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少女低下头，动作有些扭捏。
“我们还是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她转过身，逃离了他的视线。在陈珖的眼里，那一幕就像子弹时间里的场景似的，耳边轰吟着巨响，跃起的心慢慢地滑向谷底，“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一点一点变慢，最后变得如何耳语般轻薄。他觉得有些晕眩，托着头，靠在了墙边。
“哎……”
气流滑过嘴角。头顶是蔚蓝色的天空，转啊转，转啊转。然后，他耷拉着头，接受了这个现实。
“第一次的告白，就这样失败了么？”
少女的名字是梅枚，长发披肩，面容秀丽，举手投足透着十足的优雅气质，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优等生之一，同时也是当届的，学生会长。
果然还是太冒失了么？陈珖摇摇头，扶着墙壁，穿过走廊，从嘈杂的人群中走过，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似乎真就这样忘记了刚才的事情，神情平静如水。不管怎么说，如果连朋友都做不成的话，那就太糟糕了。
而且，各个方面……
“副会长，今天状态不错啊。”
蹦蹦跳跳地走过来的是学校里著名的问题学生，富家子弟，同时也是陈珖的邻居，一个叫作王宫伊的家伙。他不怀好意的笑着，但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呵呵，我知道分寸。”他今天竟然很知趣，“那么，”他转过身，向后摆着手，“再加油吧！”
竟然沦落到让他来安慰我了。陈珖觉得自己实在太失败了，那个瞬间，真希望能够时光倒流。确实，如果他和梅枚变成连见面都成问题的关系，不仅仅是学生会的工作无法进行下去，沦为笑柄已经是轻的了，所以决不能让它发生。他走过几个拐角，走进后门的时候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并在坐下时看似不经意地瞟了一样梅枚的方向。
是的，他们同时也是同班同学。
但梅枚并不在那里。上课铃响后，她依然不在那里。这个事情看来真是大条了。陈珖皱起了眉，但手下依然在认真地做着笔记。他本想发条短信问问情况，但随便想想也知道，那只会适得其反，而且如果连自己也变得不正常的话，流言恐怕就会无法遏制了。
他依然在认真的听课，认真地做着笔记，就和平常一样。他相信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在下课后，同学们讨论着梅枚的失踪，甚至是在直接询问他的时候，他都始终保持着“恰当”的处理方式。最后，终于等到了放学铃声响起。
如果说是平常状况的话，这个时候也该稍微问下吧。陈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梅枚的手机号码。
“咚……”
“咚……”
“咚……”
……
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刚才，刚才那个等待她的答复的审批之刻。那份揪心的紧张感，令他快要窒息。在他忍不住要按下挂机键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他并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电话那头先回复了：
“是陈珖吗？”
“恩。”
“别担心，这是其他事情。”她的语气并不像是说谎，但陈珖也明白，她的演技是一流的，“和陈珖你没有关系。不过……”
话筒那边竟然传来了银铃般笑声。
“你还是放弃吧。”
真糟糕，拒绝只要一次就足够了吧。虽说如此，陈珖的心境却放松了下来，“会长，你也要照顾一下我的心情吧。”
“我也想照顾。其实，陈珖同学，我在很多地方都欠你一份吧，如果说是以身相许，反而可以考虑。但如果是感情上的事情，那是不能勉强的啊。我想你也不喜欢这种勉强的关系吧？”
“是……”陈珖的嘴角向上翘着，脸上却是一副要哭的表情。
“你和我的择偶观，相差比较远。”
“别再取笑我了好吧。”陈珖没好气地说着，“我知道了，就像刚才说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吧。”
“恩。”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陈珖挂断了电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直到胸部感到了胀痛，便呼了出来。正值冬季，这样一呼吸，整个胸口都凉了下来，身前现出了一片稀薄的白雾。不管怎么说，并没有出现最坏的状况。陈珖定了定神，便回到了原来镇定的状态，昂首挺胸，信步向前，一如往常地迈着坚定的步子，保持着“优等生”形象。他必须保持住这个形象。原因不是别的，而是：
她是学生会长。
这是他能够做到的，最简单的接近她的方式。
陈珖的住处离学校并不算远，自行车大概半小时便能到达。当听到隐约的猫叫的时候，就代表已经到家了。
虽然在这个国家，别墅属于稀有物。但他的确就住在这样的地方。不过如果是一些大城市的话，肯定也是不行的，就算买的起，交通也说不过去。房间的卫生是定期请小时工处理的，即使是单独居住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不过一点比较特别。
