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卦象真的没出错吗？”
注视着地上铜钱的少女，在心里斟酌许久。
“墨姐，没问题的。我算了好几遍，全都是吉卦。”
“嗯，我相信你。”墨菲挂断电话，用手指撩起鬓角的头发。但眉头并没有如她所说那般舒展。
曹沃的消失，怎么看都不像有吉利的征兆。墨菲闭上眼睛，思考着当下的局面。
难道是莫古那家伙又在打什么算盘？
墨菲猛然睁开双眼，锐目直勾勾地注视着前方。
手机上黑底白字，突如其来地写着两个字：“速归”。
……
宛如一团非洲草原上的烈火，轰隆隆地烧光了曹沃的所有思维。那些大脑里的通路与关节都变成了随风而逝的粉尘，只在颅骨的空间里留下黑幽幽的空洞，深邃而不知其所以然。
是老了的橘子，是老了的芒果，是老了的西瓜。
并非是有什么东西被遗忘，只是单纯的——他的大脑老了。
所以生病。
那个人影又出现在了巷口处，巷子外边的车水马龙依然生活在火炉般的夏天。而巷子的冬天，跟巷子本身一般，丝毫不能引起行人们的侧目。
所以人影毫无顾忌地继续接近，像一只玩弄老鼠的猫。曹沃感受到自己的神经正慢慢紧绷。然后就像变魔术一样，“噼——啪——”！伴随着存在于脑海里的拟声词，男人又消失了，出现在了巷口处。
尖头皮鞋落在厚重的积雪之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席白衣的男人是一只白猫，再度无声无息地走近，曹沃看见他的嘴角带着笑意。
他感到惧怕，动物的本能让他想要奔逃。但他拒绝了奔逃，因为他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猫让老鼠连挣扎都忘记了，只知道战栗。
他不是马鹿，不是羚羊，不会对着捕食者的下巴或眼睛来一脚或是一角。不过老鼠罢了，只能够发出“赫赫”的响声。
他张了嘴，但说不出话。不，他连响声都无法发出了。曹沃的身体里全部的声音都已消失，在这仿若永恒的宁静之中，恐惧被放得更大了。
而男人，再度立于眼前。
这次他面对着曹沃站了一会，白帽之下的眼里透露着杀意。天上不断降下来雪花，白色与白色在重叠。曹沃这才发现男人连头发都是纯白色的。
而男人对着他比了个口型：“O”。像是在飞吻，曹沃想，他需要一朵玫瑰花。
他摇摇摆摆地起身，好似一个父亲面前刚刚学会站立的儿子。父亲的威严并没有显露，但一直存在，因为白衣男子一直微笑着看着。他摆到了白衣男子面前，把为数不多的气力呼唤起来给了他一拳。
白衣男子穿梭走了。
“神经病吧！”
照例没有声音，曹沃只能相信白衣男子会读唇语，看得懂自己的口型。
而他看到，白衣男子朝这边走过来的脚步停下了。
“你有这能力，你就不能去为国家做点贡献，研究一下空间跃迁？”
男子瞬间消失。
雪一直在下。因为男子的突然消失，曹沃转头看向身后，发现垃圾堆上的雪不知何时已不堪重负垮了下来。
这雪丧失了温度。他低头一看，才发现雪的厚度已经达到小腿的一半深。在这全都是雪的荒原上，他没来由地憎恨起了白色，怀念起了黑色。
黑色……
轮胎、皮带、吉他包与葬礼、没有发光的手机屏幕和夜晚、李子、葡萄、笔直的公路、人脸上的黑影……
黑色是好文明，你永远不知道有什么会从影子里一跃而起，是危险还是能够带来希望的契机。
男子突然笔直地从他的面前，向上滑动到了脸贴着脸的位置。因为身高，男子的脚好像断在了地上。
曹沃本能地一拳过去，他注意到男子的脸上布满着阴影。
男子出现在两米开外。
曹沃扑倒在地。
男子的脸上布满着阴影。
