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泥泞的街道上,一个身披墨绿色堑壕风衣的男人摊平四肢,躺在地上。他的后脑勺躺在坚硬的石砖地面上,硌得他头疼脖子也难受;大衣的衣摆散开至地上,脏兮兮的枯黄枫叶黏在他的身上;脚上那双漆黑的孟克鞋鞋底绷出一条条裂缝,浓稠的血迹和滑腻的雨水霑饰他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衣物,从风衣到外衣,再到马甲,然后是衬衫。本就厚重的衣物外因被打湿而显得愈发沉重,将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进一步挤压。
“咳咳咳……”
罗季昂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能发觉,自己的两腿已经失去了知觉,连动一下脚趾头的力气都没有,那该死的衣服沾上又湿又脏又滑又黏的雨水,变得冰凉湿滑又沉重,压得他五脏六腑都快要吐出来了。他浑身上下只剩下左手的食指能稍微动一动,但也仅限于动一动了。
他张开嘴,咳出一股血来。
除去丧失了对身体的掌控以外,他还能清晰的发觉到一件事:那就是他快要疼死了。
除了那种失去控制的无力感,剩下的便是沦肌浃髓的痛楚。肌肉的酸痛、伤口的刺激、呼吸道的壅塞、肠胃的绞痛,还有那最最该死的,肺部传来的燃烧的感觉。罗季昂在想,是不是自己的肺泡全都爆掉了?
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浑浑噩噩的日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要结束了?我这可悲的一生,就像夕阳下的余晖那样,即将落幕了?
“呃——”
“嚎!”
怪物的叫声。
不仅仅是怪物的叫声,还有金属器物在地上拖拽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还有,还有一股臭烘烘的气味,是怪物们身上散发的体臭味。
声音越来越响亮,气味越来越浓郁,这是怪物渐渐逼近的信号。
在罗季昂模糊的视线里,月亮从一个变成两个,星星们变成朦胧的线条,阴沉的天空变成大片灰黑色的染料,像是牙膏或者油漆那般浓稠的固体。
“动起来……必须得动起来……”
这是此刻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他拼了老命地想要伸出手,向右侧伸展。在他的右边,静静地躺着一柄带有D型护手的恰西克长刀;刀刃上搽了一层薄薄的血痕,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在刀面上站了一排,如同装点宝藏时用的水晶配饰。
他的右手勉强动了动,没有够到。还是差了一拳的距离。
“不行了……”
他决定放弃了。
眼睑变得沉重起来,罗季昂阖上眼,他已经认命了。他打算就这么接受,接受自己那狼狈不堪的死相。
“笃、笃、笃。”
就在他即将放弃一切时,远处传来阵阵清脆的鞋跟敲打在地面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轻清温婉的女声。
“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睡莲挽起耳垂边的一绺长发,捏着小伞,优雅地徐步前行。高跟鞋踩在街道地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她走几步后,又停了下来。
低下头,如墨般的秀发从侧面低垂,睡莲歪着螓首,看着足下典雅精致的鞋尖。在鞋尖的下方,一道血迹混着雨水蜿蜒盘虬,已经流进了她的鞋底。
“哎呀。”
睡莲重新抬起头,看见前面不远处,歪七扭八地站着几个跟先前在斗室门口见到的别无二致的恶心怪物。它们的身形比起前者膨胀了一圈,肥厚油腻的肚皮上长着婴儿的笑脸,几根手指一样粗长的触须从胸口和肋下向外延伸,它们中的一些成员的手中握着什么东西,像是类似锤子斧子之类的武器。
在它们的包围下,中央的地面上躺着一个人。他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不是怪物,他也许还活着?
“谁家的倒霉蛋?”睡莲见状,一边想着一边朝那个躺在地上的人走过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更能清晰的看清那些怪物。它们身上的皮肤粗糙又肮脏,布满了毒疮和或白或绿的体液,它们体表上的死皮在风中飘扬起伏,令她恶心地想吐。
“太糟心了。”
睡莲伸出未曾持伞的那只手,柔荑转动,从手腕处袖口抽出数张扑克牌。她轻轻一挥,那些古朴的西班牙扑克牌随风飘舞,紧接着切开空气与落叶,凌厉地向前旋转飞射。
“唰唰唰”的几下后,扑克牌在空中转了一个浑圆的圈,以近乎回旋的方式重新来到睡莲的手中。
“搞定收工。”
那些怪物们陡然倒地,身体如同断了电的机器,摔在地上,浑身激烈地抽搐数秒后,便不再动了。殷红的血柱从它们的颈部喷洒,大片大片的,将周身的地面污染成浓郁的红。
睡莲轻轻绕开地上漫延的血流,径直来到那个躺在地上的年轻人身边。
“哎呀。”她有点惊讶地捂住嘴。这个男人居然是个老外,长得……还挺帅的。
他相貌俊秀,有一双漂亮的黑眼珠,头发深褐。他很瘦,体态修长,看起来像是连着两个多月没有好好吃一顿饭,或者喝一碗浓汤了。
罗季昂的眼珠转了转,视线聚焦到撑伞的女人身上。这是个从未见过的女人,长相漂亮得过分,穿得一身黑,撑着一顶小伞。为什么这会儿有活人在这里?那些怪物呢?还是说自己已经出现幻觉了?
睡莲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着他。
罗季昂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
睡莲伸出手,食指抵住他的嘴唇:
“你现在很虚弱,不要再说话了。”
罗季昂闭上了嘴。
“我不知道你现在还有没有清醒的意识,但姑且先说给你听。”睡莲自顾自地说道,“说实话,你现在伤得很重。你已经快要死了。”
罗季昂没有做出什么多余的回应,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自己也能感受到,他就快要死了。
“胸口处是致命伤,你到现在还没断气,也算是奇迹了。”睡莲重新站起来,“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能救你,但这个方法很苛刻,对你的身体有严格的要求,也不知道你符不符合。所以,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罗季昂沉默着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你是处男吗?”
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是处男吗?”睡莲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姿态,“告诉我吧,你是不是处男?”
罗季昂确信,对方确实是在询问自己这个问题。他费劲地开口,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最后,他只能勉强地点点头。
他不知道这个苛刻的条件是要他是处男还是不是处男,所以他选择如实相告。他确实是个处男。
睡莲一愣,旋即那对漂亮的美眸中绽放出惊人的光芒来,宛如黑夜下城市中七彩的霓虹。
“那,初吻还在吗?”
罗季昂颇为吃力地点头,他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和我一样呢,看来我们的相性很好。”睡莲笑了,笑得很甜美。
“囏窭的日子过了这么久,终于让我时来运转了。”
她伸出那对藏于半透明的薄纱衣袖里的雪白的藕臂,扶住他的身躯,将他的上半身搂在怀里,轻笑道:“恭喜你,你符合我的条件。
“那么,就让我来拯救你吧。”
圆月下,身着黑裙的冶艳美人俯下身,娇艳的红唇微抿着向下吻去。稀疏的乌云散去,怪物们的尸体化为灰烬,雨水停歇,秋风消弭。在此刻,有一对至纯至净的男女,于群星的照耀下,花开并蒂那般,缱绻婉娈地拥吻在一起。
“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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