陈珖的家里，养满了成群的野猫。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虽然的确不少是从外面捡来的，可数量似乎也对不上。他并不记得它们各自的名字，倒不如说就没怎么取过名字，就算取了过上几天也会忘得精光。猫本来就是恋家不恋人的生物，从这一点上来讲，这样做更加轻松吧。
他蹑手蹑脚得走进屋子，又从猫群的缝隙中走了出来，重新补充了食物和水，随后，开始给自己准备晚餐。
从记事起，他就一直独立生活。父母之类，到底是什么，他都快记不清了。
简单的吃完之后，便坐到了书桌前，开始复习今天的功课。说出来根本没人相信，他作为一位“特优生”，在记忆力方面却有着非常严重的问题，即使很简单的东西都会很快地遗忘。因此，只能靠不断地重复来克服这个缺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从七点开始到现在，墙上的影子一直没有动弹。
瞅了一眼桌上的钟，已经十点了。
于是将书本扔在一边，站起身，从柜子上整排的日记本里抽出最后的一本，开始记录今天的日常。虽然今天的确是比较特殊，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愿意记录下来。
他笑了笑，最终还是决定一如往常。
然而，在查看明天的日程的时候，他突然猛得一拍脑门。并没有换衣服，只是简单地披上一件外套，便推开门，跑进了屋外凌烈的寒风之中。
蹬着车蹬，陈珖穿行在已经沉睡的城市街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单纯的忘了东西在学校而已。对于他来讲，这是常有的事情。忘记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虽然不取回来是有些麻烦，但等待明天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次身体却自然地动了起来，当察觉的时候，已经到了屋外。其实他自己也明白，或许只是偏执吧。又或许只是想出来散散心而已。今天，他的确拥有足够这样做的理由。
半小时后，便到达了学校。校门当然早就关了。这并不是问题，因为像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他马上转到了小巷之中，放下自行车，照着已经踩熟的路线，蹑手蹑脚，翻墙进入了学校。
内部的门当然也锁了，不过后门的链锁有点问题，只要注意方法，还是可以钻进去。
剩下的就简单了，他有教室的钥匙。
当时已经接近午夜，四周一片漆黑，除了他之外，一点声音都没有。由于出来得匆忙，他并没有带手机或者电筒，只是凭感觉摸到了自己的桌子旁。很好，东西就在这里。
他长舒了一口气，将目标物踹到了外衣的口袋里，拉上了拉链。冷静下来后，便开始静心查探周围的情况。学校这个时候一般都不会有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真被抓到了，可是会变成比今天的麻烦更大的事情。
四周还是寂静无声。
他这个时候才感觉到了累。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气。不知道几点了，虽然教室里有钟，但是这么黑的话，应该是看不到的吧。
抬起头，望着钟的位置。只能简单得看到一个圆形的轮廓。然而，声音还是听得到的。嗒，嗒，嗒，嗒，那是齿轮转动的声音，象征着时间的流逝。固定，精确，绝对。他的确有些累了，竟然半天都不想起来。怀里的异物提醒了他，刚想起身离开，脊背处突然一凉。
嗒，嗒，嗒，嗒。
固定，精确，声音的节奏一如往常。然而，声音的源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偏离了方向。
不是在前方，而是在自己，空无一物的身后。
陈珖咽下了嘴里的口水，眯缝着眼睛，感觉到了困意。
可能是困了吧。可是在这个时候，身后的声音却越发清晰了。他试图站起来，并向门口走去，但这样做一定会看到身后。然而，这却是逃不掉的事情，于是终于下定决心，猛得转过头。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的神经又松弛了下来，并为自己的神经质感到可笑。作为一个“优等生”竟然会被黑夜吓到，还真是够丢人的。于是收拾好东西，确认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便站了起来，走向了后门。
走到一半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身后的钟。
依然是模糊不清的表盘，没有丝毫异常之处。
“咚……”
“咚……”
“咚……”
……
这是什么呢，只是普通的钟声而已。然而，耳膜却被震得阵阵刺痛。随后便产生了幻觉——世界在震颤着，从表盘开始，轮廓渐渐变得清晰。之后连表针也变得清晰可见了，就像暗夜里的彩色萤光一般。
分针和时针已经重合，直指向正上方。而他的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
他像是在接受审判一般，默默数着钟声的次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
然而，钟声却没有停止。