阴影！阴影！梦寐以求的黑色！愿意拿全部去换！
阴影！阴影！梦寐以求的黑色！愿意拿全部去换！
他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空虚，他忽然感触到了思维的贫瘠。许多天以前，自己还并非如此。在这些天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在干什么？曹沃抬起头直勾勾注视着男子的脸庞。
我在干什么？我忘记了什么？我所要提出的问题是什么？
我……正常吗？
我忘记了什么？
男人脸上的阴影有节奏地跳动，牵动着曹沃的神经。
我忘记了什么？
我忘记了什么！
我忘记的……是生活吗？
黑云凝固，黑猫的鼻翼嗡动。
绿色的对勾亮起，答案就此揭晓。
我忘了……
鱼干伯爵是什么颜色的。
苍苍茫茫一片白色的小巷子中，在那片仿佛能吞没声音的雪地之上，一个格格不入的黑色的点出现了。
……
会议室之内，墨菲叉着腰，看着坐在地上的莫古。
“你想干什么？”
“与我无关，是凛冬。”
“……”墨菲沉默。“为什么要撒无意义的谎？”
“呵……”莫古坐在地上，仰头看向房间里的另一个女人，随后摇了摇头。
……
如同灯罩之上突然落下一粒飞虫，便在透亮的光幕之上产生了一点影子。在这白色的雪原上，那团黑洞般的构型越来越大。
许多个时间单位之后，面对着少女的眼眸，曹沃会无数次伴随着恐惧或战栗回想起那个墨菲小姐破墙而入的晚上，而在那之后，他便会紧接着回想起这片纯洁无暇的，名为凛冬的寂静。
尽管梦境一直在变换，但此时此刻，不论如何都属于是历史。
站在两米外的凛冬又出现在黑洞旁边，地上的雪花轰然飞起构成一面包围了黑洞的环形墙壁。雪做的手指向洞里探去，随后就消失了指尖。飞舞的白蛾在墙壁上累计，但凛冬没有动作。
然后那黑洞有了血管，有了振动，有了生命。凛冬感受着这片“域”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忽而抬头看向曹沃的方向，点了点头，用右手手指敲了敲左手腕上的白色手表。
电波折跃。“来了！”莫古说。
血管之中探出一朵花的茎干，而后理应开花的位置突然爆裂，黑色的不知善恶的花瓣随风化作细密的尘埃。
只见黑猫的头缓缓升起，那些花瓣的粉尘聚集起来组成一条尾巴，深深地插进地里。随后猫的身体也从开花之处拔出，于是尾巴自己连了上去。这是果实。
随后茎干枯萎，猫低头用鼻子一嗅，茎干也化作野马钻进黑猫的身体。猫身上的毛变长了些。
长长的胡须滴下黑色的露珠，黑洞在露珠坠入之后便钻进了曹沃的影子。“鱼干伯爵！”曹沃惊喜，而黑猫舔了舔爪子，便使出了和凛冬相差无几的能力。
世界就此变幻。
白子不动，黑子先发，身形向下溶解在黑色的浓潭。黑猫身后的尾巴摇了摇朝曹沃打个招呼，随后跟着黑猫一同钻进白色之下的黑夜。
凛冬眉头一皱，瞬移数次，最后钻进了雪地里。但下一刻他便抽身而出。浑身上下的衣服却还是一个个爆开，只余下那条纯白色的围巾，在飘飞之中失去了阴影。他有一种错觉——猫已经接替他掌管了这份能力，在雪地的包围之中，他感受到猫胜过感受到自己。
黑猫在远处出现，一截猫尾从凛冬的面前落下。他抬脚去踢，可猫尾再度溶入泥潭，黑猫恢复如初。
雪墙成了无意义的摆设，于是尽数坍塌，变成雪尘聚集在凛冬周围，聚在一起化作一袭白衣，再度遮盖住了凛冬的身体。
鱼干伯爵见自己的攻击没起到多大用处，也是不再去破坏这一身雪衣。只是在凛冬身体上的几个阴影中互相穿梭，似乎在期待着一刀割喉的机会。凛冬用熟练的打斗技巧做着防守，感受着黑猫并不怎么大的力气，似乎割不破自己的皮肉。
