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路到底
花朵会枯萎，树叶会凋零，太阳会落下，火焰会熄灭，爬虫的痕迹会布满花园。
芙莉德曾以为每一天的时间就如这样流逝，睁眼，闭眼，不需要去接触新的事物，也不会再有新的改变，只像这样悄无声息地流向尽头，淌过春夏秋冬。
但直到今天，她发现这个想法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
并没有别的特殊原因，而只是因为现在这个在她面前的可恶家伙。
“芙莉德同学，你已经这样看着我半个小时了。”
面前少年推了推眼镜，有些无奈。
今天阳光正好，掠过白云下穿梭着的飞鸟，落在了少女眼中。
连绵阴雨后总算是迎来了蓝天白云，让压抑着的心情有些好转，可这个带着温和笑意的少年在芙莉德眼中无疑比那阴雨更为可恶。
“所以为什么我会和你这家伙一组啊！我一个人就够了！”
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芙莉德直接表明了自己的厌恶。
“芙莉德同学看起来攻击性有点强呢，可这不是因为你自己也没有选择分组，又没有申请独自完成，最后默认随机分配了么？”
“啰嗦。谁知道还有你这家伙也这样。说来，你又为什么是一个人？”
芙莉德撇了撇嘴，有点心虚。
她向来遇见团队作业都是申请独自完成，但因为前些日子事情很多，便忘了这次前去申请，真要说来也的确是她的问题。
“嗯...可能因为我平时就很不受欢迎吧？毕竟背着这种名声。所以每次都随机分配，带带别人拿高评分，说不定还能稍微挽救一下我这没救了的路人缘喔。”
“哼，只要你能不拖我后腿就好了。”
既然是规定，那芙莉德便没有去破坏的打算。
本以为少女会抛下自己去单干，林迪南听见这话略微有些惊讶。
“你这幅表情是觉得我会不管你自己跑了吗？哼，既然是同组，那姑且算是暂时的合作关系。”
“十分感谢对我的认可。”
“那么，接下来请多指教了，芙莉德同学。愿欧贝克的睿智与日冕的勇武永远伴随着你。”
一阵夏风吹过，林荫道上树叶沙沙作响，惊的白鸽三两飞起。
林迪南带着真挚的笑意，摘下了厚厚眼镜，澄清的蔚蓝双眸看向面前少女，像这夏日的天空，飘动的白云，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他伸出右手，行了个礼节。
风儿带起了少女的黑色长发，随性地在空中飘舞。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纯粹的善意在她还没来得及防备时便猝然到来，令她有些不知如何回应，但夏风真实的触感又转瞬将她带回了现实。
“做...做什么啊！四眼仔，带好你的眼镜，别得寸进尺了！”
一手拍开了林迪南伸出的右手，少女凶巴巴地说到。随后，一丝莫名的感受从心尖升起，像是山涧流淌着的清泉，洗去了夏日的温度。
可她也无法探究这种带着些酸楚与愉快的心情到底由何而来，只能归咎于自我的软弱，竟会如此轻易被他人的善意打动。
芙莉德摇了摇头，强行中断了脑中的思绪，将保护壳上出现的一丝缝隙重新修补，直到那缝隙中透入的一缕阳光完全消失殆尽。
“说来，我们现在到底是要去哪里。”
为了转移开自己的注意力，芙莉德问道。
从学院传送到地面之后，二人已走过一条条错综复杂的街道，穿过上城富丽堂皇的大道，穿过街上的横幅与漂浮的气球，穿过铭刻着三十六方天象的大钟，却仍未抵达目的地。
她甚至有点怀疑林迪南是不是故意耍自己。
“别急，马上到了。你还记得我们的课题吗？。”
“‘请阐述下城裂谷各层污染情况具体如何，给出相关系数的回归方程，并进行相关性检验’。但这和我们现在做的事有什么关联吗？”
“我的一些老朋友在这方面可以为这项课题研究提供很大帮助，只是位置有点偏僻。”
“什么老朋友...”芙莉德皱了皱眉头，随后突然想到了少年的身世，不由得眼睛微微瞪大。“你说的该不会是...”