当第十三次钟声响起的时候。一切又回归到了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珖终于回过了神。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快得惊人。快冷静下来，他对自己不断做着暗示，并试图理解现在的状况。其实也不算多么异常的经历，只是突然响起的钟声而已，自己只是单纯地被吓了一跳吧。他将视线投向了整个教室，突然发现，自己的幻觉并没有消失。
他依然可以看清整个教室的每个细节，就跟在白昼里一般。明明现在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午夜，光线也没有变强。
而且，那个响起十三次的钟声，无论怎么想都很奇怪。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便离开门口，试图走到窗边看看外面的情况。但另一个令人恐惧的事情让他止住了脚步。
那是脚步声。
非常熟悉的脚步声。
令他神往和幸福的脚步声。
他转过头，眼前站在一个人：
她就是学生会长——梅枚。
她的确实是梅枚，那种感觉他很清楚：那就是梅枚的味道，然而，却有一些不同。
房间里亮堂了一些。即使不回头他也明白，那是月光。
墙上显出了影子，窗格的影子，桌子的影，然而，却没有人的影。墙上显现着一只猫，和一只笼中鸟。
仔细看的时候，梅枚的身边萦绕着一圈奇特的白色光芒，如轻纱般笼罩着她的肌肤，发散着虚晃的美。
梅枚低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的身前。陈珖突然觉得，这个人身体里有一些他不熟悉的东西，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那个人儿竟然追了上来，双手伸开，紧紧地抱住了他。
陈珖的脸红了起来。这是人之常情。他完全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即使这就是他朝思慕想的妄想场景，依然觉得不能简单地当做梦境处理。这实在太奇怪了。
“真开心。”梅枚说话了，毫无疑问，这是她的声音。
“啥？”
“你说喜欢我啊……”她在陈珖的胸口拱了几下，抬起头，眼里是迷人的恋慕的神情。“我真的好开心。”
“开心得都快要死了。”
她突然用力了。当然也可能并不是她在用力，但最终，陈珖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梅枚趴在了他的身上，侧着头，紧紧地靠着他的胸口。
“我也，好喜欢你啊。”
“好喜欢你。”
“好喜欢。”
虽然这话语和体香都令他沉醉，陈珖的理智，却终于战胜了情感。
“会长。”
“怎么了，小珖？”
梅枚抬起了头，眼里的爱意仿佛要流出眼眶似的，散发着醉人的香气。她稍微支起了自己的身体，然后，一直盯着陈珖的眼睛。
“你不觉得，现在的状况有些奇怪吗？”陈珖在尽力抵御着诱惑。
“奇怪？”她复述着陈珖的话，眼神突然变了。
“你刚才叫我什么？”
“……会……会长？”
梅枚眼中的甜味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空洞和绝望。“你竟然，叫我会长？”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陈珖想要争辩，却被她死死地掐住了喉咙。
“你是在戏弄我吗？明明我是，那么地喜欢你，每天都在想你，每个晚上都在想你，梦里是你，看到你就会很开心，只要能和你搭上话，一整天都很幸福，偶尔的肌肤之亲，我就，我就……”
“但是，你竟然一副普通的样子叫我会长！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的话，至少应该直呼我的名字啊。”
陈珖指着自己的脖子，希望她能放开手让他说话，并尽力想扳开她的手。但梅枚不知道从哪来的力量，掐住脖子的手纹丝不动，甚至越来越紧。
“我真的好喜欢你。”她哭了起来，泪水滴到了陈珖脸上，冰凉的感觉渗入肌肤。“但是你却戏弄我，骗我说你喜欢我，害我白高兴一场。”她突然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变心了，喜欢上别的女人了？一定是的！所以你就向我告白，然后让我拒绝你，然后你就可以以受伤为理由来找别人了！”
虽然心里有一万句话想说，但在梅枚的疯狂之中，陈珖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当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变得湿漉漉的。
水中带着盐味，那是梅枚的眼泪。她竟然，哭了那么久吗？
梅枚跨坐在自己身上，头发散乱着，看不清脸。陈珖的意识依然很模糊。终于，他看到了梅枚双手握着的东西——那是一把明亮的尖刀。
没等他反应。那把尖刀，就刺入了他的胸膛。
异物进肉的痛苦是**裸的，仿佛灵魂都被切开了似的，整个世界都在翻江蹈海。接着，梅枚又刺出了
第二刀。
第三刀。
第四刀。
……
陈珖的身体抽嗦着，最终，完全地安静了下来。他身上的少女却没有住手，眼泪已经干涸。在这荒诞的午夜十三时里，进行着荒诞却又现实的真实。
这并不是梦。陈珖，在自己生为人类的第十八个年头里，迎来了真正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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