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武术家追逐外神的故事在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对于看着我故事的人来说，这或许根本算不上什么重点。
毕竟多么艰难、多么痛苦，在过往的回忆当中也只是平淡普通的一句话。
武术家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匆匆过客。
总而言之。
武术家靠自己的双手击败了怪物，我靠自己的双手击退了外神，我向武术家证明了武术和人类肉身所拥有的可能性，武术家靠胜利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信心与尊严，他不再逃避现实，也不再自我怀疑，精神失常的失心疯变回了宽容大度、见识世界阴暗面却仍不服输的武术家，这就是那个故事的结局。
然后，就该到完成约定的时刻了。
武术家不是没有怀疑过去的对手是怪物的可能，怀疑我是超自然事件中的高手，对我向世人隐瞒超自然事件他也保留了意见。
但约定就是约定，不论武术家的正直感，以神明见证的约定是谁都无法违叛的规则。
当我告诉他违背约定有可能会消除自己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记忆，被改换成连我也不知道会怎么发展的过去，武术家认了。
参与了几乎所有有名的武术家参与的大会，在得到冠军之后发表言论，武术家交代了自己以前的痛苦经历，自己是怎样克服了阴影与魔怔重新振作起来回到武术社会的。
超自然事件？外神怪物？
不不不，这个世界根本没有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过往的幻想。
因为过去的失败，留存着极大的心理阴影，夸大自己的对手，把对方想成无所不能的怪物，强大不敌的妖魔，这才是他该有的真正的「记忆」，这才是他该传达的信息。
私底下，他也解除了和江平平之间的师徒关系。
那本来就是一个意外，一个巧合，本不应该成立的过去。
即便是他的同门、他以前的弟子也不会承认的事。
江平平无法更进一步，江平平对自身肉体、精神的锻炼也该止步于此。
在我如此坚持不断的努力之下。
江平平没有一次发现怪异的事件，也从来没有遭遇超自然事件。
我清晰地看见他头上那发红的标识一日日变浅，最后，变成了绿色，安全的颜色……我终于放下心来。
即便你有可能是主角又怎么样？
即便你坚定不移地相信又怎么样？
不断的自我怀疑，持续的自我否定，执念会一日日消减，信念会一日日消磨。
我放心下来。
说到底，这个世界真的有矢志不渝的信念吗？
真的有吗？
“当然有。”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再度跳了出来。
“……啧。”
“现在你已经这么烦我跳出来了吗？你已经不想听我说任何话了吗？”
“对。”
我讨厌成天有一个人磨磨唧唧在耳边低语。
我更讨厌有人干扰我的决定，改变我的世界。
“你现在没有做决定，只是有疑问，我只是想回答你的疑问罢了。”
“……”
谁知道呢。
谁知道「他」又在打什么算盘？
一副委屈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兴趣。不管你是否想听，我都必须说给你听。”
这即是所谓的规则吗？
比神更伟大，站在所有生物的顶端，维持世界运转的合理性。
也或者说，这也只是演技，并非真相？
我吸了口气：“你想说什么？你想证明什么？”
“我想说，矢志不渝的信念，当然有。”
“是吗？”
“你肯定知道的，直至死期也不改一分的信念。比如你和陆芊芊的约定……如同枷锁一般维持至今、你一直遵守的原则。”
“那不是枷锁。”我说。
“我只是打比方而已。可以说是枷锁，也可以说是命运的红绳，相连，缠绕，不分彼此，难以挣脱。你也不能质疑，对吧？”
“更不必说，从小到大关怀备至的目光，希望孩子茁壮成长，平安顺遂的愿望……家人的呵护，不论老幼、不论贫穷富有，直至死期不改一分的信念。”
“以往的人生，过去的回忆，承接时间的变化，造就现在的自我与意志，人与人的连接便是这种东西，相互改变，萌**感。”
“矢志不渝的信念，当然存在，那就是所谓的爱。”
“家人的宠爱，友人的挚爱，恋人不分彼此合二为一的爱。深刻的爱都能化作矢志不渝、直至死期也不改一分的信念。”
“你不也有吗？姚瑶……”
我沉默着思考。
我也有吗？
我与芊芊的感情我可以理解。
江平平对芊芊，那又是什么？
我知道江平平的经历，我也知道芊芊的经历。相互的青梅竹马，从小到大的玩伴，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那些普通的文字却是不分彼此，想要合二为一的深爱吗？如果真的有那么深刻，江平平至于承认现实、变心吗？
