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川中学的门口，仍然围满了人。
夏一梓和罗默宇在外面围观，听见人群中央似乎有声音传来。
“各位，我是苍川中学的一名物理老师。我想在这里和大家讲一些道理。”
这个声音，竟然是成建岭？！
“量子力学说，只有观测到的东西才存在，没被你看到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的，这和玄学的思想正好相符。”
“别听他的！”一个男生声嘶力竭地喊。
人群因他的震怒而主动退让，夏一梓挤到人群的中心。
成建岭看上去和夏一梓见过的他并没有什么区别。可夏一梓仍然怀疑，他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成老师了。
“成建岭”游刃有余：“我好像见过你，夏一梓同学，你是创新班的？我承认你很聪明，但你看上去并不理解我说的意思。”
夏一梓急切地反驳：“我不知道你还是不是成建岭老师，我只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是与科学事实不符的！量子力学中的观测只需要对量子态进行干涉，并不需要意识参与，量子力学并不认为世界是主观的！”
他知道，公然宣扬伪科学，甚至利用物理老师的身份这种事，他自己绝对不会允许，而沈凝更加不会允许。
旁边另一个稍显轻柔的男声以正常音量说：“如果你就是原来的那个教过我们的成老师的话，我会很失望。”
“那么请问这两位同学，你们真的有学过量子力学吗？你们会解薛定谔方程，知道怎么算矩阵力学和波动力学吗？”
片刻的沉默后，夏一梓开口：“既然你知道量子力学背后的数学，怎么还会犯这种低端的伪科学错误？！”
“所以说，其实是你们不理解量子力学啊。”
夏一梓咬牙切齿。
旁边有一位成年人拉住了他：“再怎么说这也是你们老师啊，你怎么能这么吼他？”
“可他说的明明是错的！谁掌握真理，是和年龄无关的事情！”夏一梓坚持着。
“成建岭”继续讲述：“原本我并不相信那些玄学，可就在不久之前，我体验了一次死亡。那是真正的死亡，我因为发烧和呼吸困难去医院，确诊为细菌感染造成的败血症，转移到ICU里，意识模糊，还能听见我的亲人的担忧。当时我就在想：我怎么会在这个年龄就要死掉了呢？我还要教我的学生们，还要陪伴我的妻子和十几岁的女儿，还要照顾我年事已高的父母。可当时的我还是个唯物主义者，我相信鬼魂并不存在，想到我的去世是不可避免的，去世之后也什么都不会留下，就只能接受这个结局。然而，再度恢复意识时，我已经身处在苍中的校园里。
“我穿着平常穿的衣服，站在苍川中学刻字的石块前恢复了意识，周围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我还记得这天是星期三，现在是上午九点，我要去上课了。我看了一眼手表，果然不出我所料。那时的我才明白了，只有我还活着，还能观察这个世界，世界才能继续运转。”
“成建岭”高举双手：“神是真实存在的，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对吧！其实，神就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只要相信它，我们都能永生！”
罗默宇咬牙切齿：“我不会相信你……即使在场的其他人都相信了，我也绝不会相信你。只有这一点我是确定的：‘谎言重复一千遍就会成为真理’这句话，重复一千零一遍我也绝不认同！”
而就在这时，人群自动让开，一个穿着正装、持着话筒的男性插入了三人的对峙中。
“各位好，我是《华朝日报》的记者。听说这里发生了‘造物主’降临的事件，如果三位知晓其中的详情，能否细细道来呢？”
《华朝日报》？！这种大媒体派记者来采访，果然，这件事情已经惊动全国了吗？
“这种事情，由我亲自来讲述就好。”
飘逸的白发和白袍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第一推动在大家的不知不觉间，站到了人群中心。
———
第一推动降临的时间明明只有十几天，林玥对此事的印象却仿佛是数年前发生的一般模糊。
而在这之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发现自己的眼前已经变成一片灰暗。
花无色、猫咪无趣、茶无香、甜点无味。连自己喜欢的、已经看了百遍的书，文字所描述的纷繁广阔的世界也不复存在，只剩下白纸上经过圈圈点点的空洞字符。
连看她喜欢的书的时候都无法集中注意力，学习的时候就更加困难了。写字连笔都难以握住，找的网课也听不下去。
不不不，是自己太矫情了，太懒了。明明作业也没有错多少，日子明明还能继续过下去，没有什么问题。她想。
直到今天。
她在凌晨醒来，此后再也无法入眠。到了往常应该起床的时间，她竟发现，就连掀开被子都是那么费力。
还没睡好，不想起床……她这么想着，再度合上眼。
“还不起床？”
昏昏沉沉中，她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呜，没睡好……”林玥的声音懒洋洋的。
“前几天也是这样，放你继续睡你也说没睡着，那怎么办呢？”
“算了，起来吧。”
她用麻木的四肢掀开被子，套上拖鞋，无视试图蹭蹭她的脚踝的三花猫，开始洗漱。