一不留神，黑猫就变成了小小的触手，钻进了凛冬的鼻孔。
凛冬赶忙瞬移。
黑猫似乎在接触到凛冬身体的时候丧失了一定的力量，这次它被成功摆脱。
满天飞舞的雪尘钻进凛冬的鼻孔。本已停止增长势头的雪，居然又增大几分。了无声息的领域之内，第一次有了声音的传导：“小子，我是来帮你的，把你的梦境体管好点。”
曹沃张了张嘴，而黑猫已经再度从凛冬的头发里冒了出来。凛冬瞬移几次，但猫紧紧缠着不放。
雪已经下的比世界上下过的最大的雪还要大了，凛冬感受到烦躁，牙齿不断摩擦撞击牙齿。
他一掌拍向手腕处的白色手表。那里面有镇定剂，能让他镇定下来。
但是黑猫，像一只纠缠不休的幽灵，再度出现在了手表与手腕的缝隙中。手表里随时携带的两毫升强力镇定剂，尽数射进猫的阴影。
血管在发烫。锅炉要爆炸了，船长。
凛冬伴有情绪的一拳锤入齐腰深的雪地，此刻他正站在上面。他抓出一把雪塞进嘴里。此时雪又有了冰凉的温度，在他的嘴里全部化开。
船长，紧急降温起作用了！
冰冷的液体钻进沸腾的血液，连带着大脑也变得没有那么冲动。冷静下来的他想要为自己的这个毛病叹一口气，但下一秒，猫从每一粒雪尘的阴影中钻出小小的一团，变成凛冬即将咽下的小猫饼干。
“草！”
凛冬飞起一拳，打穿了自己的嘴！
巨轮的锅炉炸了。
地上的，天上的，还未降下的雪花忽然全部消失，随后便马上出现在了曹沃周围。曹沃无能为力地被雪裹挟着飞上了半空，随后雪花们以他为中心聚在一起，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拍打攥紧。
黑猫感受到了威胁，它拼命抓咬着凛冬的身体，留下一道道蓝色的血痕。而凛冬只关注着那团雪球。他想要让它飞到自己控制范围中最高的地方，但多年搏杀的潜意识告诉他，此刻才是风险最小的做法。
已经来不及去想什么莫古的任务了，因为我很生气，我在生气状态下杀过比这更多的人。后果是什么？后果在此刻并不存在。
黑猫的毛发开始膨胀，如同使它出身的那朵花一般准备开花。无数只黑猫在还未成型的花苞里跃跃欲试，但下一秒，力量丧失了，黑猫化作一摊黑水。
雪球内部的压力还在增加，虽然他的雪没有温度，但不止有低温才可以杀人。曹沃可以窒息，也可以被雪压迫着吐出自己的肺和内脏。
我要死了，曹沃想。
他渐渐沉醉在死前的幻想，如同梦境一般虚虚实实。他看到了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走过，他想起其中一个正是自己在这个小巷捡到的少女。他回忆起了许多事情，但另一个人是谁？
他知道，自己只能在灵魂的缺失之中迎来死亡。
黑猫化作的黑水似乎被他的梦境影响，里面又探出了一根根黑色的茎干等待着开花，但曹沃突然隔着雪球听见了一个声音。
“凛冬，你在干什么！”
是墨菲，他知道自己安全了。
暴怒之中的凛冬忘了隔绝声音，被墨菲点醒的他下一刻就封住了墨菲的嘴。他等待着燃烧着火焰的脚落上自己的身体，即使这样也无法阻止他杀死曹沃。
时间似乎在转动。
并非是脚，而是一只温婉的手放上了他的肩膀，他的寂静在一瞬间仿佛丧失了功效。凛冬听见一道声音直接产生在自己的脑电波，那道声音对他而言比最强力的镇定剂还要管用。
那道声音如是说：“冷静点，弟弟。”
于是雪球崩解，凛冬的梦境轰然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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