？其次，哭得那么大声，你听得见我敲门吗？再说了，”温蒂说了三句话，跳三跳，直接就坐到了基陆雅的身边来，然后弹了下她的额头，“这位伤心的小姐难道说不需要我这个帅哥来安慰安慰？”
“哼！谁说我就不是女孩子了？你不敲门，怎么知道我听不见？再说，我有说过需要你的安慰吗？安慰什么的，才不需要呢！”基陆雅站起身就往门外走，温蒂大笑了一声马上跟上去。
于是，整个139师的官兵都看见，自己的师长跟在他的副官的身后，活脱脱一只讨主人高兴的小狗似的。虽然大家都习惯师长的乐天派风格，但是这回可玩脱了，哪里是指挥军队打仗的师长，分明是吵架的小两口在闹别扭嘛！
“基陆雅？陆陆雅？小雅……”温蒂语不惊人死不休，昵称一个用得比一个狠。
“谁、谁叫小雅了啊！你，讨厌！”基陆雅从脖子根红到了鼻子尖，一个劲儿地到处乱窜。
温蒂知道，基陆雅越是想甩掉他就表明，此时她越是需要撒娇和发泄。毫无疑问，这么个双马尾，难得她不是飞机场。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兔子不吃窝边草。可温蒂自认为不是一只好兔子，而是一个称职的农民，所以他果断地选择背叛所有139师的单身汉们。
“我说，不如我们交往吧！”温蒂在马丁城中央的天台大声喊道。
包括基陆雅在内，所有当时还没睡的军民全部震惊了。
……
看完温蒂的资料，斯杜尔特再一次发怒了：“军情处的那帮子废物，统统应该上军事法庭！这个温蒂是一个多么难得的人才，居然会因为和巴菲特的贵族子弟发生口角而被发配到东部去做苦力！？！”里德尔摇摇头，非常无奈地继续看着地图。但是斯杜尔特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他一旦认定自己要发泄就绝不会停下来。
“这些纨绔子弟，全部都应该来服兵役！巴菲特就是因为有这么些自我感觉良好的混蛋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事！该死的等级划分，我算是看清楚了。”斯杜尔特毫不理会，继续说道，手中的资料被捏紧，在桌子上面敲打。
“如果温蒂还在巴菲特，那么他只能是继续充当一个平民被埋没而已。但是战争是一个诞生英雄的圣堂，所以如您所见，殿下，我们有个可怕的对手。”里德尔自嘲地说道，“这一切显得我们作茧自缚，我们最痛恨的战争反而让我们看到了一些人才，可是我们却千方百计地避免战争。由此可见，有些问题，我们也许不应该单方面地去看待。”
斯杜尔特思忖着里德尔想说的话。
巴菲特国内现在的反战呼声愈演愈烈，许多平民走上街头抗议，甚至不少官兵拒绝执行进攻命令。芬格尔在几次血腥镇压之后平复了国内动荡不安的局势，以铁腕肃清异己，同时宣布巴菲特进入战时轨道。随之而来的，是所有大型城市的戒严和准军事化管理，包括巴菲特的首都。
斯杜尔特压住马丁首战的失利没有上报，这份战报可以作为巴菲特其他王子和那些附炎趋势的贵族借口，用于弹劾斯杜尔特怠慢军心或者削减禁卫军中央方面军的实力再好不过了。而且，斯杜尔特得到传令兵的报告，芬格尔已经派遣四王子德里克·巴菲特前来犒赏将士们。
“殿下，有时候，需要牺牲才能换取胜利。”里德尔就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
而只需要这么一句，斯杜尔特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里德尔将军，明天我需要你在马丁和温蒂耗上，但是必须分出一点兵力给我，我需要办点要紧的事情。”斯杜尔特说道，霎时间，眼睛里面只剩下了冷酷，没有半点理想的色泽。
“殿下，您确认要一些人手吗？”里德尔意味深长地问道，“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和温蒂纠缠。”
“我心意已决，无需多言。分5个排给我，作为警卫排的那个排，我要求你挑选最得力的手下来带领。”斯杜尔特说着，拔出了自己的佩剑，“理想的大门需要大义凛然的宝剑来撬开，而罪恶的鲜血将是最好的磨刀石。”
“您的愿望，我的命令，殿下。”里德尔回答道，同时在马丁西侧24公里的地方画下了一个红色圆圈，然后打了一个充满腥味的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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