“人类是很复杂的生物。想让他承认现实的是你们，想让他永不改变的也是你们，你们到底要他怎样呢？”
我抬头望天。
或许吧。复杂，贪心，争夺胜负欲、不断的怀疑，这或许才是我们吧。
“是啊。所以我才觉得你们很有意思。所以，我才觉得你们之间的故事是这么的有意思。”
「他」忽然笑了。
笑声中，我仿佛听到了来自无穷黑暗之下的欲望。
“你在笑什么……你在打算什么算盘？”
“呵……在打什么算盘吗？你还是在怀疑我吗？”「他」毫不遮掩地笑了出来。“我只是……真的觉得很有意思。这个故事，这个走向……姚瑶，你还没有发现吗？你难道忘了吗？我说过的，江平平的特殊，江平平的执着，不是因为他是主角才是主角，是因为只有他才有主角的光辉。你总以为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一切，操纵你的选择，改变你的精神与意志，但有的时候，现实本来就超脱逻辑……就像你以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奇迹也是存在的。”
“什么奇迹？”
“你马上就能看得到。”
江平平出院了。
长达半年的治疗尝试各种召唤仪式，接触超自然事件可能，继而承认现实；长达半年的观察留学，回复正常的思考能力，与人的交流能力；最后通过心理医师的测试，拥有正常人的心境，江平平重新回到了学校生活。
他来到了石室中学，目前，我所在的学校。
奇迹真的发生了。
在选择学校这点上，「他」没有干扰过我的决定。
在江平平尝试召唤仪式并被我陷害之后，决定换一个地方，决定改变心情来到这个地方，是我的决定。
他却奇妙又巧合地来到这里，与我的决定不谋而合，这真的好似一个奇迹。
他头上的光标再度变红。
明明决定忘记的东西，明明已经承认的现实，却因为一个偶然的变化，再度坚定了信心和决心，这或许就是人类。
反复无常却又立场坚定。
他还想要证明吗？
拥有正常心境的江平平以提交书信的方式约见了我。
下午六点半，教学楼天台，我到了约定的地方。
就和之前小树屋进行召唤仪式一样，他打开大门进来，望了望我手中厚重的书籍，眼里仍不失打探的神色。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姚瑶。”江平平说。
我打开书籍，拿出了信纸。
信纸上写的是：下午六点半，教学楼天台，陆芊芊的朋友约你见面，不见不散。
“当然记得。你提到陆芊芊的朋友时，我就知道是你。”我说。
“说得好像陆芊芊只有我一个朋友一样……你不觉得你应该说点其他的话吗？”江平平说。
他的神色很平静。
我猜不透他那平静的神色到底有何种心情。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他想要听到怎样的答案。
我只是说：“我很失望。”
江平平听到我的话忽然笑了：“你有什么好失望的？失望你帮了我，我却不感谢你吗？”
我不明白那是反讽还是感谢的开场白。
“你到现在还认为是我陷害了你，让你名声一落千丈，被人耻笑，后面更是经受了长达接近一年的痛苦治疗才回归正常生活吗？”我问。
“这不是事实吗？”江平平说。
是的，是事实。
但当我做出选择，走向和你相反的道路起，事实就变成了妄想。常人一定是那么想的。违背常人的意图与想法，这就是异常。
“不敢相信已经发生的事情，过度的思念、妄想，沉溺于虚假的希望与力量，像一个疯子一样没有理智的思考与精神，你的脑子已经不正常了，你必须接受治疗，必须接受改造，这才是事实。我用的是芊芊曾经用过的方法，我的目的是达成芊芊的期望，为什么你要生气，觉得不满？难道因为哄你骗你的人不是芊芊，不顾你心情的人不是她，而是我？你想要把气撒到我身上吗？你能重新回到学校证明你已经回复正常了。那现在正常的你应该很清楚，从结果上来讲，那是最快捷最方便方法，也是最正确的方法。我并不觉得我害了你。”
“哈。”江平平再度笑了。
“你还觉得芊芊是卷进了超自然现象的风波吗？你还觉得她是不自然死亡吗？”我说。
江平平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摆手道：“在治疗的前期，在还有清晰的自我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尝试过所有的仪式，无一例外地都以失败告终。在那之后，我就明白了，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不存在什么超自然现象。与其研究什么神学探究陆芊芊死亡的真相，还不如学医查清楚那些疾病到底是什么。我已经回复正常了。虽然你很激进，虽然方法很偏激，但和你说的一样，你让我学会了很多的东西，我很感谢你，真的。这就是我今天约你见面的原因。我真的很感谢你，姚瑶。”