她只觉得身体沉重无力，每一次迈开步伐都是那么费劲，她都能感受到大腿的肌肉在颤抖；而且，连刷牙的杯子仿佛都重如磐石，她稳住颤抖的手，用尽全力才能拿起它。
“你这样爸爸也很担心你啊，一天天的睡不好觉，换谁都会难受的啊！”
吃早饭时，父亲少见地露出担忧的神情。
“呜……”林玥仍试图回避这个问题。
即使很困难，但她确实完成了洗漱，来到饭桌前了啊。即使感觉身体很沉重，即使大脑就像生了锈一般转不过来，也可以用毅力克服。
她好像还能坚持下去。
吃完早餐后，她躺回床上看书。
仍然看不进去。她竭力地根据文字想象，才能略微体会到书中所讲述的东西。
她放下刚翻完书的略微颤抖的手，曾经对书百般爱惜的她此时无意间将书页撕开一小条缝。
她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第一推动的存在表明，这个宇宙是由数据和计算构成的。
冰冷的数据。
那么，人类的情感，和人类由此创造的文明，又算得了什么？
情感，原来是一种没有意义的东西吗？
她感受到了和现在的精神状态相符的空虚。
至少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她所热爱的，她能为之喜笑颜开或者热泪盈眶的事物，确实都再也无法再度唤起她的情感。
只要这些情感存在，就可以支撑她活下去。可是现在，活着对于她来说，不仅丧失了乐趣，甚至还是艰难的。
可她不能去死。孙雨晴抱着必死的决心救下了她，她怎么能辜负孙雨晴的心意呢？
怎么办？
猫咪神不知鬼不觉地窜上林玥的床单，喵喵叫着。它也在担心吗？
“豆花……”林玥喃喃着，轻抚它的后背。
她只是麻木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连豆花似乎都感觉出了异样，不满地叫了一声。
就在这时，她看见c0走进她的房间。在分配完任务后，c0需要出去治疗其他常数娘，而空闲时间寄住在林玥家。
看到常数娘，林玥又发现了一个问题：“c0，常数娘仅仅是第一推动派来帮助我们修复物理定律的，对吗？”
“是。”
“那，如果物理定律被修复了，你们会到哪里去？”
c0闭上眼，仿佛在聆听什么讯息。
“我问了第一推动。祂说，我们的身躯和意识会被抹除，我们所释放的能量会从这个宇宙中消失。直到出现下一次类似的事件，祂会根据受牵连的文明的种族外貌及它们的物理定律，重新设计常数的人格化。”
是这样吗……
难过的感受如潮水般瞬间填满林玥的内心，眼泪也不由自主地留下，她完全无法控制。
“怎么了？”c0担心道，她担心刚刚的话语中有什么她没有察觉到的问题。
林玥开口，哭泣也从单纯的流泪变成抽泣：“我，我是想要帮助你们找到你们在这个世界上的依靠，所以一直对你们常数娘说，要凭自己的内心，去探索在这个世界上喜欢的、想要去做的东西。可是，我却没有考虑到，你们这么快就会消失了，怎么去寻找喜欢的东西，我怎么对得起你们……”
c0连忙摆手：“不，没事的，只要这个世界能恢复原样，我们常数娘怎样都无所谓。完全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愧疚！”
可林玥仍然放声大哭，嗓子近乎发哑。她感到浑身无力，瘫倒在床上。
“林玥，你还好吗？”c0问。
“我……呜呜……”
c0坐在床沿，担忧地攥紧双手：“我能够注意到的，其实你最近的状态真的很糟糕了。不要强撑着了，去求助吧。算我求你！”
林玥注视着c0焕发光芒的一头白发。
她这才发现，原来比起自己硬抗，求助才是更需要勇气的事情。
但她决定采纳c0的建议。
她够向桌上的手机，但她甚至移动不了躯干。c0拿到手机递给她。
她打开班上的心理委员陆昕欣的聊天框，一个字一个字地描述了她现在的情况。
收到回复比她预想的要快。
“心疼你，你现在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建议去找精神科医生。”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是啊。
林玥穿上拖鞋，来到客厅，对仍在忙碌着收拾早餐的父母说：“爸爸妈妈，我想去精神科看一看。”
“好啊。”
没有任何嫌恶地，父母答应了她。
于是这天中午，林玥低头拿着报告单，和父母走出诊室准备取药。
“没关系的，爸爸妈妈一直在你身边。”妈妈抚摸着她的头顶。
之前对于自己的在抑郁症中挣扎的经历，林玥一直都没有哭，可现在被这么安慰着，她竟感到鼻子开始发酸。
她在网上见过对于精神疾病的污名化有多严重，她知道不计其数的患者在被自身的痛苦折磨的同时，仍承受着外界的异样目光。但是，她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他们思想开放，会积极配合治疗。
能有这样的生活，能得到周围环境如此的支持，实在是太幸运了，幸运得让她甚至对那些不幸者抱有负罪感。
自己想要去拯救那些不幸者，可是以自己的经历，或许连共情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去谈拯救呢？
不，现在自己已经是患者了，别想那么多了。已经开了药，就坚持治疗吧，一定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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