“嗯，就是如你所想那样。”林迪南抬起头看了看路边标牌，E-0-L13。“从E区地表的13号升降台下去，再走几步就到了。”
升降台的护栏上纹着金丝，大理石地面光洁如新，此时却也没其他人一同乘坐。
门口的两个警卫穿着蓝色的皮革上衣和白条纹的长裤，蹬着锃亮的马靴，一人正靠在墙上打盹，另外一个坐在一旁看着不知名书籍。
这身装束在外界可能会被认为是滑稽的小丑，可在这，俨然变成了时尚和进步的象征。
见芙莉德二人走过，警卫只是瞥了一眼他们身上整洁的学院制服，带着娇生惯养色泽的皮肤，便没多做询问，打了个哈欠，做了个手势放行了。
阳光的温暖迅速远离而去，刺鼻的气味充斥了周围，只剩四周黑暗中的点点灯光如冥火般闪耀。
芙莉德抚摸着镀金的护栏，护栏末端吊着一个小箱子，里面放满了一次性面罩，好似很少被人取用。
这也是当然的。
因为上层通往下层的通道便只是特供给上层人们专用的。而下层的人们只能通过重重申请购买车票，才能挤着走唯一的中心大升降梯前往地表。
可上城的人们又如何会愿意前去底城呢？
“需要过滤面罩吗？在学院时新买的，没有使用过。这里的环境对于外人可能会很不适应。”
林迪南看向芙莉德，从包里摸出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崭新面罩，铭刻着自己写的过滤刻印。
“不用你关心，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芙莉德摇了摇头，这点毒气对她的体质没有任何作用，最多只是闻着刺鼻而已。她便没有那么娇弱。
林迪南闻言笑了笑，只是把面罩收回了包内。他自小就在这环境中长大，自然也不需要这些标榜作用大于实际作用的东西。
上面的人们往往都会带着各式面罩下来，哪怕本身实力高强，无惧毒气。因为只需要带上面罩，就好似将自己与饱受污染的环境，与底城苦苦挣扎的人们分隔了开来，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正因为有人衬托，才更能体现自己的高高在上。
下坠的感觉逐渐减缓，乃至趋于平静。随着一声清脆的叮咚响起，升降台的大门打开了。
最先袭来的那股混杂着恶臭的刺鼻气味。
就像肚子上被人揍了一拳，打得你有些想呕吐，喘不上气。这股味道已经和周围环境的一切融在了一起，将人包裹起来，永远都甩不掉。
这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建筑就像杂草一样长满在了岩壁上，蜿蜒的道路找不出一条直路，时而通往左边，时而通往上面，几乎要让人完全丧失空间感。
整座城市似乎在芙莉德面前裂开了一道道口子，纵横的沟壑将城市分割的支离破碎。这恐怖的裂口像是古老的自然地质运动，但是她清楚知道，这绝不是因由自然力量而产生，时至今日依然残存着的恐怖魔力痕迹诉说着一切。
芙莉德每当想起，便会佩服曾经那些先行者，以目空一切的高傲和掌控自然的野心，撕裂天空，分割大地，蒸干海洋，只为探寻进一步的‘真理’。
她难以想象到底是要何等的自傲，才会认为毁灭一切只是合理的代价。
四处都充满了幽绿色的光芒，是独有微生物发出的光亮，也是各种废液混在一起的颜色。人群各个眼窝深陷，蜡黄而干瘦，熙熙攘攘，忙碌着的渺小身影中带着生活独有的真实气息。
这一切平凡而庸碌，却显出了一种芙莉德从未感受过的生机。
与她此前所经历与生活不同，这里的美并不是来源于象牙雕饰亦或是金银餐具，而是来源于生命最质朴与顽强的活力。
“欢迎来到下城。”
林迪南率先走出升降台，如一个尽责的导游，轻车熟路带着少女穿过淌着幽绿废水的小河，穿过错综脏乱的暗巷，掠过人们羡艳与愤恨的眼神，最后在一座灯光闪耀的建筑前停下了脚步。
建筑门前的牌匾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暗火’酒馆。
酒馆表面上破破烂烂，由各式废弃材料随意搭建而成，内在装饰却经过精心设计，显出了一种在底城极为罕见的大气与和谐。
与周围的冷冷清清大相径庭，这座酒馆门前来客从未断绝，人群在其中川流不息，桌面上却连最为常见的陈年酒污也难以寻得。
在混乱而无序的底城，规矩就是最不值钱的事物。可在这里，所有人都必须遵守‘规矩’，而当所有人都愿意去遵守规矩的时候，规矩便重新变回了最值钱的宝物。
随意推开酒馆大门，林迪南径直走向了酒馆的二层。并没有人前来阻拦，守在楼梯口的彪形大汉看清少年样貌后便让开了通路，反而芙莉德像是个陪衬的跟班。
“马吉克大叔，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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