感谢？
手忽然抓紧。
他居然在感谢我？
他承认了我所做出的行动吗？他真的觉得自己精神失常，以前的一切都是妄想了、不再接触超自然了吗？
如今约我见面，他是真的打算放下一切，与过去的记忆做个了断——换句话说，他真的只是为了感谢我吗？
仿佛所做的事情终于有了一个确信的回答，心里放松的时刻，某种欺骗人的罪恶感在心底燃烧。
“不用谢。受人所托而已。”
“既然我已经回复正常了，在这里，我就再拜托你一件事好了：希望你不要宣扬过去的事情。”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神色平淡看不出何种表情。
如果是这样，那再好不过。
“我明白。”
“那我就在这里再说声谢谢了。”江平平说完，转身准备回去，“后面再见吧。”
他真的像只是为了表达感谢，他真的没有问题。
可是。
为什么他头上的光标颜色依旧？
“你没有其他要问的了？”
“有什么问题呢？你来这个学校肯定是因为巧合吧？巧合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就像我曾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的：也许我们每天习以为常的日常都是连续不断的巧合汇成的奇迹。你能在一年前就来到这里，难道是预见了今天的情况？你是为了等我吗？”江平平转回身体看着我。神色平淡的他，并没有期待与憧憬，更没有强压人的咄咄逼人。
“不可能吧，超自然事件都是存在的吗？”他问。
是存在的，当然是存在的。我内心十分深刻地明白这一点。
但我更清楚地明白，不能告诉他这件事。
不止是出于我曾经对芊芊的约定、对江平平构建的谎言，更因为我深刻地明白，一旦我告诉他真相，必将导致整个故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如我预期不到的巧合汇合而成的奇迹。
巧合，变化，未知。
翻天覆地的变化，更会引来谁都无法承担的后果。
对于未来，我只能按照自己的剧本继续下去。
于是我扯开了嘴角，再度说了谎话：“不要沉溺在虚构故事里面……除非你想再来一遍。”
再来一遍，变成什么样子，是谁都无法预料的事情。
江平平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这是我想再来一遍就能再来的吗？客观的物质世界是不因人力改变的吧？谢谢你的提醒，小说那种东西，我已经很久没看过啦。”
说罢，他一步一步走下了楼梯，消失在我的视野当中。
我知道他没说谎。
他的确很久没有看过小说。
但他却在构筑小说，创造故事。——一边说自己不再相信外道邪神，不再接触虚假的妄想，一边却又和异常的人类接触，妄图引发超自然的故事。
被药物、电击治疗改变的不止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精神世界。更为强韧的精神，更加坚定的意志，说是放下了一切，表面平淡如水，我却感受到好似某种东西生根发芽，变成连我也看不透的存在。
代表人物的光标再度变红，红的发黑的颜色，危险的信号。
他又要尝试接触无法直视的东西吗？
我不会让你如意的。江平平，你的一生应该是注定平凡的。这是芊芊、我们众人的期待。我在心底说道。
虚空中仿佛传来极低极轻的笑声，一个与我不同的声音在心底缓缓浮现：“命中注定？那么，主角便是他的命中注定。”
我不信！
跟着江平平的身影，我跃下高楼，融入他影子里的黑暗之中。
出乎我意料。
江平平很安分，并没有再搞什么仪式实验，也没有拜访武术大师锻炼身体。他真的和他通过心理测试时说的一样，要做一个对社会有价值的人，安稳地活着，来学校后的他平凡又普通地当个学生努力着，如同其他学生一样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
他接触的人物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学生，是没有任何古怪的同学。
明明是这样的生活，比起他以前游走在黑暗不断与外道接触的生活简单平凡了无数倍，为什么，他头上「主角」的标识越加明显，红得发亮，让人难以直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与以前阻止他造成的后果完全不同。
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他的性质却越来越特殊？
一瞬间我陷入迷惘。
就在这时，红得发亮的标识下多了一排字符，我本以为是关于江平平的信息开放了更多，细看之下，我却发现并不是。
「好心提醒你一句：想想俄狄浦斯王的故事吧。」
我沉默地看着那排字符。
「他」的告诫，「他」的警告。
照理来说，「他」是创造了故事的人，本应该是最想看到江平平成为「主角」拥有着一个传奇冒险故事的人，这时却给我提醒，这真的是好意的提醒吗？
他没有回我。
我还是不得不退出了江平平的影子。
俄狄浦斯王的故事是一个很有名的希腊寓言：大致寓意就是阻止预言反而可能成就预言的故事。
「他」对我的提醒无非是：我太相信自己看到的信息，想要阻止江平平成为主角反而有可能会成就他是主角的事实。
但我还记得另一句话，未来是不确信的状态，我看到的未来也不一定是会发生的未来。我已经屏除了所有的可能，切断了他接触超自然所有的途径，时时刻刻关注着他，时时刻刻盯着他，他还有可能成为超凡的主角吗？
当我退出来之后，江平平发红的标识变浅了几分。
然而当我稍微安心下来决定退去的时候，一股难以言喻的寒冷却如同蚂蚁一般爬满了身体。就在那瞬间，江平平头上「主角」的标识变黑了。
黑色。那是我认定最危险的颜色，不容更改的颜色。
那也表明了江平平他成为了「主角」，就在刚才那一瞬，他获得了「主角」的证明，得到了某个决定性的要素。
“你做了什么，骗了我？”我感觉到什么东西好似崩裂了，对那虚空的存在我喊道。
“哈哈……我给你的信息是绝对真实可靠的，哪有什么欺骗呢？我们之间不存在欺骗。要怪只怪你没有get到我的意思——寓言故事是告诉我们不要相信预言，不要去干预预言吗？不是的。寓言故事当中，所有人都是听从了预言，相信了预言，才会做出行动，无形的意识，有形的大手在推动一切的发展。它只是说，永远不要相信那些给你预言的神棍。”
即便是真实可靠的信息，不正确的时间，不全的信息，也会是谎言。
预言，指示，暗示。
人与人的交接，人与人的接触，当我接触江平平的那瞬间，当我不停干扰江平平成为主角，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在江平平的心底不断生根，发芽，成长。
所谓的超凡接触平常会增加平凡人的超能值就是这个道理。
“说到底，你还是耍了我，你从来没有告诉我这点，你就是那只推动一切的大手。”
“不不不，说到底，你还是没有明白吗？姚瑶……这是不需要思考也能知晓的答案。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他具有特质，任何人都比不上的特殊性。”
“即便他有特质，有潜力，也没有拥有能力的可能！”
“是吗？为什么呢！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为什么你能靠愿望得到超人一等的能力，江平平就不能呢？”
原来决定性的证明在这！
为什么我忘记了？
这个神灵可以倾听愿望与欲望，赋予任何有着坚定信念，执着愿望的人相应的天赋与能力。不管我如何努力也没有用，只要有他在，他可以在任何时间给予江平平超凡特殊。
“你还说他不是你钦定的人？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吗？这一切都是你为了把他变成主角吗？我们都是为了衬托他的角色吗？”
“没有什么阴谋，也没有什么钦定。人与人的联系与抉择就是这样的东西，我从来都是为了回应你们的愿望。不管你们的愿望是否违背，不管过程如何，这是我的职责与兴趣，这是你们之间共同书写的故事……你说我在推动一切也好，说我操控一切也罢，看到的未来，书写好的故事，该如何发展，会不会变成谁都无法预料的走向，更多时候即便是我也说不清楚。”
“骗人！”
故事已经在发展了，主角已经出现了，还会是谁都无法预料的走向吗？
我再度想起了芊芊的结局，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努力。
不管以前多么心酸痛苦，所有的成果都能在短短瞬间被瓦解消失。
这种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推着向前的感觉，被某种东西操控摆布的感觉再度令我感受到了恐惧的害怕。
“……”叹息。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你到底在恐惧什么呢？”
“我不会骗你。我也绝不会骗你。发生过的事情，经历过的回忆，也无法让你去挑战未知吗？”
“开心一点吧，痛快一点吧，游戏要笑着才好玩，故事要一起经历才有趣。你不是想成为主角吗？顺便再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好了……你是女主角啊，姚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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